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送之《澹廠戲語（三）：唱戲難，談戲尤難》錄自《戲劇旬刊》1936年第20、21期，作者孫澹廠。《戲劇旬刊》創刊於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12月21日，上海國劇保存社出版，主編張古愚，編輯有我尊、鄭過宜、張肖倫等，「澹廠戲語」系列為作者在該刊的連載文章，我們將分期連載推送。
唱戲難，談戲尤難。曩觀某名伶貼「空城計」，起孔明，出城之際，低頭而出，因舞臺上之城，為布制，二檢場人執其雨邊，演者低頭已出城，當以為城樓門口甚高，何能低出，僕在場記之日記簿，備作稿時責之，後觀劇出場，場門前有石階數級，循級而下，人人俯首視級出，始悟然某名伶之低頭出城也，不無有理，城門之下，或有土階成級，出城下級，頭亦應低，俾可瞧清路線不足為疵也。
李少春之《空城計》
四大名旦之藝術，南北顧曲家論者紛紛，漢口評劇人一發廠兄，於四旦之月旦，允稱公平，茲記其言論如次：「旦風靡靡，壓數十年，梅程荀尚，先後掘起，四大名旦之目，乃逼寰一區，而天賦人力，互有長短，論者遂不能肯定優劣，俾後進知所取法，愚以為梅之五官百體，處處停勻，嗓如走盤之珠，圓而且潤，繞有水音，性復和悅溫婉，得天獨厚，允稱全材，以言藝，自蜚聲劇壇，迄於今茲，歷練所得，雖不能登峰造極，而唱做表情，不瘟不火，不黏不脫，已達爐火純青之候，且通體無病，尤其特長，領袖群芳，宜乎無愧，硯秋以清之逸氣，嫻靜之姿，細膩之表情，與梅相埒，論品，似猶在梅上，而嗓音較弱，自創新腔，雖獨樹一幟，不無可取，然跡近纖巧，似非正規，其唱，殆如板橋書法，生面別徑，玩之亦頗有味，而究不如銀鉤鐵畫，有類野禪狐參，小云酸氣特重，病態尤多，表情有時更失其當，如漢明妃之大趟其馬，行腔時之搖首彎腰，即其一例，所以躋於名旦，獨具特長者，惟天賦之佳嗓而己，其嗓即極充沛，尤富剛音，引吭一歌，可傾四座，而武劇亦較有歷練，亦一技之長也，荀慧生體態娟研，風騷在骨，專門花衫，自當專前，然青衣戲，則殊不稱，梅天賦可稱全材，道藝首推表情，程品格特高，而唱似左道，尚可取法者嗓，荀能動人者態，後之學者，做宜師梅程，唱唸宜法畹華，花衫宜宗慧生，斯為己見耳。」
考李存孝所用兵器，據史載為「筆撾」：形如魁星點鬥以拳握筆狀，長杆。輒睹葉盛蘭輩，貼「雅觀樓」或「飛虎山」劇，起存孝，有執「長錘」者，有執「長槍」者，莫宗一是。吾鄂漢劇，演存孝，必用「筆撾」，稱也，有謂存孝，十八般兵器，件件皆能，「長錘」亦可用？但，鄙意使「筆撾」為正軌，乃存孝通常用為此，後人追表古事，形真宜也。
荀慧生貼「釵頭鳳」劇，起陸放翁之未婆童養妻，被姑虛待，日作苦工，哀感，顧者淚涔，其著古裝，長袖翩繚，固可，但於執帚掃地，執巾拭桌，作苦工之際，其古裝衣袖，長長垂著，是有研討。乃葬花之黛玉，古裝也，鋤花垂長袖，美觀計可，獻壽之麻姑亦古裝也，敬酒垂長袖，重禮計可，然釵頭鳳劇中之陸媳，苦工時，其水袖，應宜捲起，不能下垂，觀汾河灣劇之柳迎春，執帚出，兩袖必卷，梅龍鎮劇之李鳳姐．洗滌際，兩袖亦卷，此工作捲袖，宜矣。今者，吾人之服著，並無水袖，於灑掃拭洗工時，都得捲起，故慧生演釵頭鳳苦作際，尤是不應使郎當之水袖，長長垂下，希其注之。
荀慧生之《釵頭鳳》
曩睹李盛藻演清官冊，起寇準，於調寇時，漢江班底王某充下手，持金牌調寇時，對寇念：「餘牌如虎肅」，聞之大噱，思之，悟其將「嘯」字，念其半，作「肅」字，大謬。後觀黃楚寶貼清官冊，又一下手調寇時，亦念「嘯」誤「肅」，伶人通病也，有責者謂：「晚近名伶尚有謬悖，子何責於班底」？但，吾人談劇，察有任何錯誤，均宜提出，以免以訛傳訛再誤於後耳。
梅程回國後，皆以革改舞臺為創，如以幕紗遮場面，屏絕檢場人，免其混雜，美旨也。雖然，改良戲劇，推陳出新，談何容易，非其人，非其聲名地位，曷辨，喻之為文，韓潮蘇海，自創新局，自成一家，而有韓蘇其人之聲名與地位，乃可言以創，倘功未逮，名不彰，即欲獨運機樞，徒貽他人訕誚。一觀中駟優伶，每重師法，兼存舊習，師所教者，即有舛謬，經人指摘，仍然不敢更良，其人，其名，其地，所繫關也，雖明知有謬，而不敢改，魄力不及，恐遭訕誚，此舊劇不能精萃之絕大症結。希也，今梅有此魄力，毅然變更陳法，無畏精神，可贊，睹其貼御碑亭，奚嘯伯起王有道，於第一場念引子後，例應坐檯中椅上，俟其妻月華出，由檢場者更移座分左右，此舊規也，然梅劇團，其檢場於劇中人求出場之前，將座預置左右，庶免雜人混雜，嘯伯王有道出，引子後，即就左坐，蘭芳月華出，坐右，舞臺清晰乾淨，可取法也。
梅蘭芳之《御碑亭》
審頭刺湯劇陸炳之扇，書一「刺」字，據漢江朱雙雲言，斯「刺」字，為「荊棘」二字，所摺合，取「荊」字右「刂」與「棘字」左「束」而成，昔有人提倡，陸炳所執扇上，硬書「荊棘」二字，免堂審時為湯勤狡滑之徒所窺隙（其意以為扇上之「刺」字，斷無先書就之理，必在大堂所書），結果，為人駁責，蓋陸炳以扇示雪豔為躬背，就「小心侍候」之句之「侍」字，以音押「刺」字，不知不覺中，貼脗，若雲「刺」字乃大堂書，豈陸炳之公座，與陪審湯勤之座，可並連桌椅耶，再者，僕有鄙及，雪豔娘未審知書識字否，否則，雖「刺」字而不識，遑論「荊棘」，因案頭乏書，可考，是雪豔娘能文問題，尚待海內賢者考據之，是幸。
（《戲劇旬刊》1936年第20、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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