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志-文學人物傳 第004 期
作者 | 張先森
上回，我們寫到了瓊瑤（可在文末往期精選查看）。
對於愛情和婚姻，如果說瓊瑤給了我們一種唯美的幻想，那麼張愛玲帶給我們的應該是一種警醒。
就如同這條留言裡上萬人的呼聲一樣，即便一個世紀過去了，張愛玲依然是大家最欣賞的民國女子之一。
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讓大家都對她情有獨鍾、念念不忘呢？
張愛玲，早已不是簡單三個字，而是中國女性的某種精神符號，智慧，美豔，驕傲，獨立……
她筆下無數的名言金句，有的華麗，有的警醒，有的蒼涼，好比她驕傲又寂寞的一生。
01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蚤子。
——張愛玲《天才夢》
1920年9月30日，張愛玲出生在上海一個沒落的貴族之家。
到底是名門之後，張愛玲3歲就能背唐詩，8歲嘗試寫小說，12歲在校刊上發表第一篇小說，19歲發表《天才夢》。
一句“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快樂也不那麼痛快”，驚豔眾生。
童年張愛玲
少年得志的她並未擁有幸福的家庭，母親無法忍受父親抽大煙、養姨太太，在張愛玲8歲那年，父母離婚了。
自此，張愛玲便在冷漠、疏離的家庭環境里長大。過早經歷了世態炎涼，讓她筆下的故事總是透著一股蒼涼。
離家出走後為了養活自己，張愛玲拼命寫作掙稿費。
張愛玲為雜誌畫的插畫
1943年，她的處女作《沉香屑·第一爐香》被雜誌主編看到後，他驚呼：“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的小說！”
張愛玲接著又寫了《沉香屑·第二爐香》，沒想到這爐香在上海連燒了幾個月，燒得張愛玲聲名大噪。
24歲的張愛玲和著名影星李香蘭
隨後，張愛玲又寫下了《茉莉香片》《心經》《傾城之戀》《金鎖記》等一系列小說、散文。
《傾城之戀》被排成話劇，在上海連演80場，風靡一時；《金鎖記》被傅雷評為“中國文壇最美的收穫”。
那一年，張愛玲才24歲，已經是上海灘最炙手可熱的作家，她的文字處處讓人驚豔：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蚤子。
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
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這樣的文字美豔似罌粟花，冷靜又涼薄，還有幾分嘲諷的色彩。
縱觀整個民國，廬隱、蕭紅、林徽因、丁玲……沒有哪個女作家的文字，有張愛玲這樣的靈氣和邪氣。
這也難怪胡蘭成第一次看到張愛玲的文字，會立刻被吸引。
02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張愛玲
1943年，胡蘭成在一本雜誌上讀到張愛玲的小說，立刻被她圈粉。
他從武漢直奔上海，上門拜訪張愛玲，也拉開了這段感情糾葛的序幕。
三毛的遺作《滾滾紅塵》裡，林青霞和秦漢將一位亂世中的女作家和漢奸的愛情演繹得柔腸寸斷。
《滾滾紅塵》裡林青霞飾沈韶華，原型張愛玲
電影影射的，其實就是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情故事。
然而故事的現實版，遠沒有電影裡的可歌可泣。
胡蘭成，抗戰時期任汪偽政權宣傳部副部長，一個靠筆桿子吃飯的文化漢奸。
胡蘭成
23歲從未談過戀愛的張愛玲，遇到了比她大14歲的情場老手胡蘭成。
胡蘭成顯然是做足了功課，跟張愛玲談文學，談美術，談理想，還把她的作品分析得入木三分。
此前張愛玲的世界裡，親情是沒有的，人情是冷漠的，愛情是幻想的。
如今來自一個成熟男人的溫暖，融化了她冰封許久的心。
張愛玲就這樣盲目地墜入了情網，她不管胡蘭成是個漢奸，也不顧胡蘭成有妻室。
她在送給他的照片背面寫下：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向來不食煙火的她，被胡蘭成捲入了滾滾紅塵中，為他低到了塵埃裡，不顧世俗流言，愛得無法自拔。
在熱戀了兩個月後，張愛玲在散文《愛》中寫了那段有名的話：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
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
‘噢，你也在這裡嗎?’”
說得很好，她堅信胡蘭成就是她要遇見的那個人。
張愛玲與胡蘭成未舉行婚禮，也沒有留下一張合影
熱戀半年後，胡蘭成拋棄了一妻一妾，與張愛玲寫下婚書：
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03
每個男人一生中都會遇到這樣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一抹蚊子血，而白的依然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久而久之，白的就會變成衣領上的一顆飯粘子，而紅的就會變成心口上的硃砂痣。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張愛玲寫盡了男歡女愛，卻沒有看透自己的愛情。
愛情，始於顏值，陷於才華，但終究是要忠於人品。
胡蘭成有才無德，漢奸且不說，他在感情上也是風流成性，始亂終棄。
私定終身沒多久，胡蘭成就暴露了風流本性，在武漢跟一個小護士戀愛了。
他可真厚顏無恥，竟然還寫信給張愛玲說，感覺自己遇到了真愛，想納小護士為妾。
向來智商拯救不了情商，低到塵埃裡的張愛玲，在痛苦中選擇原諒了丈夫。
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
年少的她不明白“漢奸”身份的厲害關係，更沒有想到他是個輕薄負心之人。
1945年，日本投降，汪偽政權垮臺，胡蘭成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倉皇出逃。
逃到溫州，他又和一個姓範的寡婦好上了……
他再次厚顏無恥請求張愛玲的原諒……
這段感情中，張愛玲愛得辛苦，而胡蘭成負得輕薄。
亦舒曾說：已去之事不可留，已逝之情不可戀，能留能戀，就沒有今天。
遇人不淑，一次次的背叛，讓張愛玲如夢初醒：我不是他第一個女人，也不會是他最後一個女人，硃砂痣終究會變成蚊子血。
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
但張愛玲始終是愛著胡蘭成的，直到1947年才下定決心和他斷絕關係，給他寄去了一封分手信。
她在信裡寫：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了。
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
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也是不看的了。”
隨信寄去的，還有30萬元分手費，是她寫電影劇本得來的稿酬。
被傷得遍體鱗傷之後，她用最後的關懷結束這段“低到塵埃裡”的亂世悲情。
張愛玲經常給胡蘭成郵寄生活費
絕望中，張愛玲選擇離開，去往美國。
胡蘭成漂洋過海寄去書信，想要挽回這段感情。
張愛玲她只回了一句：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電影《半生緣》：我們是回不去了
04
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
——張愛玲《花凋》
美國的生活遠沒有張愛玲想的那麼簡單，還好有個叫文藝營的組織，專門向一些藝術家提供短期食宿。
在這裡，落魄的張愛玲遇見了同樣落魄的美國老男人，賴雅。
賴雅比張愛玲要大19歲，是一個過氣作家，在事業上已經走下坡路，而且百病纏身，連生存都是個問題。
然而，如父親般的賴雅給了張愛玲從未有過的溫暖，兩人很快談起了忘年戀。
張愛玲和賴雅
張愛玲懷了他的孩子，他向她求了婚，可前提是要求她墮胎，不要孩子。
婚後不久，賴雅再度中風，臥床不起。
為了生存，她給電臺做翻譯，去大學任職，拼命地寫電影劇本。
她不僅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癱瘓在床的丈夫，不問付出值與不值，直到10年後賴雅去世。
她在《半生緣》裡寫：“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電影《半生緣》
像張愛玲這樣的女人，是不能沒有愛情的。
但胡蘭成不配，因為他的輕薄；賴雅也不配，因為他缺少男人的擔當。
她有傾世之才，可惜才華卻換不來半世溫暖。
賴雅走後，張愛玲再也沒有可以寄託的感情，她把自己關在公寓裡，幾乎不見客。
張愛玲和賴雅
文墨飄香的八十年代，兩岸三地掀起了張愛玲文學熱，世人對她的絕代風華驚歎不已。
很多書迷慕名前往美國拜謁偶像，卻始終尋不見蹤跡。
有粉絲甚至搬到她隔壁，蹲點一個月才看見了張愛玲瘦削的身影。
孤傲的張愛玲為了躲避探訪者，四處搬家，逃避任何形式的干擾。
曾經天才的女作家，就這樣在孤寂中漸漸老去。
1994年，張愛玲罕見的出版了一本影集《對照記》，展示了五十四張照片，每張照片配有文字說明。
李碧華說：翻開《對照記》，如同亂紋中的自畫像，稚雅，成長，茂盛，荒涼……
同年《對照記》獲獎，張愛玲特地拍了這張照片：
照片中的她清瘦如鶴，歷經風霜的臉上爬滿了歲月的痕跡。
再美的容顏，最後都會輸給時間，輸給生活。
但只有張愛玲，能經得住熱鬧的繁華，也能耐得住終極的孤寂。
05
人生聚散，本來是常事，我們終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天。
——張愛玲《不幸的她》
12歲的時候，張愛玲就能寫出這樣參悟生命的禪語。
而到了75歲，她才藏著淚撒手於美國洛杉磯的寓所。
寓所裡一無所有，甚至沒有一張床，她身披一條毯子，寂靜安然地躺在地板上。
1995年9月30日，按照她的遺囑，親友將她的骨灰撒向大海。
那天，正好是她75歲的生日。
一個曾經如此華麗、熱情的生命，就這樣在寂寞中轉身離去。
然而就像餘秋雨在《張愛玲之死》中所說：
“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
但文學並不拒絕寂寞，是她告訴歷史，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還存在著不帶多少火焦氣的一角。
正是在這一角中，一個遠年的上海風韻永存”。
年少讀張愛玲，只覺得華美而熱鬧，寫盡了春花秋月，兒女私情。
如今經歷人間冷暖再讀張愛玲，方才明白這華美背後盡是荒涼和寂寞，那紅塵之苦，便是人生。
有人說，張愛玲是早生了100年的“現代大女主”，她的話放在今天也不過時：
① 我喜歡錢，因為我沒吃過錢的苦。
②男人首先發現的並不是你的心靈，而是最直接的衣著打扮。
③男人徹底地懂得了一個女人之後，是不會愛她的。
④一般的男人，喜歡把女人教壞了，又喜歡去感化壞女人，使她變為好女人。
⑤一個人，如果沒空，那是因為他不想有空；一個人，對你藉口太多，那是因為不想在乎。
⑥感情原來是這麼脆弱的，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凡。
……
在戰亂的年代，她偏偏繞開抗日救國的主流話題，轉而寫愛情、婚姻和家庭，在男權文化下關注女性的處境。
傅雷因此批評說，張愛玲沒有感時憂國的精神。
張愛玲回應：我筆下的人物沒有悲壯，只有蒼涼。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
電影《色·戒》
細讀張愛玲，她在書裡的情感博弈，對世事和人性的洞察，背後盡是對女人的悲憫情懷。
難怪有評論家說：“凡是中國人，都應該讀張愛玲。”
也難怪直到現在，她依舊被人們認為是史上最傳奇的女作家之一。
她本身就是一朵詭異之花，有著說不盡的絢爛和傳奇。
繁花落盡，她依舊是臨水照花人。
張愛玲最有名的一張照片，34歲攝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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