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60後 流行

流行這東西很是奇怪,說來就來了,大多與時髦有關。但不管是吃穿用度,還是形而上的藝術,流行便意味著短暫,生命力難免脆弱,儘管如此,它們自有其璀璨的光輝耀眼一時,令人在過去了多年以後,還時常想起那種曾激越人心的時尚。

一些流行是全局性的,有些流行只在某個區域發生。站在姚家峪極頂的禹王山往下看,偌大的博山城像一碟沙盤,平鋪在楔形盆地的底部,連隨山勢微微隆起的五龍、良莊和八陡、兩平也盡收眼底。就是這個既封閉又開放的山城裡,全局性流行到來時,這裡決不無動於衷。一時沒有全局性流行,它也會醞釀出一些東西,獨自流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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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歲以上的人都還記得,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隨著臺灣校園歌曲的盛行,一股自制音箱的風尚瀰漫了全城,家庭中的收錄機被大量改裝,匹配以大功率音箱,這種配置風靡到了年輕人結婚必備的地步,一臺大功率音箱的地位幾至與大漆寫字檯不相伯仲。忽然有人發現,這種大功率音箱裡頭,加裝幾個小部件可使其音響效果陡然增色,這幾個小部件不是別的,就是大金鹿自行車的鈴鐺皮。鈴鐺皮被固定在音響內部某個位置,受到音樂聲波的撞擊,會產生共鳴,再通過音箱放大出來,讓人感受到音樂的靈異。這種發明始出自誰手已不可知,它是否適於播放各類音樂也不難判斷,但它卻確實在小小山城當中掀起一股流行——偷鈴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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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經歷了文革,但“道不拾遺,夜不閉戶”仍見遺風,這也體現在工業設計理念上,不論大金鹿、鳳凰、永久、飛鴿牌自行車,鈴鐺皮的設計都是素面朝天,可以隨意擰上擰下,不做任何防範。這就為偷鈴鐺皮的盛行開了方便之門。人們騎車買菜、辦事,在路邊點下,前腳走,後腳就有調皮的小孩攥住鈴鐺皮嘩嘩一擰,溜之乎也。至於放在旮旯裡,那無異於告訴小偷,本車的鈴鐺皮可以徑自來取。一時街面上騎來騎去的自行車均成了啞巴,人人叫苦不迭。這樣的小偷開始可惡,繼而可氣,末了變成了苦笑不得,因為形勢所迫,自己的鈴鐺皮別人偷去,只好再去把人家的鈴鐺皮偷來,我敢說那年全城有不下十萬輛自行車的鈴鐺皮,幾乎都參加了這種循環大旅行。那時比現在還堪稱自行車的國度,每個家庭不下幾輛自行車,為了不至於使自己的自行車變成啞巴,只好被偷之後再偷別人,偷這種令人不齒的行為在此情景下成了一種遊戲。凡是騎過自行車的人(多數女性不算)都曾扮演過這一遊戲的主角,這也就意味著,稅務街的鈴鐺皮被偷到西冶街,又被偷到縣前街,再被偷到南神頭、虎頭崖、兩平,再回到大街、馬行街、趙家後門,最後又回到稅務街,巧了會回到自己手裡,如同鄉下的正月走親戚,紙包的“到口酥”轉來轉去,二月二回到自家家的時候已經成為一包點心末,也如同萊蕪人的鹹大魚,春節開始串親戚,串到五月端午,大魚基本已經熟了。有人在偷的過程中被逮個正著,偷的趕緊撒手,被偷的倒嘿嘿一笑,他那是想起了自己某時被別人捉住的窘境。

很快,用鈴鐺皮裝音箱的時尚漸漸淡去,因為隨後興起的功放、低音炮等設計幾乎瞬間便使鈴鐺皮音箱相形見絀。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偷鈴鐺皮的初衷,但鈴鐺皮之偷的慣性卻未能停止。久而久之,男孩多的家庭裡往往積攢了許多鈴鐺皮,沒有別的用處,只好拿來墊床腿、桌子腿,理由是博山的街道里地氣豐盈,不免潮溼。也許是車廠設計師原本就不相信這一行為會流行,也許人家壓根就不知道在隱秘的魯中山地一隅竟然會出現這種聰明絕頂的人想出了聰明絕頂的辦法從而引發一場為時數年的流行,因而一批批的自行車進入山城,鈴鐺皮上仍無任何防範設計,買了新車的人便自行託人到工廠的機修車間,鑽孔上螺絲地給鈴鐺加條圍裙,偷竊之癮頓釋。

已經很久不興偷鈴鐺皮的時候,我家傍晚的樓底下卻停了一輛破自行車,車子雖破,鈴鐺皮竟然是嶄新的,怎麼能叫人錯過,我看看前後沒人,一轉就擰了下來,回到家,娘說那是什麼,我說才擰的,就逼著我下樓給人家擰上,我不去,娘咕咚咕咚下去,又不會擰,擰到半截,格朗掉到水泥地上嘩嘩作響,險些沒嚇出孃的心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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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博山男孩為主角的鈴鐺皮遊戲結束之後,博山的街道上緊接著上演了一出以女性為主角的大戲,就是倏忽之間,除了半老徐娘,大小姑娘們無一例外地穿起一種“燕魚紋花衣”,一種最平常不過的紫紅平紋布,上頭墜滿了白色燕魚圖案,站領,對襟,收腰。布店裡數千丈燕魚布銷售一空,緊急從外地調運,心急的姑娘們來不及新貨的到來,扯上顏色相近的花紋布替代,姊妹多的人家大些的姑娘割來了“燕魚”,可也用光了布票,便又哭又鬧,當老子的沒辦法,硬著頭皮拿著油票或者炭票去沒閨女人家裡去換布票,讓最小的女孩也有一件“燕魚”,然後結幫成隊走到街上去展示一番。一時間,博山的大街小巷到處是游來游去的“燕魚”、“水草”。博山的女孩們穿上“燕魚”的時候,博山的大男孩們還沒見過西服的模樣,大家還穿著國防服,中山服,扭扣到頂,顏色不是藍就是青。

早在鈴鐺皮音箱盛行的時候,博山人忽然覺得有個詞語非常時髦而且上口,就是“震了!”凡是誰家的音箱做得大氣,做得花哨,聲音又好,便異口同聲地誇讚說“震了!”意思是震撼至極。隨著應用範圍的遷延,誰家逮的促織兇猛便說“震了!”誰家的大哥當了海軍,在海邊上拍下一張水手照寄回家,也叫“震了!”結果喊著喊著,唐山就地震了。唐山地震之前,我們樓前正建著一座新宿舍,地基剛打完,一個個單元的輪廓已經明朗,正好適合老宿舍的住戶下來搭防震棚,住了半個月,沒有動靜,又搬了回去。忽有一夜,槍聲大作,由南而北,響成一片,人們驚慌之中,扯起一件床單之類遮體,奔下樓去,重新鑽進防震棚。第二天說是誤報加步槍走火,虛驚一場。當晚,大家後怕於夜間的恐懼,老實呆在防震棚裡睡覺,後半夜,唐山就塌了,博山很有震感,我們都從防震棚裡跑出來,跑到離宿舍樓更遠的範河邊上,一個個驚魂不定。

現在想來,其實任何流行都是有其原因的,只是在當時,人們不易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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