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送之《導演戲曲必須懂戲曲》錄自《中國演員》2013年第1期,作者周桓,著名編劇。作者鑑於“近些年不懂戲曲的導演導戲曲的現象頗多”,作此文抒發了自己的見解。
本文標題,是中國戲曲家協會"文革"前的老秘書長,如今已故的李超同志的老生常談。愚下甚有同感。鑑於近些年不懂戲曲的導演導戲曲的現象頗多,因寫此文,並緬懷李超同志。
一、不懂戲曲導演戲曲,有損戲曲
不知因為什麼,近幾年戲曲團體排戲,多是聘請話劇導演來導(排),以致排出的戲,失去戲曲特色。有的話劇導演還以"戲曲團體請我去排戲,為的是破除傳統程式,排出新意"自詡。以失去戲曲味兒自鳴得意。但是,也有人說:"話劇導演,根本沒資格排戲曲!"此話失之偏頗。過去,焦菊隱、夏淳兩位,都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話劇導演。都曾應邀排戲曲,排出來的戲,不失戲曲特色,演員、觀眾反映都極好。其原因便在於他們懂得戲曲。焦菊隱先生在排話劇《虎符》時,為烘托氣氛,還曾加上戲曲中的"大鑼一擊",傳為美談。據此而論,不是話劇導演能不能排出好戲曲的問題,而是話劇導演,如果懂戲曲,熟悉戲曲特色,能在排戲時使用戲曲手段,便能把戲曲排好;否則便不容易做到好處。以往,便曾出現話劇導演由於不熟悉戲曲,在排京劇時鬧笑話的事。
"文革"前,北京一個京劇團,一位不懂京劇的導演,給一位名花臉,排一出新編歷史劇,竟自從開場起,40分鐘沒聽見鑼鼓。這位導演給另一個以從戲校剛畢業的青年演員為主的劇團,排一出新編古裝戲。一些青年調皮,故意尋開心,不斷嚮導演提出"您看這個身段怎麼做才成?我怎麼總做不好!""您看這句唱,我怎麼唱不出來?"導演被問得張口結舌。後來另請來一位京劇名導演,青年演員再以這些話給人家出難題,就碰到釘子上了。"我給你做這個身段,你看著。就照我這麼做不就行了嗎!""你聽我給你唱唱這句,就照我這麼唱吧!"不過那時那位話劇導演,還不是想把京劇改成別的。後來,他在給京劇老藝術家排新戲時,便先徵求他們的意見。根據他們在唱、做方面的設想,做導演計劃。到了排演場上,老藝術家們自己做身段、唱唱腔,他給說說感情,糾正一下手勢、站位什麼的。這樣便取得很好的效果。
二、戲曲主演做導演當之無愧
有些人從否定京劇傳統出發,說"過去的戲水平不高,就是因為沒建立導演制、沒有導演"。其實從早年開始,京劇主演本身就兼做導演。不僅自己設計身段,調整琴師設計的唱腔;還經常自己創腔。荀慧生先生常說:"我自己設計的唱,自己唱著舒服,感情容易表現出來。可惜我不會拉胡琴,創出腔來還得跟琴師碰一下,研究如何託腔保調。張君秋、趙榮琛他們,自己會拉胡琴,這一點我就不如他們了!"我在隨荀慧生先生工作、編寫劇本時,有幾次,我覺得這個地方應該有唱,不唱,便顯得禿;那個地方不能加唱,加上,便顯得散。就照我所想的寫了。荀先生看過便說:"這個地方,不能要唱,一唱,就會顯散;那個地方,必須唱,不唱,就顯禿。"見我沒有表態,便說:"不信,咱們到排戲時試試。先照你的來一回;再照我的來一回。"我便又按照荀先生的意思寫了一次唱詞。到排戲時才知道,荀先生是對的。這就是人家經驗豐富,對舞臺效果瞭如指掌。
在身段動作方面,老一輩藝術家做導演也是當之無愧的。早年,楊小樓與郝壽臣二位打算演《野豬林》,委託劇作者吳幻蓀寫出劇本,排練時,楊、郝二位分別琢磨自己所扮林沖、魯智深的身段、地位、感情,且互相鋪臺。也都給配角說戲。這不就是擔任導演嗎?只不過沒有這麼稱呼,也沒有在哪裡標示出來。後來,李萬春先生每排自己創的新戲,則在廣告上登出"自編、自導、自演"字樣。
三、京劇名家做指導,曲劇受益
北京的戲曲,有京劇、河北梆子、評戲和曲劇四個劇種。"文革"前,排戲多為由主演兼任導演,有時則是外請專職導演前來。那時專工戲曲導演的多為京劇行家,如阿甲、李紫貴、鄭亦秋、樊放,以及已擔任行政領導的張夢庚、簫甲等各位。曲劇,是新中國建立後的新生劇種,創演人都是過去的曲藝演員,不熟悉戲曲身段,除請阿甲、夏淳等為之導演,也曾得到京昆名家荀慧生、馬連良、白雲生等各位的指導。不僅主演魏喜奎等登門求教,也還在戲演過之後,聽取到了這些名家的意見。荀先生看過《楊乃武與小白菜》,指出:"小白菜兩次上公堂的動作,感情不能雷同。第一次上巡撫堂時,覺得還有翻案的可能,恐懼中要把希望表現出來。上場時身上有些哆嗦,但是臉上、眼睛裡含有希望,腳步比較快;第二次上刑部堂時,已經感到沒有翻案的可能了,表現出的是萬念俱灰,腳步緩慢,反映出絕望心情。"馬先生看過這個戲,跟扮楊乃武的李寶巖說:"你受刑後的腳步,可以參照一下我在《四進士》裡,宋士傑受刑後的腳步。要有真實感,還要照顧到藝術性。"看過古裝戲"閆家灘”,跟魏喜奎說:"你扮的小姐,當得知意中人將另娶時,顯現出失望和痛心,不要直接把水袖抖出去。得先把水袖收回,然後再抖出去。這樣,感情就鮮明、強烈了。"看過《啼笑因緣》,跟魏喜奎說:"你扮演的沈鳳喜,被軍閥劉將軍困在他家裡,見到關秀姑傳來她未婚夫樊家樹的信,得知樊家樹對她'依然如故',感動得淚如雨下。這兒,你只有一聲嘆息,不行!這兒可是個好'唱口',如果加上一大段靜場唱,抒發心情,必然打動觀眾。按你的嗓音條件,一定能讓觀眾過夠了聽唱的癮。奔下好兒來,那是必然的。"魏喜奎在這裡加了一大段"見書信不由我新欲碎,家樹啊,你越同情我越傷悲"的唱兒,果然效果極好。成為這出戏裡不可缺少的核心唱段,每唱必獲熱烈掌聲。藝術家積多年的舞臺經驗,無論唱、做都會有高見,當導演絕對勝任。排出來的戲,肯定既有新意又不失戲曲特色。
四、導演戲曲得熟悉戲曲程式
京劇名家都知道,演戲不能離開程式,但是有程式卻不能被程式所侷限。不懂戲曲的話劇導演則不然。如果再摻雜私心,想以話劇風格取代京劇,以炫耀自己有本事,那必定對戲曲大有損傷。看過某些所謂話劇名導演排的戲曲,深為他們不懂戲曲為憾事。有位導演把劇本里角色出場前的幕內[悶簾導板]唱,都改為上場後唱。殊不知這樣改動,使情緒大為減低。試想:《武家坡》的薛平貴出場前所唱的"西皮導板""一馬離了西涼界",如果改在出場後唱,就沒有遠道趕回的意境了。有位導演根本不懂戲曲裡的"特寫"處理方法,竟自把主角吃重的唱、做放在天幕前,而不放在離觀眾近的地方。可能他沒有看過,或者雖然看過卻沒有明白《四郎探母》"坐宮",公主要猜四郎心事時,為什麼先讓"丫頭,打座向前";《連環套》"拜山",黃天霸要向竇爾墩述說御馬的事時,為什麼先請"寨主抬座,也好講話"。這都為把堂椅移向離觀眾近的臺口,起特寫的作用,讓觀眾聽得仔細看得清楚。《伍子胥》過昭關,夜宿東皋公家,那大段"一輪明月照窗前"的唱,不也是把堂椅放在"小邊"附近,坐在那裡唱的嗎!意思都一樣。這位導演還把他讓戲裡角色從臺下觀眾席往臺上走,說成新穎處理。他不知道這種處理,有皇上的年代早已有了!
焦菊隱先生說:"劇作者要有形象思維",翁偶虹先生說:"寫戲時,作者腦子裡得有個小舞臺,弄明白劇中人怎麼出來、怎麼進去"。這都說明:寫戲曲的人得懂得戲。至少得知道劇中人得怎麼行動,有什麼感情,在什麼地方唱,唱什麼內容。至於導演,還應當知道"鑼鼓經",哪兒用什麼"傢伙點兒",用什麼伴奏,哪兒用什麼"腔兒"唱。如果不懂這些,而說把戲導好了,簡直是夢囈!
五、戲曲特色不能丟才是正路
還有的人,由於不瞭解傳統唱法和程式動作的好處,而反對繼承傳統唱、做,楞要把唱改成一點傳統味兒沒有的所謂新歌舞。對於已有多年曆史的京劇、河北梆子、評戲,猶如蚍蜉之撼大樹;雖然大樹仍是大樹,卻也稍有損傷。對於年輕的曲劇,則威脅甚大。儘管有的人想讓曲劇唱腔遠離鼓曲而向歌劇靠攏,使之成為新歌劇。由於觀眾不認可,沒能得逞。但是如今的曲劇,已不是創演時老舍先生所說的:"以北京土生土長的曲藝來演的戲;可以定名為曲劇,是為真正的北京地方戲。"老一輩戲曲名家,雖然也從唱、做上改革出新,但卻不離其宗。正如梅蘭芳先生所說的"移步不換形"。還不要說京劇前輩名宿王瑤卿先生新的唱腔;即使河北梆子藝術家李桂雲女士,把河北梆子的激越減弱、抒情增加,唱、做都比較柔和了,可並沒有失去河北梆子的特色,得到"京梆子"之稱。評劇藝術家李憶蘭女士,原為京劇演員、新中國建立後支援評劇,成為中國評劇院主演。把京劇唱、做適當的融入評劇裡,從演出文武帶打的《白蛇傳》開始,使評劇格調更為提高。所有人承認她演的是地地道道的評戲,而沒有變種。這些位藝術家能做到如此,正因為他們懂得戲曲。由此而論:戲曲出新,陽關大道必須是懂戲曲、愛戲曲的人來進行。導演更得如是!
(《中國演員》2013年第1期)
閱讀更多 梨園雜志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