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講了個什麼樣的故事?
一場復仇。不對,《邪不壓正》講了一場幻夢,姜文用這場幻夢,帶著我們回到了老北京,一個姜文的老北京。
這部電影,和張北海的《俠隱》還是一回事兒嗎?完全不一回事兒了,但又帶著《俠隱》的結構和框架,可是韻味完全變了,姜文拍的電影,那就得是姜文的。
下一個問題,也可能是許多人最關係的問題,姜文到底讓我們失望沒有。或者像個爺們兒一樣問一句:姜郎才盡了沒有?
那些等著姜文從神壇上跌落再踩上兩腳的人可能要再等等了,姜文依然是那個姜文,這部電影的票房可能真的幹不過《藥神》了,可要說《邪不壓正》都不行,那打死我也不服。
在我看來,《邪不壓正》在本來就不多的姜文電影序列裡,怎麼樣也得排在中游,好像一般對不對,有空翻翻姜文的電影簡歷,排在中游的意思是,它足以幹掉比絕大多數中還要絕大多數的中國電影。
55歲的姜文,讓36歲的彭于晏帶著25歲的荷爾蒙在北京老城頭上跑出了一個天堂,也講出了一個最暴烈的專屬於姜文的成長寓言。是關於李天然的,又似乎關於更多的東西。
張北海的老北京+姜文的黑色幽默+在昆丁式的古典復仇+終於讓姜文拍出韻味的周韻+滿屏的荷爾蒙亂飛,但結果又是悲涼落寞。姜文以一貫的恣意揮灑的生猛勁兒,將一個時代的精氣神兒原樣復原,又將它拔地而起。
彭于晏的燃、姜文的酷,廖凡的惡,許晴的騷,演出了那種生逢亂世童真般的浪漫,哪怕朝生夕死,也要穿最好的大褂旗袍、喝最好的酒、穿最好的布鞋在北平最高的屋頂跑酷、最後殺最恨的人,了結最快意的恩仇。
爽不爽?爽了!爽了就是姜文的電影。
最喜歡其中的一幕,姜文對廖凡說,我終於趕上你的車了,記起來沒?《讓子彈飛》結尾姜文目送廖凡離去的那一幕?姜文的民國三部曲,至此完美閉環。
我不知道姜文明天會拍什麼。但若說姜郎才盡?這部《讓子彈飛》+《一步之遙》告訴你:找你爸爸去。
在張北海的老北平,拍姜文的《邪不壓正》
《邪不壓正》到底有沒有張北海《俠隱》意思在裡面?當然有,沒有張北海的老北平,就沒有《邪不壓正》。
但姜文是用《俠隱》的面子,拍出了姜文的裡子。
張北海筆下對老北平吃喝暢遊的悠然記憶,變成了姜文鏡頭下的復仇傳奇。老北平的輓歌,變成了姜文的《殺死比爾》。
張北海要的是俠隱於北平,姜文要的是正面剛,在北平的屋頂,在北平的院落,在北平的街頭巷尾,也在北平人心的刀光劍影裡。
故事,其實還是那個故事。
看上去,無非是復仇。
和讓人看了一臉懵的《一步之遙》相比,《邪不壓正》有一條非常清晰的復仇主線:李天然的師傅一家因為不肯賣地中鴉片被朱潛龍和日本人滅門。
15年後,1937年初,注意這個年份,這才是姜文在片中埋下的最大的一記伏筆。
在紐約長大的李天然回北平發誓報仇。
接下來,在一個龍蛇混雜的北平,發生了一個“北平的哈姆雷特,李小龍智取危機四伏的卡薩布蘭卡”的故事。李天然如同投進湖面的一枚石子,激起千層浪也攪亂了一盤棋。
電影的結局是,復仇者獨自一人帶著武士刀去找仇家,在一個落雪的院落裡大開殺戒。
報仇成功了沒有?沒成功那是徐浩峰電影,成功了才是姜文電影。
有人說這是姜文拍了徐浩峰的電影,對又不對。徐浩峰永遠是講究武林規矩的,但姜文才不在乎什麼規矩不規矩,各種各方勢力的陰謀、佈局、算計,被一個屋頂一分為二。
屋頂上面是一個彭于晏和周韻肆意跑酷的天堂。
屋頂的下面兒,卻是一個 “七七事變”前後的北平,一座姜文眼裡的“間諜之城”,各方人士輪番粉墨登場,各有派別,各有利益。
這樣的歷史時刻,在姜文的鏡頭底下,想要不拍出電光火石般的魔幻感是不可能的。
相對於前兩部電影中姜文自己飾演的男主角的硬,這一部電影無論正反角色,都似時代裡的浮萍,無論內心善惡,都被打散在時代的十字路口,各種不同的歷史選擇擺在眼前,何去又何從呢?
當個人恩怨被時代裹挾,李天然的復仇既不可能是張北海的北平輓歌,也不可能是塔倫蒂諾的快意恩仇,而註定是各種善惡莫辯下的決絕突圍。
輾轉,躊躇,直到電影的最後才打定主意,一刀斷恩仇。
姜文的子彈、女人和他給老北平醸的酒
據說張北海心儀的卡司是葛優和陳道明。可看過電影的人都明白,就這麼一部電影,真讓葛大爺來,還不得把葛大爺的老腿給跑斷嘍。
《讓子彈飛》裡,姜文演的張麻子用的手槍,還得讓子彈飛一會兒,可《邪不壓正》卻像姜文在使用機關槍,角色像機關槍一樣飆臺詞,剪輯節奏也像彭于晏的奔跑一樣快到飛起。
姜文的電影,少不了槍和女人。如果你要把它理解為簡單的性與暴力,那就俗了吧你。
但要是姜文的電影裡沒這個,那還是姜文嗎?
姜文的槍,姜文的子彈,射出去什麼感覺?放到電影裡,有時是飛簷走壁,有時是刺激諜戰,有時是刀口舔血,有時是浪漫無敵,但姜文的槍法,和別人的註定不同。
光是電影前十分鐘,一段男主復仇的前史已經講得乾淨利落,師傅一家被滅門,李天然被美國養父收養接受特供訓練,沒有一句廢詞,沒有一場廢戲。
鏡頭一轉,就由姜文飾演的角色帶出十五年後人物關係變化和北平現狀,一段爾虞我詐之後,故事就在跑酷中直奔最後的對決。
等等,中間好像少了點什麼。少了女人。
沒有周韻飾演的關巧紅,李天然報不了仇。
對比原著和電影,會發現一個關鍵的師叔角色被姜文寫沒了,我想這應該是張北海夢想葛優或者陳道明飾演的角色,沒有師叔的引導,李天然註定報仇無門,現在被寫沒了,誰來給他的報仇引路?
女人。
這段關係的開場,史伴隨著《偷灑一滴淚》樂曲,李天然引著關巧紅,一路走過幽靜無人的北平屋頂,來到那個靜謐的藏身之所,有點炫耀又有點小男生的油腔滑調,這時候李天然是引領者。
但姜文的鏡頭埋下的伏筆是,在很多場彭于晏與周韻的對手戲中,在攝影機的角度選取上,關巧紅的位置是高於李天然的。
在後來的電影裡,關巧紅不僅,騎著摩托車來救李天然,還為李天然指出了報仇的路,她對李天然說“不要來找我,我會去找你”,然後消失在屋頂。
時光釀造命運於亂世蒼茫中的陣陣迴響,卻是五味俱全。這是姜文給周韻醸的酒。
被姜文醸出味道的,還有老北平。
拍攝電影,姜文對媒體放話,要把梁思成“哭著喊著”消失的老北平風貌在電影中拍出來。他做到了。
只不過,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兒。
張北海筆下悠哉遊哉的老北平,那是散文的北平。
《邪不壓正》呢?卻讓姜文拍出了魔幻般的聲色犬馬的波詭雲譎。
當彭于晏身輕如燕地在屋頂飛翔,在許睛的閨房沐浴後,披著薄如蟬翼的紗巾在屋頂奔跑,那是姜文的北平。
說到底,這還是姜文的電影,哪怕他費力再造出一座老北平,那也是姜文的老北平,得按他的性情來。
電影也是一樣,開場乾脆利落,中場快馬脫韁;結尾快意恩仇。拍到動作場面就像“跑酷版李小龍決戰北平屋頂”。但打得再熱烈,最後的結尾還是少不了姜文式的硬漢溫柔。
而老北平還在,不過是被融入了姜文的快意恩仇之中。
姜文依然是國內最會玩黑色幽默的導演,他保持著骨子裡的幽默與張揚。
比如許晴的“I like your style!”,彭于晏一口一個“爸爸”,還有反覆出現的“這可是曹雪芹住過的院子”,但他最後對彭于晏說的“不要叫我爸爸了,你也該有自己孩子。”
暴烈與溫柔,這都是姜文。
但這壺醸在心裡的酒,成了。
最燃的彭于晏、最美的周韻、最壞的廖凡和最喪的姜文
這樣的姜文,沒人能拒絕地了。
彭于晏、廖凡、周韻、許晴也不能。
他說你得給我演個角色,你就得屁顛屁顛去演,這不是耍大牌的時候,不過中國影壇反正也沒多少人比姜文還大牌。
為什麼不能拒絕姜文呢?因為演姜文的電影,演員虧不了。
看完這部電影很多人說,姜文老師終於把周韻拍美了。
是真的。
電影裡周韻只要一抬眼,那種眼神裡透出的風韻,就讓你覺得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有故事。
這種角色的味道,來自於角色背後一個宏大的世界,姜文曾經想搬上銀幕的一個另真實民國女性的“俠隱”。
最動人的,是在日軍進攻北平的隆隆炮聲裡,關巧紅終於向李天然講出了她的血海深仇,炮火映紅了她的臉,國仇家恨之間,時代洪流之中,一個女俠,熠熠生輝。
姜文會拍女人,可不止是自己的太太。
許晴飾演的鳳儀,真的就只是一個性感符號而已?沒錯,這個女人的一舉手一投足,到處都是高級的性感,但抗日戰爭爆發後,她穿越城頭一群穿著和服、舉著日本旗、迎接日本人進城的女性,從城頭一躍而下,當場砸死日本軍官的時候,她也是個女俠。
全片最單純的,反倒是作為主角的李天然。
他身負家仇,搞不清自己真正的身份;最後的大仇得報,似乎是完成了角色的成長,但成長之後呢?
彭于晏的演出,不尷尬,身處老北平,腔調不出戲,更別說全片裡成為了一個騎著自行車、穿著白大褂、西裝甚至光屁股跑酷的行走的荷爾蒙,這些都是優點,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倒覺得廖凡的朱潛龍和姜文的藍青峰更出彩。
廖凡的演技越來越神了,他賦予了朱潛龍這個陰險小人很滑稽的一面,他卑鄙他無恥他兇狠他該死,可是他很好笑,這是一種無良的黑色幽默,也是高級別的演出。
姜文戲少,可是釜底抽薪,他一出場,就是張麻子、馬走日附體,一個身體裡裝著三部曲的靈魂。
他和彭于晏講出了全片最好笑的相聲,也流出了最片最悲涼的眼淚。
姜文糟踐起自己來,簡直不把自己當姜文啊。
姜文讓子彈飛,神作一步之遙
那麼《邪不勝正》算神作嗎?實事求是地說,還差一點。
很多人覺得前半部比後半部好,這件事很正常,因為成也姜文,敗也姜文。
有人說姜文的電影其實就一句話:我是不是很牛掰?
你能說姜文不牛掰嗎?顯然不能,但他的電影情節密度太大,想講的東西太多,暗藏的夾層也非多,這壺酒對於許多觀眾來說,難免太烈。
但要不是不這麼拍電影,那就不是姜文了。
喜歡他那些黑色幽默和對英雄人物的嘲弄消解的,喜歡他機關槍一樣的快節奏推進的,喜歡他的狂放不羈和悵然若失的,自然會喜歡,不喜歡的,依然不會喜歡。
其實以姜文的視聽把控能力,要拍一部特別容易賺錢的大片兒,不難,但他不稀罕這個,你沒法逼著他稀罕。
他還是那麼損,讓史航演的那個不看電影不識字卻能寫影評的“北平首席影評人”在片尾挨槍子兒這種橋段,只有姜文能想到,當然也只有姜文的電影,才能找到史航心甘情願被他“槍斃“。
這是姜文的盛宴。這場盛宴是誰的盛宴?請客的只能是姜文。
這個時代在變,別人的電影,總有一天會被笑成是老土和過時。
可姜文的酒好像可以放一百年。
那落雪的永定門,紅牆黛瓦的老北平,那梁思成張北海心心念唸的老北平,都被姜文醸成了一壺劇烈的酒。
他改不了了。
他用心拍給自己的禮物《太陽照常升起》,被人詬病看不懂,票房慘淡。
於是他說要“站著把錢掙了”,他拍了《讓子彈飛》,果然站著把錢賺了。
接下來的《一步之遙》他又自我了點,又一次票房慘敗。
這部《邪不壓正》,應該是在兩者之間,說自己想說的,也不拍觀眾想看的,不委屈自己,也不憋屈觀眾。
這些年姜文一直在用電影做一場夢,那場夢,在漫長的電影時光裡,越來越生猛炙熱,也越來越亦真亦幻,姜文永遠不會忘記,在電影裡給自己留個位置,這次他的角色,像一個老北平的說書人。
你可以不喜歡《邪不壓正》,但奇妙的地方是,永遠有人在在期待姜文,永遠有人在問江郎才盡了沒。
結果總是沒有。
下次依然是劈頭蓋臉的荷爾蒙,你們的吐槽,他不以為然,因為他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拍什麼。
永遠不要去預測姜文,這是姜文的電影宇宙。
讓子彈飛一會之後,姜文照常升起。
但結果還是邪不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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