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杲子 載於中讀App
一個人生的小片斷。生活中應該不缺少這樣沒有方向的人和片斷吧。
心裡受不了的時候，她網上找了個心理諮詢師。前面一直是網聊和語音，那邊只是耐心地聽她傾訴，不發表意見，後來有一天她突然發覺哪一天不跟對方聊天就難受，她意識到自己是移情了。她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這個沒有見過面的諮詢師身上了。約在建外的星巴克見面，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磁性，真人卻有點矮，上身長了點，腿短了點，五五分的樣子，顯得有點蠢。樣子倒是跟網上沒兩樣，但是鄉氣未脫，跟她一樣是從小地方出來闖世界的。
她看他的樣子有點失望。但是不妨礙她進一步分析和傾訴。
她說，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和溝通。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是一見到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把有的細節說給他聽，分析給他聽。那網名叫作明心的諮詢師拿下眼鏡，眼睛翻動著，聽著，附和著。
她心裡舒服很多。
她望著外面灰濛濛的天，外面有點冷了，呷了一口咖啡。她現在只喝美式咖啡，苦，永遠象涮鍋水。她給明心點的是卡布提諾，杯子裡堆滿了泡沫。
她近乎自言自語地說，是不是其實我戀父呢？
明心正悶頭把嘴埋在那堆泡沫裡，猛一抬頭，那些白色的泡沫沾在嘴唇上，顯得可笑而荒唐。他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分析得都很對，關鍵是你的行動。然後他笑了一下，連我覺得你很有做心理諮詢師的潛質，如果你來從事我們這一行，估計我要失業了。
她訕訕笑著，顯然這不是討論職業前景的時候。
他夫人也有你漂亮嗎？
她又笑了，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說她漂亮。沒有吧，我也不漂亮。她想到自己的一身打扮，長卷發，穿著一件V領黑毛衣，下面翠綠的肥褲子，一雙紅底鞋，細長的銀耳鏈在耳邊忽隱忽現，可能有點風情吧。張明當然不會認為她漂亮，他的身邊太多美女，以致於她都疑惑張明為什麼要來跟她來這麼一段。
明心探著頭，注視了她一會兒，說，你的眼睛很亮，人很性感。
這話直接得讓她只好又訕訕一笑，也許是對的吧，她也只能用性感來誇讚。也許長卷發下遮掩的臉有些憔悴卻有些風情吧。她已經失眠很久了。
她站起來去加一點水，一杯咖啡喝得快而急，實在有點苦了。倉促間她的肥大褲管捲到了桌椅，腿被磕得生疼，這下不性感了吧。她感覺明心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心裡有點慌慌的。男人的目光她並不陌生，然而大多是不懷好意的。這個四方臉的心理諮詢師，為什麼起這麼個名字呢？明心見性？可是一點佛緣也沒有啊。
一切都是赤裸裸的。
包括目光。包括窗外灰濛濛的天，全無遮攔。北方的秋冬，都是一片蕭瑟，沒有一點綠色，沒有一點生機，她的心何嘗不是灰的，死的。李鬱所在的南方，現在還是一片蔥綠吧。她也不過是一遍遍在郵件裡問李鬱，關於情感的問題，她不迭地問，你愛過我嗎？不，你喜歡過我嗎？如同怨婦，如同棄婦，如同得不到手的孩童。她說，分手吧，哦，不，談不上分手，結束吧。李鬱永遠不回應，回應的永遠只有一句：你呀，老是瞎想。
而實際上，她已經離開他半年了。
她端了水，再坐下來。明心坐在玻璃窗前，正在看時間。建築的大斜角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側影，更顯得人影瞳瞳。
她說，到時間了？
她們約的時間是一個小時。可能快到了。這聊天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還不如輕鬆一點。她問他來自何方，原來來自更南方的南方，那地方她倒真去過，這就能解釋他的深眼窩了。她好象更能理解他了。一個小地方的人，怪不得說她漂亮。
鬧鐘響了，他站起身，說，不好意思，時間到了，請付諮詢費吧。時間正正好，60分鐘，不多不少。
她掃碼付了諮詢費，手在發抖，心裡的溫情頓時散去，不過是主顧關係。她是不是把他幻想成了李鬱，把心底的話一一地說給他聽呢？或者只是她太寂寞了，到了這城市半年，她仍然沒有說話的對象。
她又坐了一會兒。看天慢慢地黑下去，店裡的燈亮起來，一會兒有人開門，一會兒有人關門，真是來來往往啊。她坐在沙發的一角，覺得燈光把她整個人都攬住了。她把明心的所有信息全部拉黑，然後又把李鬱的所有信息全部刪光。
如卸重負地，她推門出去，準備融入到這城市無邊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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