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狄仁傑正在縣衙批閱公文,突然參軍洪亮來報說,城郊一鄭氏人家發生命案,死者鄭百公的胞弟鄭百順前來報案。狄公放下筆,長嘆一聲,說:“備轎!”
少時,狄公一行人由鄭百順帶路來到鄭家。此時,鄭家已是哭聲一片,見狄仁傑到來,公子鄭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讓狄公為其父申冤。
狄公將鄭雲攙起,命他帶路去案發現場。鄭雲帶領狄公來到後院一書房中。死者鄭百公的屍體還未被搬動。鄭雲道:“大人,我父親就死在這書齋之中,兇手太殘忍了!”說著,用手指了指父親的額頭。
狄公一眼就看到鄭百公的額頭上釘著一根竹籤,已沒入太陽穴大半。狄公探手輕輕把竹籤拔下,只見竹籤上有一血槽,看來兇手是做過精心設計的。
狄公上下左右打量書房,希望能發現蛛絲馬跡。書房不大,很整潔,門窗緊閉,看不出有人進入的痕跡。牆壁上掛著山水畫,都是些名家筆墨。讓人奇怪的是,有些筆墨竟是失傳多年的珍品,但已落上一層浮塵。狄公踱步來到山水畫前,用手帕拭了一下灰塵,然後隔著手帕撩起來細看,接著,他推了推牆壁,發現這是個封閉性很好的房間。
突然,狄公的眼睛落在門上,只見那門上竟有新生的破損。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新痕明顯,便叫過鄭雲細加盤問。鄭雲回道:“這是小人弄破的,昨夜我忽聽父親在書房一聲慘叫,心下大驚,便趕了過來。可父親已把房門上了閂,小人只好用刀把門撥開,故而留下傷痕。”
狄公點點頭。
這時,只見一位老婦人進來,原來是鄭百公的夫人郭氏。郭氏看上去十分剛烈,雖有悲聲卻不見悲色。
狄公便問:“鄭老先生生前可曾與人結怨?”
郭氏指了指鄭百公的腿,道:“我夫年輕時就是個殘疾,終年把自己關在屋裡研習字畫,從不出門,何來冤家?”
狄公定睛一看,果然看見鄭百公只有一條腿,旁邊還立一柺杖。狄公又問鄭雲平時為人如何。郭氏則把兒子好一頓誇獎。狄公見問不出什麼重要線索,便命人把屍體再做仔細勘驗,以免出現紕漏,然後吩咐把屍體抬走,入土為安。
狄公離開死者書齋,剛走到門口,只聽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側耳細聽,才聽出是一隻鸚鵡,口中叫著讓人琢磨不透的“么二三”。狄公覺得好笑,鄭雲上來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平時愛與家人玩賭,可手氣極差,擲骰子時總是么二三,氣得我把這幾個字掛在了嘴邊,誰知讓這畜生竟學去了。”
狄公覺得甚是好笑,搖搖頭,走了。
回到縣衙,已是傍晚時分。狄公久久不能平靜,他一時還想不通兇手是如何進入死者書齋的。他從袋中掏出手帕嗅了嗅,陷入沉思之中。
第二日一大早,狄公還在想著鄭百公的死因。這時,洪參軍進來,興沖沖地說:“老爺,街上正在演雜耍,要不要去看看,也好放鬆一下心境,說不定還有意外收穫呢。”
狄公擺了擺手,讓洪參軍一個人去看。洪參軍走後,狄公又拿出了那個殺死鄭百公的兇器——血槽竹籤。觀看多時,狄公忽然眼前一亮。聯繫鄭家人的奇怪表現,狄公突然若有所悟,再去叫洪亮,人早已去看雜耍了。狄公則帶上衙役直奔鄭家,剛好路過演雜耍的場地,只見洪亮把脖子伸得老長,像只公鵝似的往場子裡看呢。狄公上去拍拍肩膀,洪亮才戀戀不捨地跟狄公而去,一路走一路向衙役講著鸚鵡銜牌的表演。
到得鄭家,狄公剛下轎,誰知他心思過於專注,竟跌了一跤。衙役也不敢笑,只有洪亮還算聰明,趕緊把狄公扶起。狄公自我解嘲道:“看來我真是老了。”
說著,幾人已進了鄭家院子。鄭雲見狄公來了,馬上追問兇案的進展。狄公並未直陳,而是道:“不如先帶本官到令尊書齋,我們邊品茶邊說如何?”
鄭雲不敢怠慢,趕緊帶路來到鄭百公的書齋。除了鄭百公的屍體已搬走外,室內陳設沒有任何變化。狄公卻一反常態地坐在鄭百公死時的位置,把眼睛閉上,想象著兇手殺人時的一幕:鄭百公正在讀書,此時有一暗器從左側飛來,不偏不倚,正刺入鄭百公的太陽穴,當場斃命。突然,狄公機靈一下,彷彿自己的太陽穴被刺中了,睜開眼睛,見在左邊不遠的棚上懸垂一個掛鳥籠的鉤子。
鄭雲看了狄公半晌,不知他在搞什麼名堂。狄公則直盯著鄭雲的眼睛,盯得鄭雲一陣陣頭皮發麻,半晌,狄公才道:“兇手查到了,就是貴宅養的鸚鵡。”
鄭雲不敢相信,就說:“大人,都說你斷案如神,可說鸚鵡殺人也太離譜了吧?”
狄公點點頭道:“就是這個畜生。畜生這東西最好不要養,養不好是會殺人的。”
別說鄭雲想不通,就連跟來的洪參軍也驚愕不已,心想老爺年紀真是大了。
狄公看了看洪亮,問:“你剛才做什麼去了?”
洪參軍嚇了一跳,心說老爺要懲治我也不用在這裡呀,便回道:“老爺,我出去看雜耍,可是已得到您的同意了。”
狄公見洪亮誤會了自己,便道:“我是問你看雜耍時都看到了什麼?”
洪參軍這才放下心來,便興味盎然地把鸚鵡銜牌的表演說了一遍。
狄公道:“鸚鵡這東西是能殺人的。有這麼一個人,他訓練了一隻鸚鵡,但不是訓練它憑氣味銜紙牌,而是教授它口令,讓它操縱一個機關。待時機成熟時,那人便念出口令,比如念‘么二三’,那鸚鵡聽到口令便會開動機關,機關便會射出暗器,比如帶血槽的竹籤,讓目標當即斃命。”
狄公不緩不急地說著,那邊早嚇壞了鄭雲。不知不覺中已將身體沉了下去。洪參軍跟隨狄公多年,一眼便看出端倪,大喝一聲,讓鄭雲主動伏法。鄭雲本來就做賊心虛,這下全都招認了,只是不明白狄公是如何看出來的。
狄公說道:“那殺人的竹籤本是暗器,必有人操縱才能發出。可整個書房封閉很嚴,沒有人進出的痕跡,因此本官猜測,機關當在室內。至於是誰操縱的一時還想不明白。正當我離開室內時,忽聽到鸚鵡奇怪的叫聲,鄭雲說是他好賭,總出么二三,自己無意說出才被鸚鵡學去的。可我已問過老夫人,他說鄭雲從不與家人賭博。這隻能說明鄭雲在撒謊。當我聽洪亮要去看雜耍時受到啟發,原來鸚鵡這東西是能訓練的,能讓它從一疊紙牌中尋出一張來,也當然能讓它操縱一個精心設計的機關了。於是,我第二次來到了鄭家,下轎時卻意外拾到一個精緻的水槽。這個水槽正是發射竹籤的機關。”
狄公說完,把水槽拿了出來,果然暗藏玄機,看得眾人一陣陣吃驚。洪參軍這才明白,原來老爺剛才是故意跌的一跤,並非是年歲大了。
這時,只聽得屋外一聲悲號:“狄大人,人是我殺的,不關我兒子的事。”
狄公一驚,原來是鄭百公的夫人郭氏。狄公微微一笑言道:“老夫人,想必你也是有冤屈的,何不當面道來?”
老夫人跪在地上,邊哭邊訴。
原來,鄭百公年輕時是一個土匪。那年,郭氏一家人經過一片山林,被鄭百公劫掠。鄭百公不但搶了貨物,還殺了郭氏的丈夫,並把郭氏霸佔。
此時,郭氏已有孕在身,為了孩子她只能忍辱負重,苟且偷生。有一年鄭百公與同道火併,被打斷了腿,已不能再獨自支撐山林,便逃之夭夭來到此地。為不讓人懷疑,他裝作畫商,經常出售一些早期搶來的字畫以掩人耳目。等鄭雲長大懂事後,郭氏才把一家的遭遇告訴了兒子,哪知兒子為父報仇心切,竟想此下策,鑄成大錯。
狄公聽完也不禁潸然淚下。那邊的洪參軍更是見不得這種冤屈,讓狄公法外開恩,放了這對苦命的母子。
狄公搖搖頭,道:“法外開恩的事在我這裡是通不過的,不過你母子兩人都是無罪之人。”
眾人心下甚是不解,不知狄公意有何指。難道說真兇另有其人?
狄公道:“其實在鄭雲讓鸚鵡操縱機關之前,鄭百公已經氣絕身亡了。真兇另有其人。”
一旁的洪參軍不解地問:“老爺,你是如何斷定暗殺之前鄭百公已死了呢?”
狄公拿起血槽竹籤,說道:“這是鄭雲特製的竹籤,上面帶有血槽,為的是讓鄭百公快些死去。可在勘驗現場並沒發現血跡,可見並未有血液從血槽中流出。這說明,鄭百公已在鄭雲動手前死了。那又是如何被殺的呢?我注意到了書房中的那些字畫,從表面看,上面好像是佈滿了灰塵,其實不然,那是砒霜。而那些名人字畫更是價值連城,鄭百公雖是土匪可也知道那是值錢的東西,便放在箱子底。可是年頭久了會潮的,便拿出來在室內晾曬。就在此間,有人偷偷在畫上塗了一層砒霜,而鄭百公正是在收畫時觸到了砒霜。他用手翻畫,手是要沾唾液的,這樣自然難以活命。鄭百公死去多時,鄭雲正好經過此地,透過門縫看到鄭百公伏在案上,以為機會難得,便在門外念著口令‘么二三’,那隻鸚鵡聽到口令猛啄水槽中的浮子,觸動了機關,給死去的鄭百公補了一刀。而後,鄭雲打算把鳥籠和水槽全都燒燬,卻被真兇利用,真兇又偷偷把水槽從火中取回,故意丟在門口讓我撿到。”
狄公說著一指水槽,果然上面有被燒過的痕跡。
聽完狄公一番細述,眾人都想知道真兇到底是誰。狄公緩緩將身子轉過,正好看到當初的報案者鄭百順,狄公一聲斷喝:“鄭百順,你可知罪?”
一旁的鄭百順嚇得渾身發抖,但很快便恢復平靜,不無嘲笑地言道:“狄大人,要說是鸚鵡殺人是被人利用了,還說得過去,要說是我殺人,殺的還是我的親胞兄,未免有些荒唐吧?你可要拿出充足的證據來。”
狄公爽朗地一笑,道:“當然有證據,還是那隻鸚鵡告訴本官的。昨日,我走出鄭百公書齋時,忽聽鸚鵡叫聲,但只有最後一句的‘么二三’是鸚鵡說的,前幾句皆是你的引誘之詞。如果本官連人聲、鳥聲都分辨不清,那才是老糊塗了。其實鄭雲訓練鸚鵡的事你早已知曉。但鸚鵡殺人是需要條件的,即那個人必須很少活動,否則命中率會極低。於是,你乘鄭百公曬畫之機在上面塗了砒霜。等鄭百公死後,你又學他慘叫,將鄭雲引出。等本官來查案時,你栽贓心切,故而在暗地裡引誘鸚鵡說話,好讓鄭雲快些暴露,是不是?”
鄭百順聽罷再也無言以對,他的防線徹底崩潰了,不得不招認殺死親胞兄的經過。原來鄭百順早已看上了兄長的財產,便想出一石二鳥之計,殺了鄭百公,然後再故意栽贓給鄭雲,如此一來鄭家的財產就都是他的了。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鄭百順最終被戴上了枷鎖。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狄公一行返回縣衙時,洪參軍看過的雜耍還沒結束,這回輪到狄公有興趣了,非要去看一看不可。只見那隻鸚鵡突的一下飛到狄公的帽子上,叫著:“清官,清官,清官!”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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