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冰場上的舞者——憶在60-70年代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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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冰場上的舞者篇

旱冰場上的舞者——憶在60-70年代逝去的青春

旱冰場場面不大,大約十五米見方,呈橢圓形。地面是用水磨石打磨而成,看上去溜光溜光的。旁邊有一圈鐵欄杆圍著。不少人溜累了,就往鐵欄杆上一靠,權當歇息的好去處。更多的人,則是把鐵欄杆當成了游泳時的救生圈,手抓得牢牢,生怕一鬆手就跌倒了。這真正是一般初學者的“看家本領”。

會溜的就不是這樣了。他們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舞者。有的手舞足蹈擺著姿勢像陀螺在原地旋轉,有的大鵬展翅似的在冰場裡飛來飛去,有的牽著女人或小孩在場地裡玩著雙飛燕,腿與手時起時伏,一剎那,便成永遠。很是賞心悅目,讓人動容之餘,羨慕不已。

我的一個鄰居,是比我大八九上十歲的哥哥。他很是熱愛這項運動,也頗精於此道。他個子高挑,胸脯筆挺,白白淨淨,在場地上溜冰時,動作協調,舒展流暢。他從容不迫的樣子,常常會贏得許多讚賞和追捧的眼光。

有一次,出於好奇,我對他說;“大哥,我想跟你學溜冰。”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同意或是不同意,只是問了我一句:“你家裡同意嗎?”我老實告訴他:“沒有。”他又說:“要學,首先要家長同意,其次,要有恆心。”並補充說:“你別看我現在溜得像模像樣,其實,我是跌倒了好多次之後,才會溜的。最厲害的一次,是我把自己的腿都摔斷了。這代價,你肯付出嗎?”

我一時哽塞,無語以答。

不久,一場聲勢浩大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這項因被稱之為封資修的貴族運動,自然逃脫不了被革命、被關閉的命運。我的那位鄰居大哥,他也由此而銷聲匿跡了。

我居住的街是一條國民黨執政時的老官街。一條路從北正街蜿蜒著向西、嚮明德中學方向延伸。路面不寬,剛剛可以並排走兩輛黃包車。沿途有幾株苦楝子樹,不時有一些細小的葉片隨風慢慢落下。

旱冰場上的舞者——憶在60-70年代逝去的青春

西園民居老照片。第一棟房屋原為國民黨少將官邸,作者兒時曾居住於此

旁邊是一棟接一棟兩層樓高的小樓房。一張接一張的石庫門緊挨著,做工精緻而考究,厚厚的青磚牆和幽深的庭院暌隔著環肥燕瘦的流言。於是乎,家與家之間平添了幾分威嚴的衙門氣息。房子裡住著不少大戶人家,按當時的話說,就是住著不少國民黨的所謂殘渣餘孽,即上至將軍,下至憲兵大隊長等一大批所謂歷史反革命分子。

因此,這條街不自覺地成了“文革”的重災區。大哥的家離我家不到五十米。我多次看見他和他的那些同伴們戴著紅袖章,在街上橫衝直闖。更讓人難於理解的是,他居然帶著他的同伴就在這條街上抄家——今天抄東家明天抄西家,好像還沒完沒了。當時,我大吃一驚。後來問街坊鄰居才知道,他和他的同伴受人蠱惑後,憑著一腔熱血,一起參加了一個紅衛兵組織。

後來隨著運動的不斷深入,我又看見他戴著一副塑料圓框的遮風鏡,騎著邊三輪摩托,腰裡還彆著盒子炮,在街上擂來擂去。那畫面真像電影裡鬼子進村。老實說,如果我當初不認識他,現在肯定認不出他了。問街上的熟人,才知道,他又參加了一個名叫青年近衛軍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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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槍李向陽手裡的盒子炮(駁殼槍)

他在街上的招搖,比之在溜冰場上的表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確實引起了不少街坊的反感。當時,群眾組織分為兩派。青年近衛軍、“六號門”等組織是造反派,而“工聯”、“高司”等組織則是保皇派。兩派之間的明爭暗鬥,從一開始就由各自組織的性質確定了。後來為了爭奪地盤,甚至還上演了一場又一場真刀真槍的打鬥。比如發生在中蘇友好館附近的廝殺,就以留下多具“高司”人的屍體而告終。

有一段時間,我當了姐姐的跟屁蟲,早出晚歸,因而很少看見他了。記得大約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一直沒有見到他。出於好奇,我問了大人們,他們才露出口風說他已經死了。並說他是從長沙去坪塘馳援當地造反派,被當地的保皇派用冷槍打死的。死時剛剛年滿二十歲。剛聽大人們說起此事,我就朦朧地感覺到了生命的無常。也為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成了政治運動的犧牲品,且就這樣毫無意義地從地球上消失而感到惋惜。

我重新看到溜冰場的時候,已是幾年之後。那時武鬥已經平息,而“文革”尚未結束。溜冰場還冷閒著,光滑的場地已經落滿厚厚的塵土,有些裂開的縫隙中居然稀稀落落長出了半尺深的雜草。過了好一陣子,就看見有幾個人開始在這裡搭建大約三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寬的木梯臺。後來又有人在上面扯起繩索,細細密密地編織成網狀。再過不久,赫然發現一批大小不一的花盆被整整齊齊地擺上去了。久而久之,一個育苗的花圃園地就初具規模了。

花草給溜冰場增加了綠意。但是不是同時也給當時的人們帶來了綠意呢?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極個別逍遙派有一些閒情逸致,不時來看看外,很少有人光顧。

溜冰場從此就這麼荒著。隨之而來的便是另外一種場景了:花盆溢出雜草,雜草蕭蕭覆蓋整個溜冰場,木架子向天發出潰爛和腐敗的氣息。

我相信,一次樸實無華的回憶,恰似一次心靈的洗禮。在大徹大悟中我終於清醒: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有豐富多彩美輪美奐的生活,只有免難的歲月和年華,才是生命的本真與極致,才是烙在人們心靈深處一道不易抹去的真實記憶……

旱冰場上的舞者——憶在60-70年代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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