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後的微風裡纏綿著春末的涼意,我用一杯焦糖瑪奇朵才挽留住段悠悠,陪我一起坐在籃球場邊的看臺上等晏弋。
治病講究個循序漸進。如果說晏弋是我的藥方,段悠悠就是我的藥引子,主要功效是幫我壯膽。
作為我生命中僅有的兩位死黨,段青青和段悠悠其實是一對雙生姐妹花,模樣一樣,性格迥異。過膩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日子,通過抽籤決定,段青青遠渡重洋求學。壓根兒不屑讀大學的段悠悠手握高分,打著陪我陪到底的旗號,屈就進了我們學校英語專業。
說是陪我,一進校拿了個全國大學生口語競賽金獎之後,她就徹底遠離大學校園了。現在在某家旅行社打工,專門給國際友人做私人導遊,收入可觀,荷包豐滿。
用段悠悠自己的話說,她人生最大的愛好是掙錢,一切行為均以掙錢為目標。將來就算戀愛,也要找個會花錢且愛花錢的小白臉,用以激發她掙錢的鬥志。
直白犀利是段悠悠特點,所以針對我追求晏弋這件事,她的點評是:“你有病吧?”
“我是有病啊!”好多年了。
“你乾脆直接去追顧迅。拐彎抹角,還真當是在曲線救國呢,也不嫌麻煩。”
“我試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苦惱地抱住頭,要不是段悠悠鄙視我,我實在不願意醜事重提,“上次表白,一聽見顧迅的聲音,我就嚇暈過去了。”
“你是嚇暈的嗎?”她輕嗤一聲,嫌棄不已地提醒我,“你那明明是醉死了,冉夏涼。”
就算醉死,我也不容易啊!
在大學第一次班聚上大喝特喝,我當著所有人的面信誓旦旦宣佈,要向暗戀的男生表白,說完,跟個瘋子似的跑了出去。據後來追出來的段悠悠回憶,半醉不醉的我為了壯膽,隨手抓了個路人,生猛地大聲喊出“我喜歡你”,還狠狠親了人家一口,又無情地一把推開,得意揚揚且猥瑣兮兮地笑著掏出手機,然後頭朝地栽倒了。
我不信自己能幹出這麼英勇無畏的壯舉,也不能接受她那些糟踐我的形容詞,遂質問段悠悠,當時為什麼不拉住我。她竟然厚顏無恥地回答我,那男的長得不錯,你不吃虧。
我承認我天真膚淺,一句“長得不錯”,就讓酒醒之後的我心安理得地將這段小插曲徹底淡忘。也可能我潛意識裡根本不信,黑燈瞎火,隨便抓個路人都長得不錯,還能任由我亂啃。要是有這種好事,我寧願天天喝醉,病也好了,豔福也享了。
“我說三點一刻了,比賽呢,你的求愛對象呢?”
段悠悠把手錶杵到我鼻尖,不耐煩地追問。我定睛一看錶,再抬頭望籃球場,打球的人不少,偏偏沒有晏弋的影子。
“你該不會記錯了吧?趕緊打電話問問。我可沒時間陪你乾耗。”
我雖確定沒記錯時間,但也唯有無奈地撇撇嘴:“我沒他手機號。”勾緊段悠悠的胳膊,我裝可憐苦苦哀求,“再等等,興許比賽推遲了。”
多年情誼不是吹的,這樣乾坐著一等又是一個小時。一小時零一分後,多少杯焦糖瑪奇朵也挽回不了段悠悠憤憤離去的腳步了。再五分鐘後,我深深懷疑自己真的記錯時間,悽然地拖著凍僵的雙腿,灰溜溜走回宿舍。
“冉夏涼。”
有一種美女,亭亭玉立是一幅畫,鶯聲婉轉是一首歌。蘇童的一聲喚,我就翩翩嫋嫋入了她的美人圖中。
能被女神認識是種榮幸,懷揣這份榮幸我特別團結友愛地對她笑:“有什麼事嗎?”
“聽說,前幾天你陪晏弋上專業課了。”
女神也面若桃花對我笑,只是嘴裡的“陪”字說得像“三陪”的“陪”。消息傳得真快,不等我回答,她又像個經驗老到的過來人,拍起我的肩膀:“沒關係,大家公平競爭。我喜歡有挑戰性的競爭,尤其還有你這樣‘一鳴驚人’的對手。”
我這語氣凍壞了,實在沒法擺出和她一樣倨傲自信的造型,吸吸鼻子:“蘇童,晏弋今天是不是有比賽?”
她杏眼一轉想了會兒,不無惋惜地道:“沒錯,很精彩。不過已經比完了,你現在去也來不及了。”
不會吧,莫非時間沒記錯,地點記錯了?我忙追問:“不是籃球比賽嗎?”
女神聞言,登時退後半步,對我流露出從難以置信到不可理喻的表情:“冉夏涼,你跟我裝傻充愣呢吧?晏弋是他們學院排球隊的主力,幹嗎參加籃球比賽?”
排……球……
籃球是球,排球也是球,同樣是球,我為什麼想不到呢?!
飛奔去排球場的一路,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帶著一種莫可名狀又無力抗拒的負罪感。大概是當時晏弋邀請我看比賽的態度太誠懇,我在籃球場苦等的表現又太傻缺,兩者相較取其輕,我決定告訴他,之前一個多小時我在忙學習大業。
排球場位於校園偏僻的角落,設施規模遠不如籃球場。場邊雜草叢生,比賽結束人去場空,此刻更是靜得出奇。我爬上球網旁生鏽的裁判高臺,舉目遠眺,眼底盡是荒涼,瞧不出丁點一場精彩比賽剛剛落幕的痕跡。
所以,我腦海中實在無法描繪出晏弋跳起殺球,俯身救球的矯健身姿,只覺得好餓啊,想一口熱湯……
“嘶!”
臆想出的熱湯剛到嘴邊,後腦勺猛地一痛,碗摔了,湯沒了。
約莫進行了一秒鐘無實物表演,沉痛悼念打翻在地的熱湯,我氣沖沖地撫著腦袋回過頭,先看到了疑似兇器的排球,再看到手握兇器的疑犯——晏弋。
一身運動裝扮的他,白皙的臉頰微紅,散發著運動過後的活力與朝氣,周圍草木都像被他感染,生機再現。他靜靜而立,仰頭望向我,似乎面帶笑容,但微微彎起的嘴角,怎麼瞧都覺得懸而欲墜,隨時會垮下來。
我倒寧願他面無表情,也好過現在似笑非笑。
剛被飢餓掩蓋的罪惡感又自願自發地躥出來,身在高處,心在谷底,完全受不了他灼灼的視線,我又想幹脆逃跑算了,目的地食堂。
他玩著手裡的排球,一步一步走近:“冉夏涼,我以為你既然打算追我,至少應該對我有點基本瞭解吧。”
沒錯啊,有一點了解,然後按基本常識推斷,結果推斷錯了而已。
“不用拿本子了,我知道你想寫什麼。”
伸進口袋裡的手一滯,我低頭愣愣看向正下方的晏弋。他眼神篤定,吃定我的樣子著實讓人憋悶。於是我手指打彎,掏出同樣在口袋裡的紙巾,擤了把委婉又不失隆重的鼻涕。
晏弋笑了笑,把排球扔進我懷裡,利落地攀上裁判高臺坐到我腳邊:“你也夠執著的,一等一個多小時。”
你怎麼知道?我詫異地睜大了雙眼。
他招手示意我坐下,讀懂我似的隨口道:“剛巧經過籃球場,看見你了。”見我眼睛又瞪大一圈,他狀似無辜地聳聳肩,“我以為你在等別人。”
你讓我去看你比賽,我直愣愣地矗立風中,你以為我在等別人。腦子裡都是回形針吧,曲裡拐彎的。
我的無動於衷讓他不解地蹙起眉,試探性地問:“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原來又是激將法,對我沒用的,多年的老毛病哪那麼容易治啊!
“冉夏涼,蘇童約我今晚一起上自習。”他好像脖子抬酸了,說著伸手想拉我坐下。
我驚恐地一個閃身避開,差點沒直接從高臺上跳下去。別碰我,我可是身懷毀人命根的童子功!
也許我動作太誇張,表情太猙獰,晏弋盯著自己半空中的手怔了下,淡淡一笑,才悻悻收回去,好像有些失落,又有些無奈。
我真不是故意的,害怕所以牴觸,跟你本人無關,跟你性別有關。不想場面再尷尬下去,我急急坐到他身邊,只是稍稍拉開些距離,以免不必要的意外發生。
他側目掠過我努力營造的間隙,認真地看向我:“我的話你聽見了嗎?”
我懵懂地搖搖頭。剛剛注意力全集中在他那隻手上,什麼也沒聽見。
他大概也料到了,很有耐心地慢慢道:“蘇童約我今天晚上上自習。”又朝我投來探究似的打量,“冉夏涼,我很好奇,你這個樣子,到底要怎麼追我?”
我尤為仔細地聽了他的前一句話,立刻陷入沉思之中。蘇童和他上自習,我難道要蹬著自行車去接他下自習?這好像是男追女的招數,女追男行得通嗎?
糟了,我自行車沒有後座,讓這位大高個坐前面橫樑,這樣的畫面好像不是很和諧。換個位置,請他載我,好像也不太合適……
我糾結地拿出小本子,靈光乍現:“你有沒有自行車?”各騎各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我寫的是標準的小楷,晏弋卻像讀草書一樣愣是看了半天,略無語地問:“你是不是應該先問我,答應她沒有?”
哦,我一瞬間猛醒,好像是這個邏輯,忙不迭點頭。
“冉夏涼,我的話你究竟聽見了嗎?”
同樣一句話多了“究竟”兩個字,從口氣到吐字都重了不少,晏弋說得那是咬牙切齒。我好惶恐,好無助,咱倆聲波頻率是一致的嗎?我又聽漏了什麼?
他乾脆不搭理我了,抽去筆,唰唰寫下力透紙背的幾個字:“你打算怎麼追我?”
真是個好問題,可惜我還沒開始打算,但是不能讓他認定我是無備而來。要回筆,我試著問出:“從約你吃飯起步,如何?”
“然後呢?”他問。
然後送你去上自習,這不又繞回“你有沒有自行車”這個問題上來了。我有先見之明,手指向本子上“自行車”三個字。看到這兒,晏弋的臉徹底垮掉了,像和自行車有仇一樣。
他徑自跳下裁判臺,冷若冰霜地面對我:“一個小時後,學校正門等我,聽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
“記住了嗎?”
我再點點頭,目送他果決轉身,一徑遠去,一刻也不願多停留。看來自行車果然和他有仇,可能丟過很多。
關於“如何追求晏弋”這個問題,我在學校正門等待他的十分鐘裡依然毫無頭緒,遂決定打求助電話給段青青。這種問題不能問段悠悠,她保準會豪氣干雲地說,拿錢砸他,狠狠地砸,不留情面地砸。
段青青一聽我採納她建議,當真找人單練,朦朧惺忪的睡意一下子煙消雲散,口齒異常清晰。她告訴我,女追男無非就是一點一滴滲透進他的日常生活,讓他在不知不覺中覺得離不開我,進而眼不見便相思難耐,見了面又戀戀不捨。見或不見,我都在他心裡輾轉出現,那我就成功了。
我說講得好,就是沒聽懂,可不可以舉例說明。她可比段悠悠有耐心,一一說來教導我。給他買早餐,約他吃午餐,晚餐必須附贈電影票。他學習幫他佔座,他運動替他加油,他睡覺給他道晚安。缺什麼送什麼,最好是自己親手做的,買的也要說精心挑選的。如果他說什麼都不缺,那就製造意外,讓他非得缺點什麼。優點無限放大,誇他誇到自己都臉紅,讓他覺得在你心中他沒有缺點,他就是個十全十美的完人,自始至終位於你生命之巔,讓你無限仰視,無限崇拜……
我在她慷慨激昂的女高音中,不禁挺胸抬頭仰望天空,天是那麼的藍而悠遠,我是這麼的充滿希望:“這些事情,能在我還沒克服社交障礙的前提下完成嗎?”
手機那頭剎那間安靜無聲,片刻響起段青青優雅的笑:“Oh,dear夏夏,我一激動,忘記這茬兒了。”笑完之後,她又變得正經八百,“你隨身小本子帶了嗎?扔掉它,扔掉一切可以依賴的外界交流工具。把自己逼上絕境,置之死地而後生!”
“真的要扔?”我遲疑了,不自覺地攥緊衣服口袋。
“扔什麼?”
渾厚的男聲突如其來,我驚得一抖,抬起頭,又是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那天他衝我比過大拇指,再往前一想,這人不就是被蘇童當眾拒絕的潘岳朗嘛。
“冉夏涼,對吧?晏弋說一起吃飯,讓我來找你。他應該馬上到了。”
我不知道該點頭表示他沒認錯人,還是該搖頭表示完全聽糊塗了。一個晏弋,我已然應付不來,再加個潘岳朗,想要讓我吐血陣亡嗎?或者,他是故意給我製造困難,好讓我知難而退,主動放棄?
這……這……怎麼可能!從決定改變自己的那日起,我已經把寫滿“放棄”的人生字典銷燬乾淨了,現在任何困難都不能阻擋我向光明未來前進的腳步!
包括晏弋,包括你——潘岳朗!
“呃,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破壞你們約會。你可別誤會,聽我解釋,是這樣的……”
我殺紅眼不要命的凌厲氣勢,嚇得潘岳朗連連後退,嘴裡亂七八糟講個不停。突然,他身子一頓,像看到救星降臨一般兩眼放光,指向我身後。
“他們來了!”
他——們!還有誰啊!阻擋我前進的絆腳石未免也太多了點。
我無力地回頭望去,夕陽晚霞中,晏弋和蘇童正有說有笑地朝我們走來。帥哥美女,青春洋溢,只覺他們必是人生無限美好,處處陽光明媚,著實令人羨慕呀。而一臉豔羨的我和目光呆滯的潘岳朗,就是他們人生道路上一道不怎麼優美的風景,名為“奇山怪石”。
略施粉黛的女神一笑,千嬌百媚生:“冉夏涼,介意我和你們一起吃飯嗎?”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女神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轉世,救我於水火之中。我還正愁不知道怎麼和晏弋單獨相處,現在問題迎刃而解啦。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回過神的潘岳朗,忙滿臉堆笑大獻殷勤,“蘇童,你想吃點什麼?”
女神回他一個施施然的莞爾,便以同樣的殷勤拂面,問向晏弋:“學長,你想吃什麼?”
晏弋想都沒想,看著我張口即道:“你想吃什麼?”
你們這是要開羅圈會嗎?我望了眼用自身修養剋制慍色的女神,又瞧了瞧眼裡只有女神的潘岳朗,再看回耐心十足、笑容和煦的晏弋,挪開眼,對著空氣,說……
“說你不挑食,胃口小,甚好飼養,三餐麵湯都能飽!”
是誰?聲音這麼有爆發力!
一時搞不清天外飛聲從何而來,我卻見他們仨不約而同將視線集中到我右手。一低頭,才發現手機閃爍顯示通話中,而且不知怎麼又被我按成了免提。地球那頭的段青青就這樣旁聽了我們的羅圈會,並擅自發表了個人意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全都用來安撫自己受傷的心靈,努力不被鉅額國際話費打倒。以至於我吃了兩口水煮魚,辣得滿地找水。蘇童好心地遞上一杯果汁,問我為什麼不早說不吃辣,之前還雲山霧罩地招呼她,想吃什麼隨便點,不要顧及我。
“冉夏涼,你可真有意思!”女神被我逗得咯咯笑,好奇地問,“以前在同鄉會怎麼沒見過你?”
我喝掉半杯果汁,隨口道:“以前都單打獨鬥,最近剛找到組織。”
“有沒有參加什麼社團?”女神又問。
搖搖頭,我還是專心吃飯好了。
“我在校電視臺做主持人,你有沒有興趣?”
女神發出誠意邀請,我這個情況只有拒絕她才最有誠意。話沒出口,她身邊的晏弋淡淡地替我回答道:“她不會有興趣的。”
此言一出,女神立刻對我失去興趣,轉而真像位女主持人一樣,煞有介事地問晏弋:“學長,電視臺和校學生會關係這麼好,為什麼每次聚會你都不參加?”
晏弋笑了笑沒說什麼,潘岳朗倒放下筷子,熱絡地攬下話頭,滔滔不絕起來:“去年參加過一次,吃完飯回來,半道上遇見個變態。他喝了酒沒啥抵抗力,差點被變態劫色,就此再也不敢參加任何集體聚餐了。”
變態,劫色……原來不分男女,只要人長得不安全,出門都是危險重重。
我不禁同情地望向對面的晏弋,他夾菜的手一頓,像是不經意地微微抬眸。四目相對間,我特誠心地致以無聲慰問,他卻忽而嘴角噙笑,喃喃低語道:“嗯,是個變態。”
莫名倒抽口涼氣,我怎麼覺得像在說我,心裡那麼瘮得慌呢?社交障礙是心理疾病沒錯,但不至於病成變態吧。
“啊,是嗎?!”女神瞬間又變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聽得花容失色,“我們學校居然還有變態。”再展柔情似水,嬌滴滴地對晏弋道,“學長,以後我們都一起上自習,好嗎?”
聽過段青青的言傳,又見識到蘇童的身教,我算明白了。女追男段數太高,我還是先從嘗試和晏弋正常交流入手吧。
晏弋爽快,大方道:“好啊,大家一起。”
本已面露惆悵的潘岳朗當即眉開眼笑,積極響應,我也跟著點頭。端著端莊女主播派頭的女神勉強一笑,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
上帝公平,關一扇門,開一扇窗。我的一籌莫展和潘岳朗的一往情深,折磨得我們死去活來,卻也把我們的臉皮刺激得越來越厚。我倆就這麼天天樂此不疲地跟在晏弋和蘇童後面上自習,心安理得地做著兩隻快樂的大燈泡。
唯有晏弋幫蘇童答疑解惑,頭並頭肩並肩,明眸善睞對溫潤謙謙時,我們會在眉頭哀怨成川的對望中,不約而同地長嘆口氣——
“唉……”
潘岳朗痛苦地捏緊拳頭,轉看向我,絕望中又透出一抹不甘不願:“冉夏涼,我們結盟吧。”
難道我們現在看起來還不夠像難兄難弟,還需要組織結構規範化?
“我喜歡的女生喜歡我的好哥們兒。我追她,她躲著我。現在她追晏弋,我才有機會天天見她,這絕對是一種非人的折磨。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他一五大三粗的男人,長得也算英挺瀟灑,非得眼眶溼潤,把自己弄得如此慘烈,還要我可憐他。我是說不出口,否則不見得誰比誰更可憐呢。
好歹他的女神還沒把晏弋追到手,我的男神已經和校花雙宿雙飛了。我再慢一點,興許真就只能惡毒地祈禱他們早結早離了!
得不到我熱切回應,他小眼一擦,問:“欸,我還納悶了,你怎麼老不愛說話?”
涉及個人隱私,我端起水杯喝口水,隨手在書頁的縫隙處寫道:“我有病。”
潘岳朗把書扒拉過去瞧了瞧,再看回我,眼裡滿是欽佩。我很快解讀出四個字——自強不息。
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目光堅定地說:“看來我必須要幫你,快,把QQ號給我。”虛指著前面的晏弋,又壓低嗓門,“回頭我把這傢伙的體重三圍,興趣愛好,不良惡習全部告訴你。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我也很想要,可是——
“我沒電腦。”
一寫完,潘岳朗震撼了,欽佩之情瞬間升級成無上敬仰,有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那種。可想而知,我在他心裡的形象被昇華成——雖身患殘疾,家境貧寒,卻自強不息,奮發向上的勵志少女。
事實上,他面前的勵志少女和書店裡的勵志書籍一樣,都是騙人的。
那晚,顧迅戀愛的消息如一盆冷水澆得我透心涼,接著我就將一瓶貨真價實的冷水澆到了我的筆記本電腦上。白煙茫茫中,我心思百轉千回,默默落下兩顆後青春年代的淚。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別灰心,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潘岳朗神秘兮兮地湊近我一些,“你還記得那天上課嗎?他本來不打算來的,一聽我跟他說,之前被他推了一把的女生來了,他立馬又趕過來上課。事情不簡單啊,我問他是不是對你有好感,你猜他怎麼說的?”
我猜他英雄救美,確實對我有……
“他說,你這個人挺好玩的!”
哦,英雄看走眼了。
沒事,“好玩”也是一種人格魅力,比起女神的外在美,偏低調內斂一些罷了。
我只不過又多欣賞了會兒女神的外在美,潘岳朗急忙解釋道:“你也別擔心,是我非拉他和我們上自習的,不然我連蘇童的面都看不到。”
看著他倆跟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似的,然後你自憐自艾、鬱鬱寡歡,演狗血連續劇呢?
拿起筆,我提出一個無比嚴肅的問題:“你就不怕他們日久生情,好上了?”
“不會。”潘岳朗當即否認,胸有成竹地說,“我瞭解我兄弟。”
我又提筆問:“你兄弟怎麼評價蘇童?”
“漂亮。”他很坦白。
“我又不瞭解蘇童,怎麼和你結盟,怎麼幫你?”
看到我回歸正題,潘岳朗精神大振,手掩著嘴,悄聲道:“比如現在,你約晏弋出去走走,給我一點和蘇童單獨相處的時間,就算幫我大忙了,盟友!”
一聲盟友喊得人肝兒顫,不服不行,朝他遞個眼色,我率先起身離開教室。不多久,晏弋也走了出來。
我們站在空蕩的走廊裡,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我實在對看不下去了,眼珠四下亂轉再看回來,他還在看我。
我手伸進右邊口袋掏小本子,他終於微笑著開了口:“潘岳朗說,你向他抱怨,這幾天一直沒機會跟我單獨相處,心裡很難過。”
呸,盟友!都是用來出賣的吧!
他邁開腳步與我擦肩而過,毫無徵兆地俯身貼近過來,笑意不減地輕聲說:“我沒覺得你有多難過嘛。”
靠太近,都能數得清他的睫毛。回過神,他已經走遠了,我忙疾步追上,邊走邊寫:“話不能這麼說,我們之間一點進展都沒有,我還是很著急……”
他一把抽走我奮筆疾書的小本子,扇起小風,涼涼地道:“你不努力,我想我們很難有進展。”
不慌不忙地從左邊口袋掏出另一個小本子,我踮著腳寫給他看:“明天起,我給你買早點吧?”
“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為什麼?我不解地看向他。晏弋雲淡風輕地回道:“你嘗過連續一個星期,課桌裡被塞滿各種早餐的滋味以後,就明白了。”
**裸的炫耀啊!我從小到大隻從課桌裡翻出過一星期前的麵包,造型獨特,像綠毛刺蝟。
想到這兒,心裡一陣惡寒。晏弋還以為我是感同身受,點頭讚我:“懂了吧。早餐免了,換個方式。”
段青青的教導我謹記於心,可理論與實際一結合,我就沒轍了,勉強寫道:“蘇童平時怎麼追你的?讓我借鑑借鑑吧。”
晏弋漂亮的眸子如流星,瞟過欠漂亮的我的臉:“不適合你。”
為什麼?我內心大喊。
“因為你們資質不同。”
你當少林寺裡招工呢,她骨骼清奇,武學奇才,我頭腦簡單,四體不勤。
“冉夏涼,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要找我幫你克服社交障礙,而不去找別人?”
教學樓外夜風習習,吹起面前白衣少年額角的劉海,露出他幽深似海、凝神專注的眼。好看自不必說,執著認真的模樣更令人不敢敷衍了事。
這個問題我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答案只有一個,我一五一十地寫了出來:“你人好,有親切感。而且,還莫名其妙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生怕他把我的話誤解成一見鍾情的朦朧版,我又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總覺得我們在哪裡見過,你覺得呢?”
我擺出證件照一樣的標準姿態試圖喚起晏弋的記憶,他卻顧左右而言他:“我覺得如果你不先喜歡上我,會很難有所突破。”
喜歡你,我可以嗎?
一抹淺如薄雲的笑暈開在晏弋唇邊:“冉夏涼,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
當然有啦!我不僅喜歡,而且可以持續四年至今。不論與他相隔幾間教室,還是山水遙遙,更不論他心在何處。我的世界那麼小全是他,他的世界那麼大卻沒有我。我也許僅是他畢業紀念冊裡一張普通的臉,一個普通的名字,組合而成一位普通的女同學,這都不要緊。我只要繼續著我的喜歡,繼續為他心動,為他悲喜,為他努力就好。
想想,我都覺得自己偉大。偉大的人永遠不需要為自己的偉大留名,所以,我沒有回答晏弋的問題,而是下筆反問道:“你呢?”
晏弋凝神靜默片刻:“很久以前喜歡過,可惜她不喜歡我。現在……”
現在我的手機響了,一看又是輕易不給我打電話的段悠悠來電,我只能忍住抓癢撓腮的好奇心,萬般無奈地接通電話走開。
“段悠悠,有事嗎?”
“是,老大,明天一早有活兒是吧。好好好,我這就回去拿資料。放心放心,很快到,你等著我,我知道……”
段悠悠的一通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我納悶數秒,頓悟,她這是拿電話找藉口開溜。於是我很配合地一聲不吭,保持沉默聽她繼續神侃,直到越聽越不對勁。
她口氣不善,語速飛快地飆出一大串英語,聲音忽大忽小,明顯不是對我說的。憑藉自身深厚紮實的英語功底,我精準地抓住其中的幾個關鍵詞——幾個說出來很不利於國際社會和諧的詞。
段悠悠的性格我瞭解,輕易不動怒,一怒那可是火山爆發,天崩地裂。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幹不出來的。段青青臨出國前,只交代過我一句話,遇到突發狀況,一定要控制住段悠悠,嚴防死守。
“喂喂,段悠悠,你怎麼啦?千萬冷靜!”手機那頭段悠悠的咒罵聲仍在持續,我這頭不明狀況,更是心急如焚,邊掉頭快步朝校門走,邊又不停勸,“段悠悠,你在哪兒?等我過來你再動手也不遲啊!”
“遲”字還沒出口,電話斷了,我頓時慌了,什麼也顧不上,腳下飛快,腦子也飛快地思考這會兒這位火爆娘子到底在哪兒。
段悠悠帶客有個保留項目,甭管是哪個國家的國際友人來訪,她都會帶他們去一家中西合璧的酒吧,叫“君子嬉皮”。因為只有在那裡才能喝到用土陶碗裝的血腥瑪麗,還有二鍋頭兌可口可樂的特調,美其名曰“紅星閃耀美國夢”。
這個時間段,她應該是在那裡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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