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北方,一树灰黑的枝丫向上,分割了胡同墙沿上一条狭长的天空。
看到这个景象会想起一部旧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对,就是徐静蕾改编茨威格同名小说的那部。
那是十几年前的电影了,徐静蕾把茨威格的小说改到了上世纪30年代的北平。印象里画面景象总是灰暗暗的,长长的甬道边,尽是些冬天里连叶子都没有的树。想想也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暗恋故事,色调能有多明亮呢?整部电影的基调都是“内倾”的,也包括电影头尾出现的主题曲《琵琶语》。
这首曲子真的是太细腻了,我总是忍不住开门见山地称赞它。哪怕脱离这部电影而存在,它那细细的音色和旋律,都会让人听得内心凄楚。若与电影结合起来则更让人觉得,正是它的存在,让影片故事的中式风格“站住了脚”。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它,就我这个一早被茨威格小说先入为主洗脑的人,恐怕不会接受这部电影如此本土化的移植。
可它偏偏在电影的最开始响起了。柔弱的弹拨声,和着影片里邮递员对着信件卡戳的声音,“嘣嘣”地发出闷响。长长的胡同里传出人力车轮的吱扭声,姜文饰演的作家出现在画面上。他拿到一叠厚厚的信,泛黄的纸,竖排的文字,一个中国味的故事开始了。
本来看电影首要是看镜头语言,但这部片子总让我把注意力偏移到声音上。因为一切音乐语言都是心理语言,声音仿佛在替女主角代言。
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这部电影的声音构成是很“静”的,常有一组组画面,或是小女孩呆呆地从窗户中向外望,或是没有主人公的空镜,画面空落落地停在院墙上、胡同里,延宕多秒,背景音楞是没有一点声响。
还记得小女孩和作家的第一次正面“邂逅”吗?小女孩一向闷闷的,话都不爱多说,一天早晨上学出门,没成想和刚进院的作家撞了个满怀——就是那个有满屋子书的作家啊,就是那个还没住进来已经让她满心幻想的人。
“从那一秒起,我就爱上了你。”小女孩在多年之后如是说。也就是在那一刻,《琵琶语》的旋律又一次响起,就在他们撞了满怀的刹那,音乐就已经向荧幕前的你泄露了她所有的心事。可你发现了吗,身在荧幕里的作家根本听不到这段这些。显然的,他也不可能知道小女孩内心的涟漪。
电影中并不是没有其他背景音,有些时候还很喧闹。作家的生活十分风流,和他一起出现的往往是笑声、调情声,还有嘈杂的交谈声。如果给这些声音贴上标签,我愿意称之为“社交性的声音”,在音量上有些吵闹,在音乐类型上,甚至还有留声机播唱片的“西洋景”,与电影开头营造出的中式气氛截然不同。这种外向型的、又浮光掠影的音乐性格,大概就是作家形象的声音表达。
可每一次《琵琶语》的主题出现,叙事话语就被拉入私人化的中式空间,叙述视角一下就回到了心细如发的女孩身上。琵琶在琴弦上低语,诉说的都是内心的思绪。钢琴、小提琴、小提琴、中提琴,还有箫声时隐时现,既突出了主奏琵琶的如泣如诉,又如暗藏的情绪涌动。
原著中有一句话,和这首曲子的感觉莫名得一致:
“我的心紧张得像根琴弦,你一出现,它就颤个不停。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的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
这是多么卑微的暗自倾慕啊,像张爱玲说的,卑微得低进尘埃里,还要开出花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孩子暗地里悄悄所怀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欲火炙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集聚起来。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
“爱情”,女主人公称之为的爱情,让我有些犹豫,这样暗自的倾慕,或者说是带有执念的迷恋,可以称为爱吗?我总是妄自猜想,如果小女孩真的从自我遮蔽中走出,她和作家能“站在阳光下”恋爱吗?会不会像《倚天屠龙记》中的珠儿(殷离)一般,痴痴地抓住儿时对“张无忌”的残念,长大后,即便真的张无忌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愿意要了。
这只是我胡乱的猜想罢了。女主人公的想法确是笃定的:“我爱你,与你无关。”对她来说,爱情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吧,“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坟墓里,也会涌出一股力量,站起身来。”就像琵琶曲的应和,每每发声都是被勾起的涟漪。
一曲既终,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当生命中最后一个音符的震荡都在空气中消散,就像她在长信的最后说的:
我写不下去了,
亲爱的,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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