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油可以用来擦身上很多伤口,可是有个地方不能擦,什么地方?眼珠子。眼珠子擦了万金油以后会有爆炸性结果。当年我坐牢的时候认识一个政治犯叫卢华栋,台大政治系的。他被国民党特务刑囚的时候,是用万金油往他的眼睛上抹。哎呦,他说那个痛苦啊,爆炸性的!后来卢华栋出狱了,做了公司老板,有一天在路上碰到我,我说你还记得过去眼珠子被擦万金油吗?他说当然记得。我说那你打算怎么报这个仇?他说,李敖兄啊,算了吧。我一听就火了,我说什么叫算了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算了的。他就苦笑,后来死掉了。
他这种精神是我所谴责的,什么叫算了啊?我佩服的以色列人就从来没有“算了”两个字。我们中国人说吃亏是占便宜,吃了亏没关系。犹太人不是,吃亏就是吃亏,吃亏绝不等于占便宜,要报复回来、争取回来、抢夺回来,这才是我们男子汉干的事情啊。所以凡是涉及大是大非、快意恩仇的事情,我李敖从来没有算了的。人家说,你度量狭小,不原谅敌人。我说我原谅敌人啊,但是要在我惩罚他以后、报复他以后、公道人心彰显出来以后,我会原谅他,否则没有什么算了的,一定追个水落石出。
可是问题出现了,现在我开始老了,虽然我活过了鲁迅,活过了梁启超,活过了胡适。我能活过他们,什么原因呢?因为现在的医疗条件比过去好,另外人的性格也不一样,好比梁启超好打个小麻将,鲁迅愤世嫉俗是个痨病鬼,这些问题在我身上都不会发生。我的问题是什么?过去台湾有个“监察院”院长当年也是老革命党,叫于右任。有一次他开单子请客,其中请了一位当时的女明星叫焦鸿英一一在我李敖看来俗里俗气的,可是这位老先生喜欢,秘书就问他,你是“监察院长”啊,你是党国大佬啊,你怎么忽然请个电影明星吃饭呢?于右任就讲了句话:“看看也好。”我必须说,对现在的我而言,我老了以后对很多事情也到了这种“看看也好”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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