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大案之白銀系列強姦殺人案「長文」

2016年8月27日,公安部刑偵局對全國發布正式公告,塵封28年、被民間列為“建國以來十大懸案”之首的甘蒙“8·05”系列強姦殺人殘害女性案告破。瞬間,全國轟動。

此前一天,52歲的犯罪嫌疑人高承勇在甘肅省白銀市落網。據高承勇供述,在1988年到2002年間,他在白銀作案9起、包頭作案2起,殺死11人。他專門選擇年輕女性作為下手目標,採用尾隨盯梢或長期觀察後直接進入所選女子居住地,進行強姦殺害。有的死者,甚至還被刀割去生殖器官、人體組織。受害人中年齡最小的僅8歲。作案手段極其殘忍,造成了長期的巨大的社會恐慌。

偏居西北的小城白銀,在時隔多年後再成國內輿論焦點。籠罩在這片貧瘠黃土地上的“強姦殺人狂魔”陰霾,如今也在逐漸消散。

上世紀90年代,西部地區的街頭幾乎沒有監控探頭,案發前後也幾乎沒有目擊者和間接證人。但兇手在歷次罪案現場都留下了線索,他甚至不做任何掩飾,連指紋都懶得擦,直接挑戰警方權威。儘管如此,警方卻陰差陽錯一直未能查出兇手身份。

由於作案手段殘忍,社會影響惡劣,久偵未破,此案被公安機關於2001年8月立為部督案件。從公安部,到甘肅、白銀各級警方及政府官員多次批示,大批警方刑偵專家也多次會診指導,但案件偵查工作始終沒有進展。2004年,白銀警方向當地公佈了案情通告,向全社會徵集線索,並懸賞20萬緝拿兇手,但案情依舊如故。

2006年,“白銀連環殺人案”成為網上著名的懸案,有網友猜測,這個兇殘的嫌犯2002年以後死掉了,帶著累累的血債永遠地死掉了,罪孽和秘密帶進了墳墓,真兇再也難查出來了。

如此瘋狂的犯罪,如此撲朔迷離而艱難的刑偵。

過去的28年裡,白銀公安局換了8任局長,人工比對了至少10萬枚指紋,請了上百位刑偵專家前來支援調查。有關白銀案的線索每年都要拿出來重新整理,各地都要配合做指紋協查。2016年初,在公安部刑偵局、甘肅省公安廳的主持下,白銀連環殺人案低調啟動重新調查。8月13日,再啟偵查的消息第一次對外披露。8月27日,公安部刑偵局向全國發布正式公告,宣佈案件告破。接近辦案警方的人士披露了詳細的破案過程,此次通過數據庫比對,發現當地一名在押高姓人員的Y-DNA染色體特徵值與疑犯的類似,進一步複核檢驗確認,疑犯就是與其同一家族的男性成員。至此,偵破工作終於撥雲見日,警方順藤摸瓜找到了隱匿28年的高承勇。

在案件偵破之前,人們對兇手都有無盡的猜測:長相醜陋,凶神惡煞,性格孤僻,暴怒無常……高承勇被抓之後,人們發現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

這個隱匿28年的嫌犯,出生於信奉禮、孝、仁、義的千年古鎮,卻悖逆傳統,兇狠殘忍;他曾是中招考試全校第3名的寒門高材生,但刻苦求學卻未能換來出人頭地;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卻也有種花、養狗、跳舞、賭錢多樣興趣;他省吃儉用,培養了兩個兒子入讀名牌大學深造,圓了他求學時的夢想。這個嫌犯複雜至極。

高承勇的落網給世人留下諸多的問號。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要殘忍殺害那些無辜女性?他如何在警方的眼皮底下躲了28年之久。

新中國大案之白銀系列強姦殺人案「長文」

白銀市

背景

甘肅白銀市是一個位於甘肅省中部的小城市,當年人口只有60多萬人,現在也不過180萬。

白銀城市不大,但盛產銅礦,銀礦等礦產。

該市最初的支柱也就是國有的採礦企業白銀公司,據說全市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在白銀公司工作,此案的受害者中,也有兩人是白銀公司的女工。白銀市全市居民大部分都是四面八方來的移民,所以該城居民總體還是比較雜的。

這樣的小城市,在中國真是多如牛毛。如果沒有這起案件的發生,恐怕大家也都不會注意還有這樣一個城市。

這個可怕的兇手,居然變相的讓白銀市出了名。

從1988年6月份開始至今的十六年間,在白銀市 區的鄰里街坊間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十六年來,一個市民中間一直傳言稱,白銀市出了一個“殺人狂”。

這個殺人狂專門選擇“身 穿紅色衣服”的年輕女子作為下手的目標,大部分作案時間選擇在夜間,採用尾隨、盯梢或者長期觀察後,直接進入所選女子居住地,進行強姦殺害,或者殺害奸 屍。更為可怕的是,兇殘忍的兇手殺人後,都要切割受害人不同身體部位的器官或者組織帶走,二十幾年來已經有近十名年輕女子被殺人狂殺害。

這一恐怖的傳言像消息在市民中傳開後,恐怖的陰影一樣籠罩了銅城長達十六年,人們特別是女性,幾乎個個談狂色變,大白天幾乎也不敢單獨出門,孩子上下學都要家長接送,妻子、姐妹上下班也要等親人護送,人們整日在一種提心吊膽的環境中工作和生活。

遺憾的是,當地的公安局在這麼長的時間內,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這樣恐怖的氣氛更是加倍傳播開。

十四年九名女性慘遭不幸

“小白鞋”之死

1988年5月26日傍晚,白銀市永豐街,白銀公司鉛鋅廠23歲的女職工白蘭在家中被殺。

哥哥白冶是第一個目擊者,那天下班後,他騎自行車回家看獨居的妹妹。一開門,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妹妹的長褲被扒了,倒在床邊,脖子上被砍了一刀,床上到處都是血跡。

白冶立馬跑去附近的派出所,一進大門,他就大喊:“殺人了,我妹妹被殺了!”

接到消息,白銀市公安局白銀區分局局長馮明強立刻緊張起來。因廠礦而勃興的小城白銀,已經很久沒有發生慘烈的命案。

張和平是第一批到達現場的刑警,“地上全是血,腥氣特別重,我們剛進去,一個小刑警就轉身跑出去哇哇吐了”。能夠幹刑警的人,心理素質都不錯,但面對這樣殘暴的兇案現場,大多人還是有些不適應。“我忍著泛酸水,把現場工作做完。不過後來偶爾想起來,心裡還是一陣冷”。

兇手的手法前所未見,白蘭的喉嚨被切開了,頭幾乎要斷掉,“上衣被推至雙乳以上,下身赤裸,身上銳器傷有26處”。白蘭左腿內側有一個血手印,其中右手食指的指紋很清晰,另有一處指紋在門把手處。現場足跡很模糊,兇手離開得很從容,作案後還打掃過現場。警方認為兇手應有過踩點時間,應該是熟人作案。

在外人看來,白蘭漂亮、時髦,因為愛穿白鞋,被稱為廠花“小白鞋”。有人推測,漂亮的“小白鞋”,不知招惹了誰,因情被殺。

由於案情重大,甘肅省公安廳派了人來,還帶了警犬隊來。整個白銀處於驚惶之中。

馮明強帶著一幫手下,至少去了五次命案現場,要麼就是在局裡待著分析案情,沒日沒夜地加班。由於技術不發達,只能用笨辦法,走訪、調查、摸排。

警方將重點排查對象放在了有前科、劣跡的人身上,他們提取了拘留人員的指紋進行比對,發現比對不上,提取範圍逐漸擴大到白銀戶籍的全體男性。

可是,通過摸排,線索卻越來越模糊。沒有人想過這是隨機殺人,偵查方向離真相越來越遠。

6年過去,警方依然一無所獲。就在這裡,又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

1994年7月27日,白銀市供電局食堂19歲的女工石曉靜死在供電局宿舍裡。被室友發現時,石曉靜躺在床上,頸部被薄刃切開,上身、後背有銳器傷43處。血呈噴射狀佈滿整面牆,刑警分析,這說明是迎面捅的。

又是同樣的手法作案,警方立即將兩案併案偵查。“白銀連環強姦殺人案”的專案組因此成立。

警方發現,在單身宿舍的公共洗衣房裡,留下了一攤血水,兇手曾在此清洗身體。離開前,他還在宿舍門拉手上留下一個血指紋。這讓警方覺得權威受到挑戰——兇手根本不做任何掩飾,指紋都懶得擦。

當時,人們曾懷疑,兇手是與石曉靜在保衛科做幹事的哥哥結了仇,洩憤殺人。但4年後,1998年7月30日,在白銀供電局計量所4樓414號家中,8歲女童姚某被害。案發地離石曉靜宿舍的直線距離不到50米。

如果說第一起命案是洩憤,那第二起就不得不讓人懷疑,這是無差別殺人。

當天,女孩父母下班,找不到孩子,報了警,最後在家中的櫃子裡找到她。女孩衣服沒了,身上沒有傷口,陰部撕裂,被皮帶勒住窒息而死。兇手殺完人,口渴了,自己還沏了一杯茶,加了點兒姚家的茶葉。喝茶的玻璃杯被他放在桌上,還留下了指紋。

接連的兇案使人們內心被恐懼籠罩。一種反應是迅速搬走,沒搬走的,下了班都會閉門鎖戶。職工們的另一種典型反應,就是對供電局保衛科和刑警們“無能”的憤怒。因為門禁森嚴,警方兩度把嫌疑人劃定在供電局內部,一位民警至今還保留著兩大本嫌疑人的資料,記錄了每個人的愛好、外號、跟誰走得近。但要麼沒有作案時間,要麼條件不符,所有嫌疑人一一排除了。

時間到了1998年,兇手更加肆無忌憚,接連作案4起。有兩起只隔了3天。經常是警方還在開會討論上一個案子,新的命案又發生了。當時電話尚未普及,只見死者家人滿面驚惶,跑到公安局門口大喊:“我家裡人被殺了。”

相比以前,兇手作案手法愈加暴力。

1998年1月16日,居民發現白銀區勝利街29歲的女青年楊某在家中遇害。和此前兇案手法相同,她頸部被切開,“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16處,雙耳及頭頂部有13×24釐米皮肉缺失”。

3天后,家住白銀區水川路的27歲女青年鄧某在家中遇害。受害人“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褲子被扒至膝蓋處,頸部被刺割,上身共有刀傷8處,左乳頭及背部30×24釐米皮肉缺失”。

兇殺案引起的恐慌像瘟疫一樣在白銀市蔓延。

1998年冬至,白銀公司礦工董正平的妻子餘秀蘭在公共廁所內與兇手有了一次正面交鋒。

當天清晨,餘秀蘭在女廁所內,聽到了男廁所一個人向她走來的腳步聲。那人進了女廁所。餘秀蘭看到了他:一米七八的個頭,黑髮,大方臉,戴著口罩,穿著後背有字母的夾克。

他走到餘秀蘭身旁的坑,靠前蹲了下來,身上的鑰匙鏈發出聲響。餘秀蘭心跳加速,他們之間隔著一道低矮的牆,不時互相看著對方,足足有一分鐘。

餘秀蘭看到他手裡拿著一團衛生紙,她猜測是要堵她的嘴。男子突然站了起來,餘秀蘭馬上起身,繫好褲子準備離開。那人突然戴上一雙白手套,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帶鋸齒刃的刀抵向餘秀蘭。

“你不要緊張,不要害怕!”這是他說過的唯一的話,餘秀蘭聽出是本地口音。

“他媽的!”餘秀蘭心想,“你拿刀害我的命,我還能不害怕!”

餘秀蘭拼命抓住對方拿刀的手,使盡全力向後推開了他。此前,她在農村幹農活多年,力氣頗大。餘秀蘭衝出廁所,一路狂奔。那人想追來。這時,在平房區,鄰居家的狗叫了。餘秀蘭跌撞著跑回平房內,趴在地上大哭。等丈夫董正平趕到廁所,殺手已經逃走。

董正平到附近的電話亭報了案。經警方調查,該案和之前的案件“串案”(不同案件存在聯繫,放在一起偵查)。

警察找到餘秀蘭,帶她去指認嫌疑人。為避免引起注意,警察叮囑她把頭髮剪短。三名警察與她一起全城搜捕,努力辨認兇手,但沒有收穫。

1998年11月30日,餘秀蘭的鄰居崔金萍在家中被殺。根據警方通報,兇手是溜門進入作案現場,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身有22處刀傷,其下身赤裸,乳房、手、耳朵都沒有了。刑警王洋進現場時,碰到擔架抬死者出來,一隻手吊在擔架外,他想把它放回去,順著胳膊,摸不到底,“怎麼是個棍”,他嚇得差點兒摔倒。

“殺人狂”成了整個白銀市的心病。

儘管警方始終保持著“內緊外鬆”的政策,絕少有關於此案的正式文件對外流傳。但白銀的脈搏還是被改變,城裡傳言四起:白銀出了個“殺人狂”,偏愛紅衣、長髮、高跟鞋的年輕女子。還有傳言稱,兇手的前女友喜歡穿紅色衣服,後來兩人鬧掰,所以他懷恨在心。此後,白銀市的街上看不到紅衣服,甚至看不到披肩長髮。

人們還總結出“殺人狂”的作案習慣,在大街上流傳:是外地人,冬天來作案,夏天不來。有幾個千萬不要去的地方:銀水巷,傳言那裡撿到過一條人腿;冶煉廠家屬院以及新開發的人少、幽暗的地方。

恐慌情緒還影響到了學校。學校開始提前兩個小時下晚自習,門口接孩子的家長多了起來。10多年過去,提早下晚自習的時間,沿用到了現在。

那時,警方接到的報案劇增,常有人懷疑自己被尾隨。當時白銀公司保衛處的一位偵查員,聽到一點兒消息,“刷地就撲過去”。老百姓和警察都已經草木皆兵,“快要神經了”。

因為性質太過惡劣,甘肅省公安廳決定派人督辦,還請來了各地的專家。一開始,警方鎖定的是有過案底和劣跡的男性,出生在1958至1975年之間。他們總結了嫌疑人可能有的7點特徵,包括性變態、性格孤僻、獨處一室、行動敏捷、心理素質好等。他們還發現,作案前,兇手似乎習慣先在附近廁所觀察,再去行兇;而受害的女性,大多都長得漂亮。

1998年以後,白銀市公安局開始大規模、地毯式的採集指紋和DNA。警方從白銀市區常住人口,到北距市區25公里的武川,再到靖遠、景泰以及黃河南岸的榆中撒下天網。

但囿於當時技術落後,DNA只能保存血樣、檢驗血型。取指紋也遠沒有想象的簡單,甚至連比對指紋都是靠刑警拿著放大鏡看。

那段日子裡,輿論頻頻質疑警方,認為他們是“吃乾飯的”。重壓之下,時任白銀市公安局局長的張學民發誓說,三個月不破案,他就辭職。但三個月轉眼就到,案子還是沒破,他急得親自上陣去抓捕。當時,局裡還開了個誓師大會,在小禮堂,上百號人,喊了口號。

在案件的偵查過程中,曾出現過一組刻畫嫌疑人面貌的畫像。據進行畫像的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張欣(公安部首批八大特邀刑偵專家,我國首席模擬畫像專家)透露:2001年春節期間,一個下夜班的女工回家時被一個男人尾隨。當她開門以後,男子緊接著跟她進屋。因為當時這個系列案子被傳說得很厲害,女工懷疑此人就是系列強姦殺人案的嫌犯,她反應相當敏捷,一轉身把這個男人推出去了,把門關上。驚魂未定的女工感到非常緊張,正在恍惚的時候,她發現窗口出現了這個人,還衝著她笑。

作案未遂的男子不僅沒有立刻逃離,反而出現在窗外。她迅速撥打了丈夫的電話。很快,她的丈夫趕回了家,夫妻二人發現男子又在窗戶旁出現,還衝著他們笑。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他們迅速撥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幾分鐘內就趕到了現場,接下來發生的情節仍舊讓人無法想象。

當他們講清楚這個人的特徵以後,民警馬上反應過來,剛才在路上恰巧碰到了一個類似這樣的人。可是,警方出動了大量警力對案發周邊進行了拉網式排查,沒能再次發現犯罪嫌疑人的行蹤。

2002年,張欣根據三名目擊者的回憶,畫出了三張犯罪嫌疑人的模擬畫像,由於記憶模糊,最後畫像只有六七分像。儘管如此,但對於白銀警方而言,這三張模擬畫像仍舊是當時有關犯罪嫌疑人最為直接的線索。接下來的幾年中,警方對白銀市數十萬的男性進行了排查篩選工作,這樣的辦案量在中國刑偵史上都極為罕見。

此時的白銀,整個城市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白銀幾乎調動所有警察、武警、治安警甚至社區大媽,三班倒值班,24小時不間斷巡邏所有大街小巷。

不僅全市所有城市戶籍的男性,連進城做建築工的農民工、車站來往的乘客,全部都打了指紋。時任白銀市公安局刑警隊長的劉海平反覆強調,不能放過一個人,不能出現任何遺漏。

即使這樣,依然無法捕捉那個幽靈兇手。2000、2001、2002年,他還在白銀遊蕩,在街頭巷尾隨機入戶,爆出一樁樁驚天慘案。

2000年11月20日,棉紡廠家屬院裡,29歲的羅某被殺死。與此前命案類似,她頸部被切開,雙手被取走。

警察們最悔恨的是,2001年5月22日,他們曾與疑犯擦肩而過。當天,公安局接到報警,電話那頭的張某已不太能說話,她呼嚕了幾聲,說自己在水川路的家中被害,民警沒聽清地名,便沒能出警。

張家人打了120,醫生趕到後發現,張某被割了喉,便再次通知警方。水川路與白銀分局刑警支隊一街之隔,但為時已晚,死者只留下了兩個關鍵信息,“長髮”、“本地”。

後來經警方分析了作案時間,要是接警後能及時趕到,便會與兇手迎面撞上。因為逃離現場的路只有一個出口。而機會一旦失去,就不再有了。

2002年2月9日,又一起案件發生了。白銀區陶樂春賓館的三樓長包房客戶朱某被害,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下身赤裸,遭到強姦。令人震驚的是,案發現場距馬路斜對面的派出所,直線距離不超過50米。

這之後,兇手突然停止作案,徹底消失。

14年間的9起案件,有的實行了強姦,有的沒有,有的有侵財跡象,有的沒有,兇手似乎並沒有一個清晰單一的目的,也讓他的面目在白銀人的心裡變得模糊不清。

“他懂得分析現場的情況,有的環境不適合強姦。只能說他是雙重人格,雙重目的,生活上需要錢,變態心理上需要幹這個事,不留活口。”郝玉新沒有想到,他的職業生涯會押在9起一人所為的未破案件上。他90年代初進入白銀分局刑偵隊,幾乎踏遍每個現場,熟悉到幾近嗅到兇手前腳離開時的氣息。

“兇手還懂人體解剖學,頸部有動脈血管。他主要是滅口。”郝玉新分析。他曾在腦中無數遍演繹兇手是如何出現和離開的。根據綜合證言、現場痕跡、偵查等方方面面,似乎“有時是尾隨進門,有時是推門看有沒有人……應該是穿深色衣服,血染了就像墨汁一樣看不出來……現場發現他提了袋子,可能放刀具和換下的衣服”。他直覺那應該是一個人群裡的“好人”,一個嗜血的獵手、獨狼,為了掩蓋罪行而應付著做一個孝子、賢夫。總結下來,兼具雙重人格和性變態心理。

破案的難度出乎意料。上世紀90年代,西部地區的街頭幾乎沒有監控探頭,案發前後也幾乎沒有目擊者和間接證人,但在歷次罪案現場都留下了血跡、精液、指紋、足印等身體特徵線索,但警方卻一直未能找到兇手。一位參與專案偵破的民警覺得“已經丟人丟到家了”,可還是頂著老百姓的罵繼續工作。

2004年,白銀警方向當地公佈案情,希望藉助社會力量徵集線索,早日破案。警方開始懸賞20萬緝拿兇手;嫌疑人的畫像出現在白銀大街小巷以及電線杆上;白銀公司電視臺循環播報著徵集兇手線索的簡訊……

2004年8月5日,白銀案與包頭兩樁殺人案現場指紋對比成功,併為甘蒙“8·05”系列強姦殺人殘害女性案,成為公安部督辦的案件。舉國的刑偵專家都陸續前來探討或參與,調查未曾中斷。

當年的年輕警察們,都覺得“這個人好抓”——這個人應該就在附近生活,犯罪現場又留下了那麼多的指紋,等到錄到指紋,一比對就能抓到。

但在等待那枚指紋的日子裡,該案的第一任經辦負責人劉海平因癌症去世,第二任負責人張國孝心臟病突發去世。第三、第四任負責人已經調離,他們帶著刑警們奮戰多年。當年年輕的辦案民警,如今已經白髮蒼蒼,但他們都沒忘了這個案子。

1954年出生的張國孝,自1979年參加公安工作以來,歷任白銀公安分局副局長、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刑事偵查支隊支隊長、市公安局正縣級偵查員等職。1988年8月,張國孝被調到刑偵崗位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就是發生在3個月前的白銀女職工白蘭被害案。案件的惡劣程度令人髮指,也開啟了白銀連環殺人案的“序幕”。在此後的20年時間,白銀案的偵破工作,成了張國孝生活的一部分。

偵破白銀案是張國孝從警多年的第一目標。他的妻子王福芬回憶說:“那些年,他不光要在本地調查,還跑過河南、內蒙古很多地方,只要聽說哪裡有類似案子,他就會過去看看能不能並上案。公安部、省公安廳也一直挺重視這事,年年調研,老張經常接到一個電話就走很多天。”

王福芬說,只要接到白銀案的相關線索,張國孝就會白天黑夜圍著案子連軸轉,全靠煙和茶頂著。“他辦公室桌上擺了五部電話,這個響完那個響,他不斷地接電話,沒完沒了。”

“我覺得那時候他辦案子癔症了,也沒敢深問”。一次夜裡11點多,張國孝的一聲大叫,將熟睡的王福芬驚醒。她坐起來看到張國孝滿頭是汗,喊著“就是他,兇手就是他!”“嚇得我不敢說話,他喊完了,我才搖搖他的胳膊把他喊醒。他醒後就坐起來抹眼淚。”王福芬說,那時候張國孝的壓力很大,經常做噩夢。“滿腦子都是這個案,做夢都指揮大家找線索。”

直到2006年查出肺癌,張國孝才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住進醫院。住院期間,每次有同事來看望,他都要追問白銀姦殺案的進展。“他就是個工作狂,‘磕’上這案子了。不讓他問,更是一種折磨。”王福芬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2009年,張國孝的病情加重。他經常靠在病床上向王福芬交代身後事。只要一談起白銀姦殺案,張國孝就不斷搖頭嘆氣,最後一次甚至哭出了聲。“我知道他心裡難受,覺得自己活著的時候是不能破案了。他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看不到兇手被繩之以法。不過他認為這個案子肯定會被破,兇手肯定能夠歸案。”

2011年,網絡曾流傳一封參與偵辦該案的一位民警寫給兇手的公開信,信中稱:“我始終沒能抓住你,對於晚輩和被害者親屬來說,是一生的罪人。”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2016年。在公安部刑偵局、甘肅省公安廳的主持下,白銀連環殺人案低調啟動重新調查。

2016年3月,公安部刑偵局展開了新一輪的偵破工作。公安部工作組先後4次帶領刑偵專家赴白銀市、包頭市研討案件,認真分析犯罪嫌疑人特徵,對其活動地域進行科學判定。最終,通過新科技手段對原有生物物證再利用,很快取得了重大突破。

據偵辦此案的警察透露,此案中,首先是一名高姓男子因行賄被監視居住,警方因此採到了此人的血樣。經Y-DNA檢驗分析後,此人遺傳數據與甘蒙“8·05”大案嫌犯的信息相符合。這表明,案犯與此人有相同的Y染色體遺傳,是同一家族的男性成員。隨後,警方啟動家系排查,對其家族上下直系男性挨個篩排分析,尤其是警方已經掌握的嫌犯的大致年齡,最後確定此人的遠房侄子高承勇,有時間、空間和具備作案條件。

至此,偵破工作終於撥雲見日,警方順藤摸瓜找到了隱匿28年的高承勇。

抓捕

2016年8月26日,白銀工業學校尚未開學,校園裡空無人影。這座修建於1986年的職業學校,目前正在改建校舍。校園內,小賣部“白銀市工業學校學生服務部”被裝飾成可樂紅,異常顯眼。

一隊人馬穿過校園,徑直朝小賣部走去。這是刑警隊,他們前去抓捕白銀連環殺人案的嫌犯高承勇。當時,現年52歲的高承勇正在小賣部裡看店。學校裡一位工作人員透露:“其實幾天前就已經確定他是嫌疑人了,警察讓幾個學生去買東西,然後反覆確認指紋。”

面對刑警,高承勇沒有像其他潛逃多年的罪犯那樣,歇斯底里地逃竄,也沒有作出絕望的反擊。他有些慌張,任由刑警戴上手銬,被押進警車。

警察問:“知道為什麼抓你?”他說:“知道。”“為什麼?”“殺人嘛。”

經初步審訊,犯罪嫌疑人高承勇對其在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間實施強姦殺人作案11起,殺死11人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被抓的那晚,高承勇試圖自殺,頭重重地磕在審訊椅的凸起處,縫了三針。自殺無望,他迅速平靜下來,坦承命案的所有細節。11起殺人案,他記得每一起案子的年月日,甚至幾點幾分。

審訊室內,說起再慘烈的命案現場,高承勇臉上都是一種麻木般的平靜。有人問他:“對那麼多死者和家屬,你就沒有任何歉意嗎?”他面無表情,搖頭。唯一流露感情的瞬間,是他提起兩個兒子:“我這事兒,孩子不會受影響吧?”

據一位知情者稱:“他語氣平和、思路清楚,表情自然。殺人的過程在他的敘述中如同手術環節,沒有感情色彩。這一天對他而言也許早已演練多次。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作案的時間、地點和過程,並提醒我們如果對外傳播,要掐掉容易讓人模仿的部分。他說他最害怕的是嗅覺靈敏的警犬,而不是人。”

2016年8月27日傍晚時分,白銀老城的夜被密集的鞭炮聲“吵醒”。高承勇落網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不大的白銀沸騰了,困擾白銀人多年的“噩夢”終於煙消雲散。被生離死別折磨數年的被害人家屬終於得到慰藉,穿上紅衣、放鞭炮慶祝。

案件告破、惡魔被擒,諸多早已關注多年的網民,終於和苦難的受害者家屬、長期陷入恐懼的白銀市民、苦苦追兇28年的刑警們一起,迸發出欣慰的心情。

3月30日上午10時許,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高承勇故意殺人、強姦、搶劫、侮辱屍體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進行公開宣判,高承勇一審被判處死刑。法院隨後通過官方微信披露了高承勇所涉四項罪名的具體刑期,從法院公佈的判決結果細節看,高承勇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因搶劫罪被判處死刑,因強姦罪和侮辱屍體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和有期徒刑3年。法院決定數罪併罰,對高承勇執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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