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接續上篇《餘秋雨:先秦諸子的文學品相分三個等級,老子和孔子排第二等級》。
說完第二等級,我順便說一下第三等級。韓非子和墨子,都不在乎文學,有時甚全明確排斥。但是,他們的論述也具有了文學素質,主要是那些乾淨而雄辯的邏輯所造成的簡潔明快,讓人產生了一種閱讀上的愉悅。當然,他們兩人實幹家的形象也會幫助我們產生文字之外的動人想象。
更重要的是要讓出時間來看看第一等級,莊子和孟子。孟子是孔子的繼承者,比孔子晚了一百八十年。在人生格調上他與孔子很不一樣,顯得有點驕傲自恃,甚至盛氣凌人。這在人際關係上好像是缺點,但在文學上就不一樣了。他的文辭,大氣磅礴,浪卷潮湧,暢然無遮,情感濃烈,具有難以阻擋的感染力。他讓中國語文,擺脫了左顧右盼的過度禮讓,連接成一種馬奔車馳的暢朗通道。文脈到他,氣血健旺,精神抖擻,注入了一種“大丈夫”的生命格調。
但是,與他同一時期,一個幾乎與他同年的莊子出現了。莊子從社會底層審察萬物,把什麼都看穿了,既看穿了禮法制度,也看穿了試圖改革的宏謀遠慮,因此對孟子這樣的浩蕩語氣也投之以懷疑。豈止對孟子,他對人生都很懷疑。真假的區分在何處?生死的界線在哪裡?他陷入了困惑,又繼之以嘲諷。這就使他從禮義辯論中撤退,回到對生存意義的探尋,成了一個由思想家到文學家的大步躍升。
他的人生調子,遠遠低於孟子,甚至也低於孔子、墨子、荀子或其他別的“子”。但是這種低,使他有了孩子般的目光,從世界和人生底部窺探,問出一串串最重要的“傻”問題。
但僅僅是這樣,他還未必能成為先秦諸子中的文學冠軍。他最傑出之處,是用極富想象力的寓言,講述了一個又一個令人難忘的故事,而在這些寓言故事中,都有一系列鮮明的藝術形象。這一下,他就成了那個思想巨人時代的異類、一個充滿哲思的文學家。《逍遙遊》《秋水》《人間世》《德充符》《齊物論》《養生主》《大宗師》……這些篇章,就成了中國哲學史、也是中國文學史的第一流佳作。
此後歷史上一切有文學才華的學人,都不會不粘上莊子。這個現象很奇怪,對於其他“子”,都因為思想觀念的差異而有明顯的取捨,但莊子卻例外。沒有人會不喜歡他講的那些寓言故事,沒有人會不喜歡他與南天北海融為一體的自由精神,沒有人會不喜歡他時而巨鳥、時而大魚、時而飛蝶的想象空間。
在這個意義上,形象大於思維,文學大於哲學,活潑大於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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