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運河故事」(浙江段)作品選登

方其軍:菁江渡,宋朝的行吟

出餘姚古城,溯姚江運河西上,西行二十華里,有一個聞名遐邇的千年古渡——馬渚鎮菁江渡。渡口建築以江的北面為主,背後緊靠著的是一個幾百戶人口的大村莊——明朝狀元韓應龍的祖籍後場址村。行人上下的渡口碼頭西面是一溜五間的涼亭,石柱石凳,供來往的行人歇息。涼亭的後面原來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小廟,供著大王菩薩,引得周圍的善男信女頂禮膜拜。渡口的四周散居著十幾戶人家,江旁垂柳依依,籬邊花草叢生。

菁江渡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重要。過去,在蜿蜒百里的姚江上,只有它的中上游河段有兩座橋:一是號稱“浙東第一橋”的通濟橋;二是號稱“浙江第二橋”的永思橋。而菁江渡正處在這兩橋中間,再加上它周圍的村莊星羅棋佈,自然成為南北交通的樞紐。現在,古渡依舊是南北交通的紐帶,企業的工人上下班,四明山上毛竹、茶葉等諸多山貨的外銷,以及兩岸人們的來往,都得經過這一古渡。

菁江渡之所以有名,又因為它與北宋著名政治家王安石有關。據史料載:宋皇祐二年(1050),王安石作鄞令秩滿歸朝,溯姚江西行至菁江,見到這個山清水明、景色秀麗的地方,便吟出一首題為《離鄞至菁江東望》的詩來:“村落蕭條夜氣生,側身東望一傷情,丹樓碧閣無處所,惟有溪山照眼明”。形象生動地勾畫出了當時江南水鄉蕭索景象。後人根據他的題詠,在涼亭中間的石柱上刻了一副楹聯:“丹樓碧閣無處所,惟有溪山照眼明”,而今小廟已蕩然無存,但涼亭依舊,楹聯依稀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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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江渡有故事。大概在九百六十多年前,王安石卸任鄞縣知縣,乘船赴京述職。

上午八九點鐘,他與縣衙裡的同事以及送行的鄞縣百姓,在岸邊揮手告別,然後登船西行。在官船的船頭,王安石欣賞著兩岸如畫的風景。三年前赴任時,他帶著勵精圖治的抱負,多少有些壓力。原可以當京官的他選擇到當時而言條件較差的沿海邊遠地區,想必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那一年,王安石27歲。三年間,他實施了“放青苗”、“修水利”、“興學校”、“嚴保伍”等行政舉措,涵蓋經濟、社會、文化各個領域,史書銘記。特別是“放青苗”,那是他後來為大宋實施改革的理念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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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嶺涼亭(趙建榮攝)

王安石在鄞縣當知縣,影響的卻是整個寧波沿海。在《鄞縣經遊記》裡,他這麼寫:“慶曆七年十一月丁丑,餘自縣出,屬民使浚渠川,至萬靈鄉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雞山,觀碶工鑿石,遂入育王山,宿廣利寺,雨,不克東。辛巳,下靈巖,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謀作斗門於海濱,宿靈巖之旌教院。癸未,至蘆江,臨決渠之口,轉以入瑞巖之開善院,遂宿。甲申,遊天童山,宿景德寺。”所提及的那些地名,如雞山、石湫、瑞巖、蘆江,沿用至北侖現境,耳熟能詳。他領導民眾在出海處建造碶閘,節制海潮,墾殖稼穡。例如穿山碶,至今仍負有盛名。

王安石是一隻雄鷹。他的從政意志猶如利爪,探入民生的土壤與樹叢,閃耀光輝。那麼,他強勁有力的雙翅是什麼呢?是文學。我先前絮叨的,是王安石作為官員的作為。這些來自大地的閱歷與收穫,又晝夜不息地滋養他。許多人記得的王安石,是那位寫“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詩人。結束三年基層磨礪的年輕官員王安石,在若干年後,被後世文學稱為“唐宋八大家”之一。那一年,王安石途經煙水萬人家的餘姚縣城,詩興大發,著急想發“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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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如碧浪翻江去,水似青天照眼明。喚取仙人來住此,莫教辛苦上層城。”王安石隨手寫了一首《泊姚江》,膾炙人口,為餘姚人津津樂道。餘姚縣城,王安石應該是熟悉的。每次往返鄞縣與故鄉或京城,餘姚是必經的。更微妙的是,與他同科進士、在知縣任上相齊名的謝景初,所任職的就是餘姚知縣。當年,謝景初築海堤攔海水,以減除臨海民眾的災害疾苦,王安石就不吝才情,寫了一篇《越州餘姚縣海塘記》。

在鄞縣,在海塘,在餘姚縣城,王安石留下筆墨,都因人或事的淵源。然而,當他離開餘姚縣城繼續行船,暮色沉沉、涼風習習,他的心頭驀然生澀,在鄞縣激情燃燒的三年時光就這樣流走了。回望那段路,不僅有他為黎民福祉披星戴月的身影,還有他夭折的一個女兒。鄞縣是他考中進士後入職衙門的第二站,卻是他主政一地的第一站,所以,鄞縣於他的意義不同尋常。然而,此刻卻要離開了。而立之年,青春意氣逐漸剝離,成長的修煉正迎接著作為改革家的深沉、敏銳與睿智。餘姚縣城西行約二十里,恰遇一個渡口,王安石望著渡口夜幕初臨的村落,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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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渡口,水面突然開闊。那裡,正是現今馬渚菁江渡所在。菁江渡,悠然千年。在內河航運的一個個“服務區”中,菁江渡再普通不過了,卻因王安石在此觸景生情,點綴光華,猶如陽光鍍亮一隻鷹的羽翅。以詩作《離鄞至菁江東望》為證,上午與同事、民眾的告別,或許只是一種外在形式,在菁江渡,卻真正地完成了與鄞縣生涯、青春歲月的告別。菁江渡,何其幸啊!在那個黃昏,菁江渡所渡的似乎不只是王安石坐的官船,更是王安石的某一段人生路。在此一別,鄞縣就只在記憶裡了。徘徊在菁江渡口,穿越近千年影影綽綽的迷霧,我聽到王安石的低吟———

“村落蕭條夜氣生,側身東望一傷情。丹樓碧閣無處所,只有溪山相照明。”明代,王陽明的學生趙錦隱居於菁江渡郵舍之側,築“菁江釣舍”。每日授徒自給,暇則垂釣菁江,煙蓑雨笠,苦度終生焉。

渡口涼亭外面,彎彎曲曲的纖道,千百年來不知留下了多少縴夫的沉重足跡。如今已是芳草叢生,江中不見了點點白帆,岸上聽不到艄公的號子。但渡口卻顯得更加繁忙了,歡聲笑語中,渡船一次次地南來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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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江渡(黃志斌攝)

本文為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主辦的:"我身邊的運河故事"(浙江段)徵集發佈活動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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