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log創作者:我手持鏡頭,做藝術的獨行俠

採訪時間:2018年3月22日

姓名:望山

性別:男

年齡:28

吉林人,視頻自媒體作者。留美國際關係碩士留學生,曾任財新·世界說波士頓地區撰稿人以及線上社交平臺產品經理。回國後自制非虛構類視頻,內容涉及社會觀察、城市生活等方面主題,並創立視頻工作室以及搭建自己的MCN體系。

Vlog創作者:我手持鏡頭,做藝術的獨行俠

“裸辭、旅行、離開了生活三年多的美國,回到中國,做一場押上生活的行為藝術。”

第一次跟望山聊天,發現他是一個非典型的理想主義者。思維條理清晰,對所從事的行業分析專業而精準。翻看他的視頻作品,更詫異他如此地細膩和感性。

在創作中,雙子座的分裂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半天堂一半人間,每一步腳印深淺入心。

他可以把生活和創作劃分得極其清晰,有著強大內心也有著瘋狂追求,像是不可遏制噴薄而出的火山,正在迸發無窮能量。

小鎮青年的開始

我是個來自東北的小鎮青年,大學在長春讀的經濟學,沒走出東北。

畢業那會兒,周圍大部分同學的主流選擇是銀行、證券、公務員,擇一個安穩又光鮮的行業,在家裡的資助下努力在省會城市買個房,結婚生子,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父親當時對我的期待也大致如此,但這種生活總讓我覺得不安。於是我和他說:“爸,我不需要你資助我買房子,我想去外面看看,要不你用這份錢資助我去讀書吧”。

後來我去了美國波士頓,偷來了一段可能原本不屬於我的時光。之所以會這樣,一方面是因為,我和父親屬於非典型的中國父子,溝通起來,他給了我朋友般的平等。

另一方面,因為父親骨子裡也是個理想主義者,而我,只是不小心展開了一種他根本上無法實現的平行生活。

無論怎樣,對父親,我既欣賞又感謝。我不確定自己做一個父親時,能否如他這樣。

留學生的迴歸

本科經濟學專業是我自己選擇的。上高中時候在電視上經常可以看到經濟學家到處指點江山,他們通過嘴中的概念和模型描述現實,那種對世界的解釋力讓我著迷。

在美留學的碩士專業“國際關係”同樣是自己的選擇。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是緣於我對經濟學對這個世界單一解釋的信任破產。

西方經濟學有一個“理性人”的重要假設和邏輯起點,它讓經濟學簡約而完美,卻也讓經濟學的解釋和描述本身,單薄而脆弱。

“國際關係”對於世界的解讀更偏政治,更偏向用跨學科的工具來分析和理解世界,這對我充滿誘惑。

當時我以為,政治學可以替代經濟學成為我解釋世界的新工具,但後來發現事實上並不能,因為每一門學科本身都是有侷限性,並且也都只能是工具之一。

在波士頓讀書的時候,我常跑去哈佛和麻省理工蹭講座。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經常有中國國內國際問題的講座和研討會,我是常客。

我對自己最熟悉的這個國家充滿好奇,那時候在各種講座上見了很多厲害的學者和名人,他們對中國的觀察和解釋深刻影響了我。後來畢業的碩士論文寫的也是有關中國外交政策的內容。

我還曾為財新·世界說以波士頓專員的身份兼職,做國際新聞的時事評論和報導採訪,參與了包括法國恐怖襲擊、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第一位哈佛中國畢業演講者何江等事件和人物的採訪以及評論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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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覺得新聞和媒體是對這個世界更真實而具體的描述,那種靠具體事實支撐的解釋力更加穩定而值得追求。

那段時間,我特別喜歡一句話:真相拒絕簡化。這句話其實代表了我成長過程中經歷的思維變化。

當你刨根問底地去細看這個世界的側切面,慢慢會發現,這個世界複雜得讓你難以開口。

後來,因為一些機緣參與到了公司線上社交產品項目的設計開發中,成為一名產品經理。

國內創業熱潮不斷,北美的華人創業圈也熱鬧非凡。那時候我覺得眼前看到的“創業”,它就是這個時代最合時宜的狂歡。

狂歡之中,我發現其實沒什麼人像我一樣熱衷於觀察和解釋這個世界的複雜性。在這個抽象的大時代面前,大家都在急著趕路上車,似乎車上總可以看到更多更好的風景。

而我,偏偏對觀察這個世界本身充滿著天真的著迷。

我期待去看到最真實的時代、體驗到生活最完整的振幅。

於是,我辭職回國,來到北京。因為我覺得,北京這座城市卡在這個抽象時代和中國的交叉路口,他可以讓身處其中的人在很短的時間內體會到最深刻的現實。

他那麼熱烈,澎湃,充滿誘惑,又毫不留情。這種誘惑,我不想錯過,所以,我要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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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創作者的跋涉

剛回國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抽象的願望具體怎樣可以實現,還沒有想到要做視頻。

於是我花了兩個月時間,每天參加各種各樣的行業活動。媒體的、互聯網的、文化的,去了解國內我感興趣的這些行業裡,人是什麼樣的、他們在關注什麼。

在美國的時候,我常在YouTube上看視頻,有一種視頻叫 Vlog,是Video Blog 或 Video Log的縮寫,我譯為視頻博客。

16年初我發現國內正在經歷一波短視頻熱潮,但幾乎沒人知道什麼是Vlog,這讓我動了念頭做一個自己的Vlog視頻博客。

在我的判斷裡,Vlog是視頻時代對於個人來說極好的一個表達方式。於是我自學了拍攝和剪輯,用一臺口袋大小的卡片相機開始了我的短片創作。

我的第一篇視頻,對自己做了一個定義:這是一場押上了生活的行為藝術。我放棄以產品的視角來衡量這件事,不去以用戶需求、傳播、流量這些我熟悉的產品化概念作為參照,而是視其為一個創作的過程。

這個時代最大的真誠不是講給你絕對客觀的真實,而是給你我充滿侷限的主觀判斷,再交待給你我判斷本身的起點。

就這樣我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表達,不考慮積蓄花完之前能做到什麼程度,而事實上我是在迴避與現實的世界以及自己和解,努力以一種近乎藝術人的心態做著創作。

藝術是什麼?我自己對藝術的定義是,藝術是一種審美狀態,而藝術作品是連接創造和欣賞兩端的媒介。它誕生於自由,也誕生於痛苦。

我曾花很多時間讀抽象的經濟、政治和歷史,但是我現在越來越對抽象而宏大的敘事充滿警惕,反而著迷那些具體的人和故事,有很強烈的慾望去創作自己的作品。

我越來越發現,這個社會大多數問題其實都本該是具體層面的問題。這讓我更關注具體的人性,而藝術是超越所有學科分類的人性觀察孔,它跳躍解釋的過程直面現實的本質。

從這個意義上講,不怕被人笑話,其實我想追求的是藝術,我希望自己的這種表達和內容創作可以成為一種藝術形式,哪怕在結果上它顯得很主觀。

有很多人問我,“你這些選題是從哪裡來?”其實那些都是我腦袋裡繞不過去的東西,影像、聲音、文字、剪輯都只是我的表達工具。

但其實,表達本身也並不只關乎自己。通過這些媒介,如果自己的思想可以跟人建立某種溝通,引起思考或某種不一樣的生命感受,這就會是我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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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粉絲轉發了我拍攝的那集春節Vlog,後來他給我發來他一位好友朋友圈的截圖。

這個人因為我的片子獲得了一次情緒上的釋放,失聲痛哭,當我收到反饋時,內心獲得了極大的安慰,我們素未相識,但我知道這一刻我為他提供了情緒出口,讓他得到釋放。

春節拍攝的這個Vlog是我的一次自我全紀錄,我想探討成長、故鄉和外面的世界。

回到家,貼春聯,放炮竹,聚在一起的歡騰是無法比擬的年味,是一個在外漂泊的東北人回家的過程。

作為一個東北人,我很瞭解自己家鄉的狀態。它落後於時代,它凋敝溫暖,它又永遠是家鄉。

那個回不去的東北是我人格的一部分,我就是一個東北的小鎮青年。走的再遠,走遍全世界,也是我的最終歸屬。

事實上,當我去拍攝這些社會觀察和城市生活類的選題時,這背後都站著具體的人和他們具體的生活。拍的是他們,留下的是我自己的變化。

在拍攝流動兒童精神狀況的紀錄片時,在滿是外地打工人員的城中村裡,我遇見了一家北京人。

孩子上當地學校,他們居住的城中村佈滿了老化多年的電線,他們有北京戶口,但事實上他們和這些外來人口一樣,也處在這個城市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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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的生存狀態是跟流動人口交織在一起的,各種矛盾雜砌在一起,就像那些老化的電線。

外地人特別不希望這些城中村被拆掉,拆掉他們就會無處可住。但那些住在城中村的本地人就希望趕緊拆遷,拿到拆遷款。

於是我把機器架好,聽他講了兩個小時。他告訴我,他是居住在這個小區的本地人,眼看著幾十年周圍高樓林立,只剩下他們所在的小區一直沒有被開發拆遷,於是慢慢淪為了一個城中村。

如果這件事當做一個社會調查來寫,就涉及到經濟利益分配,拆遷補償,商業與行政權力,等等抽象議題。

但從人的角度看,就是一個個具體活著的人,那些抽象議題的背後都是每個活生生人生活的全部,那是關乎生活幸福與否最重要而具體的事。透過這些具體,才能得以接近這個世界的真實。

小鴨子阿醜的故事是我對生活解讀的另一種方式。水果店旁邊院子裡的小孩養了很多寵物小鴨,阿醜是其中帶有殘疾的一隻。

阿醜連同另外兩隻小鴨子被丟棄給水果店老闆,三隻小鴨特別髒,老闆每天切一些賣剩的水果給它們吃。

我發現小鴨子後,就開始蹲在那裡拍。後來,拍攝就漸漸變成了把自己代入到鴨子的視角來講故事,通過阿醜的故事來側寫城市裡的人,變成一種溫暖的解讀。

片子出來後,我拿給老闆娘看,她看了特別開心,還播給買東西的顧客看。後來小鴨子消失了,老闆說城管不讓養鴨子,影響市容,就把鴨子送到了鄉下,也不知道它們最終去了哪裡。

多數情況下,我拿著攝相機出去拍攝時,人們會有敵意。如果對方不適,我一定會中斷。能夠在拍攝過程中跟他們產生有益的互動,才能拍出好的片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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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安門拍攝視頻時,我就遇到了難題。本來計劃要拍攝100人,結果拍了20、30人就被警察趕走了。

警察收了我的身份證,說:“你知道這是天安門嗎?在天安門拍攝要去跟有關部門申請的。”他還給我背了一堆法律條文。幸虧當時有位朋友陪我去,幾經周折,只拍了一小部分,但效果很好。

本來還想在王府井、三里屯那邊取鏡頭,但一連問了近20人都不願意配合。大家的敵意很強,會覺得你是不是在做推銷。

對我來說,這算很有意義的成果。我很希望自己的行為能給別人帶來好的影響,好比說我曾拍攝的“寫字老陳”,因為我的拍攝,他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甚至還有人給他介紹工作。

同時,我也怕受訪者會承受意外的壓力。我們都在消費這個時代的內容,事實上,人也會跟隨著內容被消費。那麼非虛構內容的底線在哪裡,就需要每個操作者的權衡和底線。

通過這些作品,我慢慢地積累了一些自己的粉絲。一開始我特別牴觸用粉絲這個概念,我堅持把他們都叫讀者,我期待這些人不是盲目粉絲。他們該是有思考,也該是能識別我的藝術能和我溝通。

後來我發現,這種執拗的背後其實是自己極強的自負。如果我把這些人當做“讀者”,事實上我是在要求他們一定要嚴肅對待我的內容,能夠欣賞我的作品,這其實是一種綁架。

粉絲對我作品的認同只是一種臨時的身份狀態,只是這一刻,這個視頻的給予。而跳出這一刻,反過來我也可能在某個其他的方面成為他們作品的粉絲。

獲得這個意識的過程也是把自我價值的實現從別人身上轉移到自我認同的過程。我慢慢發現,作品帶來的穩定價值感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結果。

就這樣,在跟粉絲對話的過程中我得以不斷反思自己,發現自己的虛榮和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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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有些粉絲成為了好朋友,他們會給我快遞一些小禮品。甚至有粉絲知道我餓著肚子剪片子,還給我訂外賣。

一段時間裡,我特別享受這種虛榮的過程。當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時,就會把這種行為看得更理性,粉絲的喜愛並不是義務。

如果我的作品對他產生深刻影響,也要更加謹慎。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可能給他造成一些選擇的偏差。

甚至有好幾個粉絲說要過來做實習生,但未來的方向不可預期,也就更不能濫用這個權力。我希望他們能明白,我對他們的影響是非常主觀的。

無論是視頻拍攝中的遭遇,還是和粉絲互動的收穫,都是我追求藝術道路上的必經之路。

也許未來我會用小說、電影等其他形式來呈現自己的作品,但不變的一點,是我希望可以一直保持真誠,也希望有天自己能真正成為一名可以做到充分自我認同的藝術家。

非典型創業者的孤獨

木心說過一句話:藝術的廣大已極足以佔有一個人。這種選擇對我來說很有誘惑。

回國這一年多,我的生活並不平衡,大部分時間都忙碌著,在充滿理想主義地追求自己所謂的藝術。

隨著之前工作留下的積蓄一點點在消耗,我突然發現好像還有一件事沒解決。錢,它可愛又可恨。

我對物質其實沒有特別大的慾望,但我不會選擇成為一個窮困潦倒的藝術家。

不為別的,只因為它會限制我的體驗,讓我只能在一個低水平裡不斷循環,那樣的創作也會在意識層面充滿侷限

單靠視頻博客本身,我現在還無法賺到足夠覆蓋生活的錢。我曾經努力想把創作和賺錢的事合在一起一併實現,在現行的自媒體行業格局裡,這樣的選擇意味著我的作品會因為刻意迎合流量而讓我覺得失掉自我認同。

現在,我選擇上帝歸上帝,凱撒歸凱撒,把賺錢和創作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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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作視頻期間,有朋友主動問我能不能拍攝他們需求的內容。順著這個需求,我聚集了幾個領域內的好朋友一起做視頻工作室,一起合作以承接商業視頻製作的方式來支撐各自相似而不相同的夢想。

電影、文學、藝術,我們這些人都希望這些願望有朝一日可以開花結果。

不得不承認,運營視頻工作室要佔用很多精力,銀行、稅務、甲方,很多事還是繞不開要實打實地處理,事實上都很消耗時間。

不過好在我的夥伴們都和我站在一起,工作室在一點點走上正軌,接下來會有峰迴路轉,我可以看得到自己的藝術。

除了我自己的創作,其實身邊還有一批和我一樣在努力嘗試以Vlog視頻博客方式創作的朋友們。

現在我也在努力搭建自己的MCN體系,希望把更多志同道合的創作者集中起來,共同推廣Vlog文化、共享行業資源。

我們已經同幾個社交媒體平臺建立了內容合作關係,未來也希望有更多氣味相投的夥伴加入進來。

工作室的業務現階段還需要我不少的時間和精力,我自己的視頻博客更新頻率也因此大大降低,這其實是我現在正在經歷的最大難題。

賺錢滋養自己的藝術就是我目前最明確的目標。當然,我現在還沒有能力去說它就是藝術,我對於自己風格、藝術作品的呈現還遠遠不夠,還在想辦法讓它慢慢長大。

喬布斯說過,Real artists ship,真的藝術家輸出作品。

作為一個非典型創業者,一個理想主義創作者,一個普通的小鎮青年,我希望自己不要卡在這些平行的身份之間,不要成為一個歲月裡的失意者就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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