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隻手難扶唐社稷,連城猶擁晉山河。
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又見烈日炎炎。又是炎炎烈日!
二十二年前,三爺就是在這炎炎烈日中猝然離去的。
那時,我那剛會背誦“春眠不覺曉”詩句的三歲愛女,全然不知她父親的三祖父真的就如春眠樣、但永遠不會、不能覺曉了……
車禍。一次意外的車禍直撞得三祖父的一腔熱血如江南風雨中的瓣瓣桃花,漫天灑落。
不知,三月的揚州,那煙花,是不是也那樣,飄渺不可捉摸?
幾見艱難百戰餘。又將儒術耀門閭。
而今,面對炎炎烈日,我只有捉摸些殘存的記憶。算是,對永遠春眠的三祖父,還有那股英雄氣,做祭!
被村人譽為“賽雲長”的三爺,不僅義薄雲天、俠肝義膽,而且嫉惡如仇、臨危不亂。
記憶猶新的童年趣事中,最香甜、最愜意、最美妙的是於燥熱沉悶的夏夜中聽三奶奶講述三爺年輕時的碩碩戰果,煌煌業績——
小腳的三祖母,一邊輕輕地用寬大的蒲扇為我半是扇涼半是驅蚊,一邊有根有秧地把中國的古代神話連同三爺的吃喝拉撒一起向我兜頭分發。
那蒲扇,時不時刮在她那手紡棉布染成的深藍色掩襟大衫上,發著輕微的“吃啦吃啦”之聲。於是,在這單調的伴奏聲中,我“遊園驚夢”般走進了三爺的當年……
那是我三祖母嫁到我們張家來的第二年。
那一年,在今天的武漢,中國發生了震驚世界的“辛亥革命”。而在中原腹地的一個小村莊裡,險些也鬧出一場“革命”來——
焚罷儒衣怒發衝,屯兵鷺島氣如虹。
彼時,鄰村的一個年輕嬌俏的小媳婦,從我們村後廟前的官道上路過(那時村後的廟宇尚在。香火也正盛。到我上學時,已面目全非——廟院成了校園。而現在,聽母親說,校園後面又在復建廟院了)。正巧與我村的高五走了個頂頭碰。
好色、雄武的高五,二話不說上前就去調戲。“高氏五虎”是我們這裡遠近聞名的一霸。尤其是高家老五,最是剽悍勇猛,飛揚跋扈。
此時,正在廟前井畔用木桶打水的三爺,目睹高五肆無忌憚的惡行,耳聽少婦孤單無助的哀鳴,熱血“騰騰”直湧。他扔了木水桶,大踏步奔上官道。不等高五反應過來,當胸就是一拳。
立時人仰馬翻的高五,愣怔了好大一會兒才明白:一向溫和的張家老三竟管起閒事、英雄救美來了!
惱羞成怒的高五,一個鯉魚打挺站起,圓睜了雙目,後退幾步,一哈腰,用一式老到的“黑狗鑽襠”直向三爺撲來(高五就是憑著這一手漂亮利索的“黑狗鑽襠”治服了不知多少孔武有力的年輕後生)。
好三爺!
臨危不懼。只微微一笑,一動不動。
待高五衝到胯前,三爺猛分雙腿,爾後併力合攏,狠狠夾住高五脖頸,泰山壓頂,屈身下壓。那高五,在下面一連三拱,沒能把三爺掀翻。他自己倒憋得臉皮黑青。條條青筋暴起老高……
這下惹禍了。
第二天,高家幾十號人又是握棍又是捏叉,殺氣騰騰地圍住了我們家。
處變不驚的三爺,從屋內弄了幾尺白布向頭上一系,然後“嘭、嘭、嘭”在地上給曾祖母磕了三個響頭。最後,說了聲“娘,我算為你行孝了”、操起門後的一扇鍘刀衝了出去……
漠漠凝塵空偃月,堂堂遺像在凌煙。
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了。
當年三爺那種大敵壓境不怯不懼的孤身虎膽、錚錚傲骨的英雄氣,而今,還能找到嗎?我們還能發揚嗎?
那次生死決鬥,不知是懾於三爺的神勇,還是憚於我們老張家也是大戶人家,在一眾鄉鄰及村人的調停下,高家人借坡下驢撤走了。
廟前路見不平拔刀相救的單打獨鬥和村頭敵我懸殊的生死對壘,奠定了三爺在村中德高望重的地位。時至今日,方圓幾里的老一輩人提起三爺,仍是大拇指一伸——是條漢子——這是中國對一個男人的最高評價!
天國的三祖父,想必已不再橫眉立目?
那一股英雄氣,是否還在下界遊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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