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教你鑑定法寶

一清早,張佳瑋頭戴九梁道冠,身披八卦仙衣,青緞中衣,腳著雲鞋,手拈著拂塵,鶴髮童顏,仙風道骨,長袖飄飄,沿街晃盪:

“賣法寶!賣最上等的法寶!”

街坊有個人姓艾,叫艾上當,聽著喊聲,端著漱口杯就出門了。

“哎那老道,過來。有啥法寶啊?絕地武士光劍有沒有?奧丁的大槍有沒有?”

張佳瑋過來,打個稽首。

“阿彌陀佛,施主,這尼瑪不抬槓嗎?我賣的是法寶。您跟我念,法寶。”

艾上當愣了:

“嚯,你和尚還是道士啊?騙子吧你?”

張佳瑋摸了摸頭。

“噢,今兒我扮哦不對,我是道士。我是一三五和尚,二四六道士。您甭嚷嚷。我跟您說,別抬槓,東西都是好東西,但您不能把法寶當兵刃使。法寶這東西,可中國特色了。什麼赫拉克勒斯的弓箭、奧丁的大槍、天叢雲寶劍、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這些是神兵利器,英語叫magical weapons,但那可不是法寶。”

“喲,您給說說。”

“首先,法寶這詞跟寶貝不一樣。寶貝是什麼?金匱玉帶,外宅二奶。這是富人的寶。兒子女兒,家傳首飾,這是普通人家的寶。法寶呢,帶個法字,因為有神通啊。

其實最早,法寶也沒神通。大家用法寶這二字,是佛經翻譯過來的。六祖惠能的語錄,叫做《法寶壇經》;高僧用過的東西,念珠、木魚也叫做法寶。大修行者的寶物,我們要禮敬有加,有紀念意義。對修行人來說,這個很值得尊重。”

“哦,敢情,法寶最初是佛家的詞?那怎麼後來,都改道士倒騰法寶了?”

“因為古代啊,道士們玩神通,得有工具。那些玩意,其實該叫法器,再珍貴點,就是法寶了。桃木劍、八卦鏡啥的,後來都叫法寶了。老百姓不知道啊,就覺得道士厲害,有神通,能降妖伏魔、辟邪請神。

後來呢,就把這些法器,給編進故事裡去了。

古代許多民間想法裡,覺得和尚道士都差不多:就覺得他們特神秘,通陰陽。你不信看《金瓶梅》,是個西域和尚來給西門慶送春藥。《初刻拍案驚奇》,是個道士給甄監生來送春藥。按說,春藥不該歸大夫管嗎?但老百姓就相信和尚道士,覺得他們神嘛,掏出什麼來都可能,就跟機器貓似的。

《水滸傳》看過吧,公孫勝一個道士,就會法術,梁山泊其他人都不太會了。第一本神魔小說是什麼呢?《三遂平妖傳》,裡面就是個道士給你仙畫。”

“那這法寶,真有科學依據不?”

“好多法寶,都是因循下來的。比方說,咱就拿桃木劍做比方。大家都說,桃木可以辟邪,新桃舊符不就這麼來的嘛?桃木這麼厲害,那麼掛了桃木劍,就能辟邪。道士做法,拿桃木劍,就顯得厲害。”

“你剛還說兵器不能算法寶呢!”

“不一樣啊。有些神兵利器,真能削鐵如泥,砍妖砸魔,但你沒見過誰,用桃木劍真戳人吧?法寶法寶,牛在什麼地方,就得自己是活的!有神通!”

“怎麼個說法呢?”

“比方說,《西遊記》。金箍棒如果光是重一萬多斤重,沒啥了不起;主要它能變大小,這就厲害了。又比方說,《封神榜》,你拿一普通圈子出去扔,貓都扔不死;哪吒拿乾坤圈,能把龍都給砸夠嗆。這就是法寶,不用你使,自己就能變換,打碎各種物理屬性。好比說,你拿了神兵利器,那還得親自跟對手打,你看豬八戒九齒釘耙說著也算神兵,可是也沒啥神通,就不算法寶;真有了法寶,抬手一放就可以了。太上老君那個青牛,看管你水火刀槍,一擺手就是一個金剛圈,通吃。”

“我是覺得法寶沒勁兒,不如冷兵器來得過癮。”

“您這想法是挺好,但您得從作者角度想。我就問您,沒有法寶,《西遊記》和《封神榜》,怎麼寫呢?”

“這不就……就寫了嗎?”

“比方說,《西遊記》開始,把牛吹得太大了。齊天大聖,大鬧天宮個,十萬天兵攔不住,二郎神叫一大群人才圍他下來,還得請如來佛祖這種外援。這麼橫的一個猴子,西天取經,誰能攔他?可不就得用法寶製造障礙?你看,每次猴子跟人打架,都不落下風;人家出一個法寶,好比出了個題,猴子就得想法子去解題,這才好看啊。

要不然,總不能每次都這情節:師徒們遇到了黑熊精,大聖耳中摸出如意棒來,晃一晃,碗來粗細,打了二十合,一棒子打死了黑熊精,師徒們遂到了下一座山,哦,遇到金角大王銀角大王,大聖耳中摸出如意棒來,晃一晃,碗來粗細,打了二十合,一棒子打死了金角大王,再一棒子打死銀角大王,師徒們遂又到了下一座山……這麼無限循環,多沒勁啊。妖怪是必須輸給猴子的,但又得給猴子造麻煩,可不就得有法寶?什麼金剛圈、玉淨瓶、芭蕉扇、定風珠、袋子、金鐃、紫金鈴、二氣瓶……西遊可不就看這些麼。

至於《封神演義》,想了一種新寫法。你看,如果總是商朝派人來打架,出個法寶,西岐這邊,找人破個法寶,多沒意思。這就得分級別了。

你看混天綾、乾坤圈、無色神石,這就是個普通法寶。

翻天印、攢心釘、搖魂鍾,這就是個鎮洞之寶。

混元金斗、金蛟剪,這就可以端掉玉虛門人十二弟子;像鴻鈞老祖分的四神劍,都能削元始天尊的頂上蓮花,這就是最高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來我往更上一層樓,這樣才好玩啊。

所以有了法寶,才有得寫。

而且,法寶寫起來,特別明快。比如你寫武俠,你一拳來我一腳往,沒勁,又不能總是‘小李飛刀,例不虛發’、‘傅紅雪,好快的刀’。你用法寶,就不費解釋,抬手祭出去,說打你就打你。作者寫著也方便,也方便捏情節,多好啊。說實在的,要不是為了偷法寶,孫悟空和楊戩的七十二變,平時都沒發揮餘地呢。”

“噢,所以法寶就算是故事情節強制修改器,對吧?”

“您差不多說到了。老年間評書,也愛這麼著。主角武功,那必須是天下無敵的,但得有對手啊,怎麼辦?對手一般就出來個,什麼老道的大徒弟,什麼和尚的關門弟子,會用什麼飛刀袖箭、妖靈魔幡。這習慣,都是《封神演義》給培養的。詞兒都是一套,這兒用來那兒也用。多好。

您別覺得土,其實這東西,二次元裡也常用。一般都說了,得到某法寶,召喚啦、治癒啦、起死回生啦、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啦,都行。所以許多故事,主線都是找法寶。看,像《中華一番》這種料理漫畫,編不下去了,都去找法寶。

但您發現沒,大多數法寶,找到之後,就沒啥鳥用了。說著都很威風,千難萬險,找到了,也沒怎麼地。

更背的是,有些法寶,自己不太能用,比如弗洛多,拿個魔戒,又不能真戴,又不能拿來號令群雄,最多有時候戴上隱個身,逃一下追兵。

所以說到法寶,最妙的,還是劉寶瑞先生《鬥法》。你看那老道,就是典型老百姓想象中的妖道,會七彩祥雲,會打啞謎,會《金剛經》,這不是戧行麼!可是呢,看孫德龍的搭豬竿子叫八寶如意紫金鉤,看著腰裡的酒壺叫翻天印。這就是法寶了!這裡頭其實細想,很有解構主義的味道。”

“照你這麼說,法寶這事好多都編的?那正經的和尚道士不會生氣麼?”

“那個吧,首先,正經高僧大德修行人,不太折騰這個。倒是走街串巷捉鬼畫符賣藥的,巴不得小說家多編點兒法寶呢,這樣好忽悠賣錢啊!

至於我們老一代,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嗎?有個鎮宅掛件放著,準沒錯。其實別怪中國人信法寶這個,看看外國人,無論遊戲小說漫畫裡,還不是對什麼亞瑟王的劍、什麼日本草薙劍、什麼熙德的提松那劍,什麼天沼矛,什麼波塞冬的三叉戟,什麼獨角獸的角、龍的牙、布里希嘉曼勾引人的項鍊、許德拉的毒血,津津樂道,樂此不疲。法寶這玩意,說穿了就是mythological objects,神秘主義存在。中國老百姓,以前覺得和尚道士很神秘,就安排他們多帶些;歐洲人相信巫婆和祭司,所以法器大多歸他們使喚。

歸根結底,老百姓相信,我們也樂意這麼編。來,要不買一個?”

“你都跟我說這法寶大多是假的了,那還有啥意思呢?”

“怎麼不能了?都告訴您了:以前人是迷信,信神信鬼,怕妖怕魔,需要法寶做個寄託;後來呢,是覺得人間太苦,有個法寶多好玩啊。法寶這玩意,說到底,就是人類,尤其是老百姓,無盡的淳樸幻想,是面對無常世界的定心丸,是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是安慰劑效應,是對神秘主義的致敬,是編神怪故事時的情節強制修改器。人世間的事,可不就是這麼哄哄自己,覺得有趣,就過去了麼?您是願意生活在一個特別理性,啥法寶也沒有的世界,還是願意生活在一個確實可能有翻天印、有跟斗雲的世界裡呢?人虛構出妖怪和各色法寶,不就是編點兒這種段子,給自己解悶麼?所以您給我的錢,不是買我的法寶,權當我給您說了段單口,您給個辛苦錢。我把底都透給您了,還不像有些騙子,拿個石頭就敢說是唐僧的舍利子來蒙您。做我們這行,忽悠起來,容易嗎?您權當是看了一集《機器貓》唄——那不還是號稱未來科技,骨子裡,也不過就是滿足幻想的法寶嘛!”

張佳瑋教你鑑定法寶

張佳瑋教你鑑定法寶

一個約稿。

12月23日,《夢幻西遊手遊》法寶奇緣火熱上線。不一樣的西遊世界,不一樣的三界法寶,盡在《夢幻西遊手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