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阿海自從25歲那年去了日本留學後,也過了幾年苦日子,說是留學,其實大部分時間在打工。上個世紀的90年代,還是中日之間收入差距很大的時代,自費留學的,在語言學校階段,生存最艱難,一個個外國話都說不利索的人,還都得立馬養活自己,每個月生活費、學費,怎麼也得十幾萬,拿一般的工資至少得打6、7小時工,再加上上學讀書,一是保證出席率,二是再準備考大學或考研究生,一天就24小時,幹完了這些,再吃吃飯,洗洗澡,留給睡眠的時間就不多了,每天能睡四個小時的也不算辛苦了。
阿海記得,讀語言學校的時候,班裡有個福建同學,說是三十歲,可鬍子拉碴的看著起碼四十多,人人叫他老胡。老胡打兩份工,一份清掃,一份洗碗,每天只睡兩小時,然後一到課堂上就鼾聲如雷。教我們日語的那位美麗的女老師,是第一次教外國學生,完全不明白日語學校中各國學生的狀況,幾次批評教育後,見老胡照睡不誤,氣憤之餘,使出了殺手鐧,扣了他的出席率,這下威脅到了簽證。要知道,當時很不少的人,一來就黑掉的,老胡能來學校已經犧牲很大了好不好,他是盤算著先把債還了,再交一次學費簽出下一個半年後,然後衣錦還鄉一回的。要是籤不出,他幹嘛要來唸這個書啊,於是大鬧辦公室,指著老師一口一句我操。校長出來瞭解情況,他磕磕絆絆說不清,就讓阿海替他翻譯。女老師聽到老胡上課睡覺的原因,是為了償還留學所欠的債務,而不得不連續打工時,這位立教大學畢業的大小姐難過地哭了。在中國呆過幾年的校長,多少有點明白老胡的境況,倒是勸他,雖說打工很要緊,但既然來了日本,都付了學費了,好歹學點。老胡答應了,以後每天就由校長給他開小灶,讀一小時書,其餘時間,他可以去空教室睡。這樣過了半年,老胡的日語進步不小,第二次簽證下來以後,他已經還清了債,還帶著買給家人的彩電冰箱手錶等等,回了一次國。再來學校時特意帶著中國特產去了校長室,對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一聲ありがとう(謝謝)就走了。
那以後,阿海再也沒見過老胡。
話說回來,同是語言學校學生的阿海的生存狀況也比老胡沒好多少,壓力是差不多的,幸運的是,出國前,有位日語精湛的朋友每次週末來教阿海,持續了幾個月,所以算是略有基礎,一到日本就能開口,抵埠第三天就打了立川的中國餐館服務員的工,いら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叫的順口至極,讓餐館小老闆大為驚奇,說店裡來了一年多的,都沒說這麼溜。離開了臨時幫忙的中國餐館,一邊上學,一邊在一家供應德國菜的小酒吧打了大半年工,跟著德國回來的老闆娘學會了做厚厚的德國披薩和酸菜,沒事也能跟老闆娘和她的混血兒子閒聊了。說實話,餐館的活其實蠻實惠,可以在店裡吃一頓好飯,然後買點麵包牛奶當早飯,自己飯都不用做,省了好多工夫,但矯情的阿海,十分的意難平。
阿海在上海有個好閨蜜,是同濟讀建築的女漢子,自從阿海出國後,擔心我媽做的飯少了個吃貨會餿掉,就隔三岔五跑去我家蹭飯。也許是老媽特製八寶鴨吃多了,心下不安,就拜託了她公司的日本同事筱原先生,請他給我找工作,於是,我就離開了酒吧,得到了一份翻譯和教中文的活。然後,又延伸到了這個公司的本業,電腦製圖。那時正是這個行業剛起步的時期,周圍的同事也都是剛開始學,閒的時候,我捧著書一個人學會了基本操作。社長看到後,覺得撿著便宜了,反正出了一份工資,讓這個中國人順便畫點啥也好,慢慢地我就成了畫得最快的一個。過了幾個月,他們和中國的合作結束了,翻譯的活也不需要人了,我就成了他們公司的繪圖員。明白自己捧上了建築業的飯碗時,阿海百感交集,雖說飲食業的工資待遇未必比辦公室差,但自己就是覺得折墮,去飯店上班前,看著鏡子,每天給自己打氣,我不會在這裡呆一輩子的,我一定會殺回辦公室的。說是這麼說,怎麼回去也不知道,所以找到這份工時,心情跟中了大獎一樣,根本不敢再想別的,只顧著補課,補建築,也補空調衛生設備知識,以後又學會好幾種繪圖軟件的操作,頭幾年一直戰戰兢兢,只怕自己水平不夠的話,哪一天裁人裁到自己。從92年起,建築業已經開始不景氣了,在世界公認的日本經濟衰退的二十年裡,建築業的總體規模一直在縮小,失業的陰雲一直籠罩在頭頂,這幾年才算真的好了一點,開始大量招新人,我也居然是繪圖業的老司機了。
話扯遠了。回頭說,當年有了固定的工作後,生存就不再是問題,居住環境也漸漸好了起來。30出頭的時候,阿海跟師範學校的同學兩個人在桜新町分租一套房,一人一間,共用廚房浴室。後來結婚了,就搬去了京王線的國領站,那裡離調布很近。調布是我丈夫的大本營,他在調布的電氣通信大學唸完研究生,剛去軟件公司工作了一年,還是很願意和研究生時的同學們扎堆住,我們的房子就在他前輩的後面一棟。另一個同學也住得不遠,日後,這三個人又一起開了小小的軟件公司,公司挺掙錢,直到雷曼破產,我們受了池魚之殃,不得不關門。但這又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
當時我們在國領住的還算寬敞,兩房一廳,50平方,廚房也挺大,房租10萬,兩個人工作的話是完全能接受的。一年多後,女兒出生,父母從上海來看我們,父母住一間,我們住一間,也不算擠,父親每天出去跑步,一直跑到多摩川每年夏天放煙火的地方,再往回跑,父親很喜歡一路上清幽疏朗的景緻,有次路過的某家葡萄園,跟園主人比比劃劃地交流,用一千塊錢買了好多葡萄回來,父親特別羨慕有院子的人家,對我說,你以後也買個這樣的房子。
京王線沿線的確是很高尚的住宅區,但交通不算方便,國領是隻有慢車停靠的站,等的時間比開的時間長。又聽說了那裡的保育院特別少,基本上都是幼兒園,所以,假如自己要堅持工作的話,就得重新得找交通方便,保育設施齊全的地方。也許是我們中國人的房子情結特別嚴重,也許是因為日本租房太麻煩,禮金押金之外,還得找保證人,算了算穩步增長的存款,我們決定不租了,乾脆買房,那是2000年,女兒出生的第二年。
在日本呆了半年,母親的簽證不能再延長了,我送母親和女兒去了上海,請替父母替我們帶一年,這一年裡,我們得落實好房子和保育院。春天過去,打聽了一圈後,明白了一個挺要命的事,由於丈夫的工作年限不夠,還不能申請永久居留,因此只能以我一個人的名義去貸款,那麼根據我的年收,就只能買二手房了。對此,我們夫妻倆並無異議,沒想到一步到位,想的是與其租房不如買個二手的,只要方便,不用太大,過幾年,孩子大了,就可以換但更大更新的房子。事實證明,這樣的思路是很正確的。黃金週裡,我們去了新宿的一個房地產交易中心,開始像大海撈針一樣找二手房的信息。看得頭昏腦脹,依然不得要領,決定要縮小範圍,鑑於丈夫工作的IT行業基本上都在茅場町左右展開,因為IBM的總公司就在那兒,因此,我們決定沿著著東西線找,在房地產交易中心留下了希望找的房型,路線,大致的預算後,房地產公司的人就上門了,以後每一個週末都不得安寧,他會帶著你一家家跑過去,不達目的絕不收手的。
我們從茅場町的下一站,門前仲町開始看房子。門前仲町是很有歷史的老街,有好多挨挨擠擠的有年頭的小商店,買菜去菜店,買豆腐去豆腐點,賣糰子的季節特別分明,跟啥都有的超市不一樣,可以慢慢地逛,讓我想起以前住在櫻新町時,特別喜歡逛的三軒茶屋,是有著瑣瑣碎碎溫暖的,特別適合居家的區域,可惜這樣有歷史的地面,房子自然不便宜,看了幾套,我們能接受的價格範圍裡的房子,立地、光照都不好,於是忍痛放棄了門前仲町,往下一站木場,那裡似乎不是居民區,偶爾有一套,也是在大馬路邊,太吵了,也很舊了。下一站東陽町,又是一個東西線快車停靠的大站,各種商業娛樂設施都極完備,所以居民區也就被擠到了離車站步行15鐘左右的地方,而且價錢比木場更貴,買不起,翻篇。下一站的南砂町,這幾年是高樓聳立的熱鬧地頭了,可十幾年前的南砂町還是比較荒涼的,雖然房子本身很好,離車站也不算遠,但商店保育院都太遠,放棄。下一站,西葛西。一出站,我就覺得這個車站可以了,不大不小,設施很整齊,一切都很新,超市多,公園多,保育院也離車站近。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裡,覺得在這裡生活,一定對孩子挺好。
西葛西的房子是東西線上性價比最高的區域。最近的南砂也不錯。
房子本身也很令我們滿意,公寓是11層的,離車站步行7分鐘,房子在10樓,是三室的,廳小了點,房子也舊了點,但狀態非常好,除了一間靠走廊的北房,其他兩間朝著東南的光線特別好,66平方的實際居住面積,不包括陽臺走廊,房主開價1780萬日元,應該是我們買的起的。樓下就是一個小公園,我一看就喜歡,馬上就想象,帶著女兒,在那裡盪鞦韆的情景。回程路上,我們立刻對帶我們看了好多房子的推銷員表示,可以接受那套房子,當然,他得替我們再殺殺價,不用多,就降個一百二十萬好了。一般來說,要求降一百萬是極有誠意的表示了,那二十萬是準備留給對方還價的餘地。不到三天,迴音就來了,他很盡責地替我們砍了110萬,這套房子以1670萬日幣成交。我們立刻匯了50萬過去,這樣,他們就算收了定金,我們反悔的話,這50萬就賠給他們,反之他們反悔的話,也賠50萬給我們。如果因為銀行貸款的問題,導致不能買的話,50萬全額退給我們。去申請銀行貸款時,不動產商告訴我,一個已婚的女人用自己的名義而非丈夫的名義申請貸款,是很奇怪的事,一般銀行也許會拒絕,不如干脆去公家的機構,利息是高一點,但一般都能批下來,於是我們就申請了名為國民金融公庫的貸款,日本的銀行放貸時有兩條鐵則,一是每月還款不超過本人工資的1/3,二是新造房子可以貸款到總房款的九成,中古住宅的住房只能貸到七成,這個限制讓日本人個人很難炒房,所以當時泡沫經濟崩潰後,房地產價格跳了水,但波及的人數並不是很多,炒房炒地皮的都是公司。再說也是因為房產跳水了,我才買到了這麼低廉的房子。當我在工作的工地,攤開平面圖,告訴同事自己要買這個房子,文員兼出納的日本女孩影山,看了金額和房型,倒抽一口冷氣。幾年前,她買的公寓,坐落在琦玉縣的京濱東北線和琦京線兩個車站當中,走路要二十分鐘的兩室戶,要4000多萬,景氣好的時候,利息特別高,現在還了好幾年了,餘額還差不多有四千萬,前幾年還的都是利息。
這幢造了四十年的房子,剛剛大修過,狀態蠻好的,離車站徒步7分鐘,我們買的是1012室,捨不得賣掉,現在租出去了。
我們從銀行貸到了1330萬,剩下的幾百萬得一次付清,再加上給不動產的酬勞也得付現金,按法律規定是房價的百分之六加上五萬,任何人買任何房子都不能超出這個金額。另外,還有不動產登記費用,不動產取得稅,等拿到房本,我們家的存摺上就不剩多少錢了,因為對方不是搬走後,裝修得漂漂亮亮地等人來買,所以價格特別低,但我們不可能就這麼住進去,多少總得裝修下,添一點,換一批傢俱。我們因囊中羞澀,不敢大弄,只打算換換牆紙,漆一下門,換換和室的榻榻米,讓不動產推薦的日本裝修公司看了下,做了預算,嚇死我了,就這麼點活居然要我四五十萬,再說日本人一般不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頂多抹個零頭。我不甘心,去新宿的中國物產店拿了幾張中文報紙,照著中間的廣告,一個個打電話,然後請他們來看了再報預算,一家東北口音的裝修公司,報的價最低,不到二十萬,但告訴我他們不會換榻榻米,我想了想就把活給了他們,再查了電話號碼黃頁,叫了附近的一家專換榻榻米的工務店,他們按帖數收,似乎是一帖8000多日幣,這樣我掏出了口袋裡最後一張票子,裝修了房子,等發了工資再搬了家,已經是年底,立即著手替女兒申請保育院,萬幸,申請到了離車站最近的一家。我們拿著剛發的年終獎金,趕緊買了一輛豐田的二手車,沒敢貸款,又一次錢包掏空,但也算萬事俱備,可以接女兒回家了。
66平方的房子,1670萬買的,我們住了11年。
春天裡的一天,我們開著車,去機場迎接父母和女兒。父親繼續沿著江戶川的堤岸跑步,也和我們一起帶女兒去附近的行船公園玩,母親的膝蓋不怎麼好,不願意出門,但很喜歡一早上起來,滿室的陽光,就天天替我們曬被子,我們又開著車去看了櫻花,每天吃完晚飯,讓丈夫陪著女兒一邊看看動畫片,我和父母會喝著茶,談談過去的老故事,那一次出國,父親的興致特別好,會講一些以前從來沒提起過的細節,這是我出國後,最幸福的日子了。
沒多久父母就回國了,我們帶著女兒,過上了天天忙得像打仗的日子。兩年後,又請了比較專業的公司,花了200萬徹底裝修了一下,打通兩間房擴大了客廳,住起來舒服多了。西葛西的那套房子,有女兒童年的一切回憶,她在這裡上了五年保育院,六年小學,也在西葛西站前,學過芭蕾,學過游泳,學過鋼琴,連考中學的塾也是在附近搞定了。小學畢業,她考上了千葉的私立中學,然後,我們換了房子,女兒覺得很遺憾,她喜歡新家,但捨不得西葛西。這樣不捨的心情,我很明白。我也是在西葛西結識了華人媽媽友,和她們一起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當時大家住得近,所以常常聚會,育兒,上班,考學,彼此有太多的槽需要傾吐,現在,我們不約而同地買了房,還有一位去了加拿大,留在西葛西的朋友不多了,聚會也少了許多。
雖說,不得不離開西葛西,是很遺憾,但千葉的新居還是令我們一家十分滿意的,阿海的東京買房記,拉拉扯扯就說到這裡,下次給大家八一八,千葉造房記,買了地皮造房子的過程,比買房子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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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阿海
京夜聊(jingyel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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