文/阿識學長
匪我思存在小說《愛情的開關》裡說，我最想的一件事，其實是把自己的心裝一個開關，隨時可以打開或關上。這樣，我想愛你的時候就愛你，不想愛你的時候，就真的不愛了。
如果愛一個人，是願意讓她獨自活在天堂，還是願意她陪伴自己陷在地獄？如果恨一個人，是願意讓她碎成齏粉，還是願意她生不如死？
我想，還是讓他們活在天堂吧！因為我明白，他們的愛濃密到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插不進來，都不能分開，他們愛的深沉，愛的著魔，愛的極端，愛的別無選擇。
我本打算把爺爺的手機帶回城裡，好陪伴我度過接下來的日子。可我無意中摁到了開機鍵，眼前出現了這些文字：“叔，你在天堂的日子過得好嗎？我好想你。”
這是他在爺爺去世六個月後發來的一條短信。
他的母親比爺爺要大兩歲，礙於面子，他並沒有管爺爺叫父親，而是叫叔。當然，我並不認為在他心裡，爺爺就不是他的父親。
他二十七歲那年，爺爺本打算把大姨娘許配給他。可還沒等到他倆牽手戀愛，大姨娘就害了肝炎，而不得不離開深圳返回老家治病。大姨娘回家沒過多久，他卻拒絕了這門親事。雖然他嘴說愛情和疾病無關，可我們心裡都知道現實就是那樣，他很在意。
我本以為爺爺會在以後的日子裡給他顏色看看，這樣也順便替我報了仇。
我不認為他長得好看。他高高的，瘦瘦的，走起路來總是大搖大擺，聽說他不僅害有肝炎還帶點抑鬱症。而大姨娘美貌天仙，即使害有肝炎，可她說吃吃夏枯草，保持樂觀的心態就一定會好起來。
他根本沒有資格挑剔。
但爺爺分明就是個老可愛，或許是沒有兒子的緣故（我爸是上門女婿）。爺爺經常幫他去山裡尋藥，用自行車載他去看病，還給他打錢，總冒著被我爸媽批鬥的風險。
在我還有一個月出世前，我奶奶病死了。爺爺痛心了三年後就遇到了他的母親，從此他倆相依為命。
當時，我的家人極其反對爺爺和他的母親再婚。
他的母親屬狗，他的父親屬牛，一生勞累，死得早。很巧的是，爺爺和他的父親也同齡。
算命先生說他的母親命裡剋夫。
雖然我一直都信奉馬列主義，但農村的很多事連科學也解釋不清，等出事後，像牛鬼蛇神一樣的東西會毀壞人的心情，讓人悔恨好一陣子。
但我們都拿爺爺沒有辦法。
自從爺爺和他的母親相依為命後，爺爺就變得異常小氣，自己的衣服扛箱子蹭破了不但不會再買，拿給他的母親縫補也說怕累壞了人家。
我中考後，想去爺爺打工的城市玩玩，順便看看他們，可爺爺總結巴得厲害，爺爺說要等他的母親先回老家了，我才可以去。
我知道，爺爺怕惹他的母親不高興。
還有一次，他的母親載我上街撞車了，爺爺竟然像閃電一樣跑到她跟前問她礙不礙事，然後才慢悠悠地走過來問我。
如果我和她的孫子打架了，爺爺不但罵我，還會把我手中的零食搶走給那個小子。
爺爺笑呵呵的樣子看起來總那麼惹人討厭。
後來，我長大了，對世間的感情有了些認識。
爺爺恐怕是真的愛上了他的母親，哪怕讓爺爺犧牲自己或是我，還有我的爸媽。
他三十三歲那年，終於和鄰村的姑娘結婚了，婚禮約花了十萬塊錢。
可他是個病懨懨的男人，他的母親和爺爺過日子除了打牌就是扭秧歌，他還有兩個傻痴痴的弟弟，不但沒成家還好吃懶做。
他不可能在婚禮當天拿出那麼多聘禮。
後來，家人詢問爺爺時，爺爺才肯承認贊助過他幾萬塊錢。
爺爺真是個傻老頭，大人們都這麼說。
爺爺聽後默不作聲，心情幾乎低落到了欲哭無淚的境地。
我問爺爺還愛不愛那個“絕情”的女人，爺爺搖搖頭卻又點點頭，眼角里的淚珠一顆顆滑了下來。
那是我在夕陽中見過的最灼心的淚珠，它明明在眷戀著一個人卻因為要面對永別而猶豫不決。
爺爺和他的母親正式分手應該是我們把爺爺接回老家養病後。我們把所有能夠搬回來的傢俱統統搬了回來，一件也沒留給他的母親。
我記得曾經大人們說過，後老婆就像流水的兵，她們心裡沒有愛情，遲早都會撒手離開。
我半信半疑。
一年後，爺爺去世了。他的母親還是來了。她一靠近爺爺的靈位就哭得稀里嘩啦，村裡人都認為她是在作秀，故意掩飾自己昔日的無情。
在村裡人的謠傳下，她早就臭名昭著，和爺爺相處了十八年，一點也不夠關心爺爺。
可那天我竟然為這麼一位假奶奶感到難過。
也許是她哭得太用力，太傷心了吧！
有人說，天空從來不曾流淚，但你會感受到它的傷心，是因為你的心裡也藏著一朵會哭的雲。
講得真好。
他的母親最後一次來我家，是想要回他送給爺爺的電動車。
那天，媽媽，大姨娘和他的母親大吵了一架。村裡人將她們仨圍得水洩不通。
說著說著，她竟然乾巴巴地蹲在我家門口嗷嗷大哭起來，在盛夏的日頭下顯得特別蒼老，孤獨，像極了“小丑”。
我感到有些後悔。
後來，當我再往下翻弄手機裡的短信時，原來他的母親自從爺爺離世後，每天也重複著說這麼一句話，“老公，我想你，你在天堂過得好嗎？”。
突然，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爺爺和奶奶的愛情，是一種遙遠的安全感，不熱鬧，自有聲。他們不需要太多的甜言蜜語，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動作，在那個年代，就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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