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公主和大洪水

櫻桃公主不叫櫻桃公主。

公主就是公主,因為她是國王和王后唯一的女兒。

櫻桃公主叫櫻桃公主,不是因為她的小嘴巴像櫻桃,也不是因為她愛吃櫻桃。

而是因為她的鼻子像個櫻桃。

櫻桃公主的鼻子為什麼像個櫻桃呢?

因為櫻桃公主很愛哭。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愛哭。”

櫻桃公主笑嘻嘻地說。

“我就是忍不住掉眼淚嘛,可能是因為我的眼淚比較好奇,總是想冒出來看看有什麼事情發生。”

櫻桃公主的眼淚就是很好奇。

洋蔥的氣味讓它好奇,哦,這個大家都知道,我保證你們的眼淚也很好奇。

奇怪的聲音讓它好奇,嗯,就是半夜裡突然響起的那種,後來公主才知道那是一隻失戀的烏鴉怒氣衝衝地叫了一聲就離開了。

宮廷小丑的鬼臉讓它好奇,啊,不要以為小丑就是為了逗你笑,他有時候實在是太讓人意外了!

當然,宮廷小丑的很多別的表演也會讓櫻桃公主眼淚汪汪,她捂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連王冠掉了也顧不上。反正她的王冠是用巧克力做的,就算不掉在地上也會在臨睡時吃掉,她喜歡巧克力。

還有,透過窗子看過去,那個在街上捱打的小孩兒也讓櫻桃公主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往下落。

那個紅頭髮的孩子好像跟櫻桃公主一般高,就像櫻桃公主幾乎每天都要哭鼻子一樣,他幾乎每天都要被打屁股。

終於有一天,櫻桃公主的好奇心比她的眼淚的好奇心還要強烈。

“親愛的小丑,你認得那個男孩兒嗎?”

小丑深深地鞠躬:“尊貴的公主,我認得她,他是我的外甥。”

“什麼?這麼說,你是他的舅舅?”

“沒錯,尊貴的公主,您真是知識淵博、思維敏捷。我就是那個不成器的小東西的舅舅。”

“可他為什麼總是捱打呢?打他的,是誰?”

“我尊貴的公主,那是他的命運,他活該捱打。因為他的媽媽,我可憐的姐姐在他一出生時就死去了。打他的,是他的父親,他的醉醺醺的父親,作為父親,他有權打自己的兒子,也有一萬個理由打自己的兒子。”

“天啊,可他還是個孩子!小丑先生,你是他的舅舅,就不能想辦法救救他嗎?”

“尊貴的公主,對於一個男孩兒來講,對於一個窮孩子來講,多捱打沒什麼壞處,相反,還能令他更結實。我,就是這麼長大的,我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父親我的姐夫,也是這麼長大的。”

這個晚上,櫻桃公主沒有睡著。

櫻桃公主的眼淚也沒睡著,哎喲,她的枕巾都被打溼了。她睜著眼睛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個男孩子捱打的情景,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會聽到那個男孩子捱打的哀嚎……

櫻桃公主想起自己的禮儀課老師的誠懇的建議。

“如果你總是想哭,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助你從沮喪的困境中解脫出來——去洗把臉吧。”

櫻桃公主就去洗臉了。

再次回到床上時,感覺果然好多了。

可是當她試著想要睡著時,耳邊彷彿又聽到了宮廷小丑的話。

唉,難道窮孩子就必須在捱打中長大嗎?

她又哭了。

就這樣,她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在一條小船上,四周是汪洋大海。

她感到害怕,想要大聲喊叫,可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也想哭,可是她一哭,大海上就起了風浪,那風浪狠狠地拍打著她的小船!

睜開眼睛的櫻桃公主發現,自己真的是在小船上。

不,確切地講,櫻桃公主是在自己的鋪著天鵝絨的床上,而床呢,就在水上漂浮。

水?

她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認出城堡和教堂的塔尖兒。

那城堡和教堂的塔尖兒,離她很遠,很遠。

“啊!”櫻桃公主想,“會不會是我的眼淚,變成了一場洪水?”

哦,還有一種可能,她沒有想到,說不定是她忘記了關掉水龍頭。

“呀,國王呢?王后呢?小丑呢?還有衛兵、園丁、廚師?還有很多很多我認識又不認識的人呢?還有,那個捱打的小男孩兒呢?”

既然已經成了一場洪水,那麼無論怎麼哭也沒關係了吧?

事情還能變得更糟嗎?

能。

“我的床!我的床怎麼好像是在下沉?不!它就是在下沉!”

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被淹死是挺可悲的,被自己的眼淚淹死是不是更可悲?

“嗨,你好!”

一個紅頭髮的腦袋冒了出來。

“啊?你是……你是那個……”

男孩子很疑惑:“你認識我麼?我可不認識你。哦,現在我認出你來了!你是櫻桃公主!看你的鼻子!”

是的,當櫻桃公主哭鼻子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認出她來,她有一個著名的鼻子。

“嗯……”櫻桃公主很不好意思,“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男孩子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反正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水裡了。”

“你說……”櫻桃公主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是眼淚?”

男孩子大笑起來:“怎麼可能!你以為你是在童話裡啊!就算整個王國的人都在哭,那眼淚也不會變成大洪水啊!再說了,這水啊,根本不是澀的,不信你嚐嚐?”

如果櫻桃公主是一個大人,一定不會嘗的。

大人啊,特別是在城堡裡的大人,絕對不許你做“嚐嚐”或者“試試”這樣的事情。“太危險了!”“太無聊了!”“太可怕了!”他們會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就好像櫻桃公主準備捏起來的那條小毛毛蟲是一條有毒的噴火龍。

於是,櫻桃公主就嚐了。

果然,這水啊,不是澀的,而是——甜的!

她剛想歡呼,卻發現自己和自己的床已經完全浸入水中了。

櫻桃公主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在她的王國裡,沒有一條河,沒有一個湖,也沒有一片海。進一步來講呢,在她的王國裡,沒有人會游泳,連櫻桃公主本人也不會。

咦?這個紅頭髮的男孩子怎麼會游泳?

咦?櫻桃公主也沒有被水嗆到啊,也沒有沉下去!

浮在水面上曬太陽聊天,真是幸福。

而且是好多好多人一起浮在水面上聊天曬太陽。

櫻桃公主發現,王國裡的每一個人都在。儘管她不認得每一個人,但是她知道每一個人都在。

因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悲傷,每一個人都樂樂呵呵的。

國王想抱抱她,他很久沒有抱過櫻桃公主了。可惜的是,他的肚皮太大了,抱不到。櫻桃公主聰明啊,就爬到他的背上,摟緊他的脖子。櫻桃公主喊:“爸爸,我愛你!”這次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喊“父王”,可是大家都不覺得奇怪。

王后當然也想抱抱櫻桃公主,她比國王更想抱,只是因為國王是國王嘛,而且難得國王有這樣的願望,王后當然退了一步,不對,是往後遊了一點點。

王后抱著櫻桃公主的時候,以為櫻桃公主會哭。她以前不就是這樣嗎?哪怕有幾分鐘沒有見到王后,都會哭,還會哽咽著說:“母后,我好想你……”

可是櫻桃公主沒有哭。

而且,從那以後,櫻桃公主笑的時候跟以前哭的時候一樣多,哭的時候又跟以前笑的時候一樣少。

紅頭髮男孩子也找到了自己的爸爸,不對,應該說是紅頭髮男孩子的爸爸找到了自己的兒子。他摟著兒子的紅頭髮腦袋,親了又親。櫻桃公主猜他就算是想打兒子也不好動手了,一來是在水裡使不上勁兒,二來他兒子游得比他快多了,如果說他像一頭笨拙的大象,那麼男孩子就像一條小魚兒。

似乎,在水裡的人,都變得溫柔了。

一百年過去了。

在大陸上,流傳著一個傳說。

傳說在一百年前,有個王國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湖泊。

人們可以聽到美妙的歌聲,甚至可以看到有隱隱約約的身影在湖中嬉戲。

可是,沒有人能夠走近那個湖。

於是,人們說,那裡就是天堂。

2018年10月15日

忽然起意想把這麼一個故事一氣呵成,是因為聽到一個小女孩兒說“我怎麼這麼愛哭呢”。

哈, 哭,沒什麼不好。但是哭過之後呢?還是要笑的,對不對?

生活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糟糕!

過去的一週裡,我走了六所學校,與五千多個孩子面對面,疲憊卻幸福。

(而且還回到加斯頓小學度過了美好的一個小時!)

感謝你們哦!

那麼,就讓我們開心地哭哭笑笑吧!

注意,是哭哭笑笑,不是笑笑哭哭!

——王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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