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奎和他的花鳥世界

藝術名家 | 陳士奎和他的花鳥世界

他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純粹的畫家。將藝術與生活融為一體,這樣的心永遠不會遲鈍,湧動的靈感也永遠不會枯竭,而這樣的藝術,才會真實、自然而富有生命力

文 | 天舒

潺潺流水,悠悠翠竹,雪中起舞的鶴,淡淡餘暉中的雁……欣賞畫家陳士奎的作品,如同置身於一個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多年的潛心鑽研與突破,用心地揣摩與感悟,都化作筆下豐富的色彩和淋漓的墨。他用藝術家獨有的激情與細膩的感觸,勾勒出一個色彩斑斕、千迴百轉的大千世界。

竹詩竹畫

提起陳士奎,人們總會想起他筆下充滿魅力的竹子。似乎冥冥之中註定了和這位“君子”的緣分,自小他就對竹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君高風亮節,當春而發。雖出塵泥,脫世間之凡俗。沐陽光,披星辰,洗春雨,搖秋風,飲晨露,賞晚霞。看天外流雲,鬥四時寒暑,非君子之不可為也……”陳士奎賦詩一首《竹賦》送給自己心中的摯友。

與竹結緣是在幾十年前了。自小喜歡繪畫,熱愛傳統文化的他,往往手捧畫卷,為古人筆下的竹心醉不已。那清瘦、儒雅、脫塵的婆娑竹影,似乎印證了自己心中難以盡說的嚮往與追求。

從此,這位年輕的畫家開始了自己對於竹的揣摩研究。愛竹、畫竹、詠竹的嗜好,多年以來從未改變。他也在詩中描寫自己對竹的不離不棄:“餘結緣筆墨,誠心揣摩,力求盡善。凡歌之、詠之、賦之、畫之,矜矜難全……”

竹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一個頗為獨特的符號。其瀟灑俊逸的外表、飄舉搖曳的身姿和“虛心”“勁節”的特質,讓無數文人墨客為之鐘情。“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對含蓄內向的中國文人來說,竹雖生在天地間,躍於紙面上,卻承載了自己內心的詩意寄託。從畫家筆下的枝枝葉葉,你可以品讀出他們含蓄但細膩豐富的內心世界。

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鋪紙研磨,筆隨心動,盡情揮灑。從對畫竹大家的學習揣摩,筆藝技法的磨練成熟,到融合自己的心得感悟,創作出獨具特色的作品,陳士奎筆下的竹,已經擁有了不同尋常的生命力。或疏或密,濃淡雜陳,如此不拘章法,卻如此自然親切。

《風晴雨露》四屏中的竹,瀟灑俊逸,如同謙謙君子;《戀花》中的竹,與蝶共舞,枝葉紛飛,靈動秀麗;而在《勁節》中,大片細密的竹葉間,一株新生的竹筍正解籜而出,一動一靜間,充滿生命的張力。

陳士奎相信,竹文化不僅可以承載風竹雨竹的古典文人的情懷,也可以有迷人的光影層次,清新明快的色彩,有現代人可以讀懂,可以領會的意和美。這位與竹為友的畫家不僅要繼續書寫自己與竹的緣分,更要將竹的精神與文化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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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枝帶雪》

在繼承中創新

翻開《陳士奎作品集》,其題材風格的廣泛多樣讓人頗為意外。其中既有體現畫家傳統筆墨功力的梅蘭竹菊,也有獨具創新味道的新作,《月光》下靜臥蘆葦中的鶴,《金絲穿日月》中流動的線條和斑駁的色彩,《蘆花游龍》中色彩斑駁的游魚,從這些畫作中能看到的,不僅是陳士奎對傳統中國畫的認識,還能感覺到他對傳統的繼承,又不拘泥於傳統的創新精神和時代特點;更看到了中國畫的最高境界就是追求:“筆不周而意周,筆不工而心恭”的寫意之美。

國畫的魅力在於傳神表意,不講焦點透視,不強調自然界對於物體的光色變化,不拘泥於物體表面肖似,而多強調抒發作者的主觀情緒。而花鳥畫更是一種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藝術,它所要表達的“神”與“意”其實正是畫家的精神體現。如果說,神韻是中國畫的“魂”,那筆墨就是畫的根。陳士奎說過:“如果說,繪畫有自己的敵人,那麼真正的敵人就是我們認為的圓滿之作。”唐代著名畫史畫論家張彥遠說過:“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筆。”中國畫講求以形寫神,形神兼備,而這種形神的體現都要依賴於筆墨去體現,筆以達氣,墨以生韻。陳士奎的大幅作品用筆大膽,筆墨淋漓,而小品則精緻細膩,富有情趣,畫中的草蟲均由工筆細細繪就,蟬翼上的紋理,蟋蟀足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活靈活現,令人百看不厭。

在藝術和思想的掌控下為精神世界工作的習慣,最終是他的落腳點。他深知,精神要轉化為畫,必須讓畫中的文化成為藝術,言有盡而意無窮,畫意才能蘊含出巨大的張力。

陳士奎把自己的藝術道路確立為“鑽進去認識傳統,衝出來展現時代”。從中國傳統繪畫的內蘊和中華民族繪畫的意向觀念,去體味東方藝術的審美志趣,是這位畫家多年來的執著追求。他沒有把傳統的繼承單純地放在筆墨技法上,而是一邊傾心研究朱耷、板橋、吳昌碩、任頤、白石等大家的藝術神韻,一邊熱情的邁著自己情感的步伐。畫家不斷的擴開視野,博採眾長,全身心地投入到花鳥的畫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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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佔春光》

畫在筆墨之外

在藝術創作之外,陳士奎愛好廣泛。特別是他著迷古董花費的精力,更像一位老夫子,無論是金石玉器還是陶瓷字畫,他說起來都滔滔不絕。或許正是此癖,使他在中國文化與藝術上的反思,有著較為深刻的領悟與徹悟。

他特別能待在房間裡,自得其樂,用性情去營造空間,充溢自己的生命氣息。他是一個通過心事的畫意體悟進退之道的人;待到反觀自身時,心智總出來說話。說不夠已是真相,比滿本身還接近真,正因為“不夠”,才把“滿”的可能推向下一幅作品下一個境界。

作為一位國畫家,陳士奎始終有一種使命感,就是為國畫和其它傳統形式面臨的最大難題尋找答案,如何繼承傳統與結合時代?在復興京劇藝術、相聲藝術的呼聲越來越高的今天,畫家們要如何發揚光大自己的國畫藝術?傳統藝術要想不走向沉寂,變成博物館裡的文物,必須要產生一批具有時代精神,能引起人們共鳴的作品。陳士奎對此所作的努力讓我們欣慰。他在色彩上的大膽運用,在創作中加入現代藝術元素甚至裝飾畫的元素,創作出了一批如《大嶽歸真》《玉羽華章》《把酒重陽》《勁節高風》等這樣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雖然自己的墨竹已經日趨成熟且備受認可,他卻並沒有止於此,而是用畫筆描繪更多給予他靈感的事物。他畫田園風光,畫大漠晚霞,畫嬉戲的孩童,畫各種小動物……他不想放棄新鮮的探索,一味重複自己,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所謂的風格題材成為自己的符號,也成為自己的束縛。

無論是因循前人,還是墨守自己,都難以稱得上是富於表現力的藝術。在這一點上,陳士奎始終保持著童心般的感受力和不滿於現狀的探索。罕有畫家選擇題材如此包羅萬象,手法如此靈活多變。他力求不拘泥於某種風格,不以單一筆法困住自己。“也許這一幅畫不算成功,但都會帶給我不同的感覺。比如試著畫風、畫雨,畫雲霧,這些嘗試都可能幫助你創作出更加有表現力的作品,也會不斷地拓展自己的畫風。”想必只有具備不重複自己的勇氣,對於藝術可以拋開一切雜念的藝術家,才能做到如此吧。

平靜和謙和滲透著畫家陳士奎一種溫暖的人性和對世事的明澈。在這個越來越多元化的社會,陳士奎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純粹的畫家。他追求的不是技法的程式化,形式的取巧,而正是藝術創作本身。將藝術與生活融為一體,這樣的心永遠不會遲鈍,湧動的靈感也永遠不會枯竭,而這樣的藝術,才會真實、自然而富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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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日清風》

對話陳士奎

記者:您的作品以竹成名,歷史上包括當代都有很多畫竹大家,您如何確立自己的風格?

陳士奎:歷史上畫竹子的畫家比如咱們都知道的鄭板橋,當代比如董壽平,這都是大家。他們畫的竹子,我們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一種語言,好像說話一樣:你是浙江口音,他是上海口音。其實畫竹也是一樣。表現的方法涉及到幾個方面,比如竹杆的表現,葉子的組合。葉子是最不好畫的,畫不好就亂了,力度沒有也不行。歷史上有很多畫冊圖譜,一步一步教你怎麼畫,第一筆怎樣,第二筆怎樣。這是一個初學的方式,但所有人都按照那個畫,那就是千人一面了,還必須得突破它,這個突破其實是最難的。

比如葉子的組合,墨色的深淺,再比如竹和什麼去搭配,配什麼景等等,這個整體的東西,形成一個自我。再一個還是它的精神,那種高風亮節的氣度如何能體現出來,不能畫的臃腫,也不能畫的低俗,這對畫家的要求就更高了。

記者:近年來您有很大突破,除了畫竹之外,您的繪畫題材非常廣泛。

陳士奎:我力爭全面。現在有些畫家就畫一樣,就稱是什麼“王”,畫牡丹的就自稱是“牡丹王”,畫貓的是“貓王”,畫馬就是“馬王”,這樣我是不喜歡的。藝術來不得一點虛假,如何是標榜自己的事,但是社會將來能不能承認?還是得看作品。我們再講近代的幾位畫家。比如說,任伯年是我很佩服的一位畫家,他的畫就很全面,山水、人物、花鳥都畫的非常非常到位,現在的人就是臨摹都不見得能臨摹到那種水平,這是一位天賦極高的畫家。再一個就是張大千,張大千是一位很聰明的畫家,他的作品裡邊透著一種靈氣,也是山水、人物都能畫。再說徐悲鴻,是一位帶有使命感的畫家,他把西畫的理念引到中國來。對於徐悲鴻大家都知道他畫馬,但他的山水、人物、花鳥畫的也很棒。舉這些大師的例子就是想說明,一個優秀的畫家應該是基本功紮實,能力全面的。如果說一位畫老虎的畫家,在旁邊畫一棵松樹都畫不好,畫一座山也是一點靈氣都沒有,這樣的畫家不管自稱是什麼“王”,他的藝術水準,他的藝術含量是不夠的。

記者:您筆下的動物、植物、草蟲豐富多樣,活靈活現,您是否一直堅持寫生?

陳士奎:從上學的時候就經常出去寫生,畫樹,畫鳥,畫風景。記得那時候冬天很冷,還要堅持在外面一待就是一天,畫雪景。我印象最深的是上學那會兒,畫菊花,找結構最複雜的,花瓣最細的那種,拿個小馬紮一坐,支上畫夾,用鉛筆一點一點把它描繪出來。菊花的花瓣,前前後後,層疊穿插,非常複雜,都要如實地表現出來。其實這是一種極限,為什麼呢?就是要充分的瞭解它。當然寫生只是基礎,在後來創作的時候,就不需要完全一樣,有可能花瓣比它還多,或者比它少,這就是藝術的加工了。但是學習的過程越嚴謹越好。再比如畫鳥,鳥有共性,更有區別,有句俗話講,“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就是說它的種類很多,特點各異。但是不管個性還是共性,涉及到具體的藝術表現,就一定要嚴謹。比如說翠鳥是吃魚的,這類鳥它的喙是長的;吃穀子的鳥,喙短而結實,因為要嗑穀粒;吃蟲的鳥,喙的特點就是長且細。這些都是自然界的規律,它的基本特點必須得掌握,所以在平時就需要多看,看標本、看照片、或者寫生。哪怕一隻小燕子,它翅膀上有多少根羽毛,這些都要在腦子裡爛熟於心。掌握了這些規律,在創作的時候,就可以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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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鶴同春》

陳士奎:根基還是文化。你這個人的修養到什麼位置,到什麼程度,表現出來的東西絕對不一樣。雖然沒有一個尺子去衡量,但是一看就能體現出來。中國文化包括文學、歷史、哲學等等這些領域,都是連帶的,是一個大的文化範疇。像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能悟出草書的奧妙,其實這些道理是相通的,所以才會對他有所觸動。我常常說繪畫三個充分:第一個充分就是前人的東西,充分的掌握、瞭解,認知歷代畫家他們的風格、題材、特點等等。我自己有過這樣的體會,有時候畫出一個什麼東西,自己感覺很滿意,感覺創出來一個新的風格了,但翻翻歷史一看,人家唐朝、宋朝都畫過了。所以說,還必須把歷史的東西充分掌握,掌握了人家是怎麼畫的,我又怎麼畫?再找自己的位置。第二個充分就是客觀事物。客觀事物是什麼?就是師法自然,大自然的東西,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包括人情世故,能瞭解的就要了解,瞭解以後從中提取相應的元素。第三個就是主觀能動性,前人的知道了,自然的種種題材也收集來了,那就靠你了,怎麼加工,怎麼釋放,那就靠你的創作。這三個充分都要掌握,缺一不可。

陳士奎:沒有感情的東西、事物,作為一個畫家來說肯定不會去觸摸。我畫的題材這麼多,其實和我的興趣愛好有直接的關係。我的愛好特別廣泛,可以說沒有我不喜歡的。我總覺得這些興趣成全了我,豐富了我的知識。比如京劇,戲的韻味,包括看戲裡面的服裝,那個腔,那個調,那個詞,那些歷史典故,都是文化,是大文化的範疇;再比如說古玩,古玩是典型的文化的沉澱,一件陶瓷上面畫的山水,人物,吉祥圖案,就是典型的中國文化。比如一件唐朝瓷器,大氣、簡約,透露出的就是盛唐氣象。如果現在我要畫張畫,反映一個唐代的人物,我畫個道具絕對錯不了,我知道唐朝的器具都是什麼造型,什麼風格,如果你畫成個宋代的那不出笑話了嘛?這就是文化。

記者:所以,藝術需要從生活的方方面面來汲取營養。

陳士奎:是啊。我再有一個愛好就是大自然,我養蘭花,養蛐蛐,養蟈蟈,養鳥。這些東西都是生活,養蛐蛐也講究蛐蛐文化。這些東西雖然是玩,但也是一種學習。所以我建議年輕人傳統的東西都上上癮,光接受不行,你得潛下去,潛是往下,得鑽研下去。這個東西不是耽誤時間,原來說玩物喪志,我不這麼認為,“玩物”是什麼?是對事物的瞭解和認知。

陳士奎:應該說是必須的,這是藝術的源泉。很多東西要往深裡去研究它。你說畫個蟬,蟬只是個小小的草蟲,但是卻有人為它賦詩:“居高聲自遠”,如果不瞭解它、對它不感興趣的話怎麼去描畫它?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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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春信》

陳士奎:有瓶頸也是暫時的。阻礙也好,瓶頸也好,這些都是在我們一生幾十年的創作過程中時不時出現的。有時候經常想把這個畫筆扔了,不想畫了,但是回過頭來還是要繼續,就是這樣。

記者:對於中國畫的創新,或者探索東西方美術的結合,請談談您的體會。

陳士奎:中國傳統繪畫的構圖是散點透視,這是一個繪畫的技法問題。從徐悲鴻開始把西方的理念加入進來。但其實傳統的中國畫,寫意也好,工筆也好,雖然沒有學西畫的素描,但是也都體現了這些。就和語言一樣,我可能不懂語法,什麼是主語、謂語、賓語,但是不影響我們運用語言。中國畫在無形當中體現著西方繪畫的東西,當然也有西方繪畫達不到的東西,我們學畫畫的時候,素描、水粉、色彩,西畫的基礎已經學過。後來在畫畫的時候,在頭腦裡構圖,畫一個物體,怎麼能把立體關係體現出來,這樣的意識肯定是有的。現在的國畫和傳統的國畫還是有區別,畢竟是時代的東西。

陳士奎:筆墨當隨時代嘛,不隨時代就落伍了。如果現在畫畫還是一味地去追宋元的東西,那就沒有意義了。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風格,時代風格怎麼形成?和社會的發展有直接關係。社會走到哪一步,人們對事物、對藝術的認知發展到哪一步,不能忽略這些。畫家的作品不是孤芳自賞,給自己一個人看的,還是要影響他人,傳遞畫家對現實、對自然的內心感受,和這個世界,和社會產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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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喜雨》


原載於《中華兒女(海外版)》2018年2月號(下),總第629期。本刊文章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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