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狮心王面临的第一个考验是与萨拉丁的谈判。萨拉丁被迫接受了阿卡的投降,并为此不得不准备巨额赎金。当十字军忙于修补城墙和塔楼时,萨拉丁则忙于清点手中的基督徒俘虏,征收特别的税金。8月2日,理查的使节造访了萨拉丁的营地,提议后者分交付付清款项和俘虏,拉丁人也相应地分批释放战俘。萨拉丁表示赞同,为体现善意,他还特意对使节展示了保存完好的真十字架。11日,第一批赎金和俘虏被送到了基督徒手中。意想不到的是,理查一世的部下汇报说,虽然赎金分文不差,但俘虏与名单并不完全吻合。理查一世据此拒绝兑现承诺。经过数轮交涉,基督徒立场强硬,双方谈判最终破裂。

理查一世急切地希望向耶路撒冷进军,大批穆斯林战俘(及其家属)无疑是个累赘。此时,他获得了除掉包袱的借口。8月20日,理查以萨拉丁违反协定为由,下令公开处决了约2600名穆斯林俘虏。穆斯林的妻子儿女冷血地在男人们脚边被屠戮殆尽,随后倒下的是丈夫和父亲。只有极少数具有价值的显贵和壮丁得以幸免。这一切是在萨拉丁军队的眼前进行的。萨拉丁尝试着出兵挽救自己的同胞,但直到日落,其部下依旧无法突破理查一世的防线,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卡城外沦为屠场。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狮心王理查一世下令处决穆斯林俘虏,让·科隆布绘制

在理查一世写给克莱尔沃的阿伯特的信中,他承认“相当体面”地处决了2600名穆斯林俘虏,仅仅留下了少数贵族,以换回真十字架和拉丁人显贵。许多十字军编年史家为理查一世的行为辩护,称这不过是为阿卡的基督徒死难者讨回公道。但在穆斯林的史籍中,这样的屠杀可称不上“体面”。巴哈丁(Baha’al-Din)如此写道:“近3000穆斯林俘虏被五花大绑带出城外,随后他们被敌人冷酷地刀劈剑刺,纷纷倒在血泊中。穆斯林士兵目睹此情此景,却手足无措,因为他们鞭长莫及。”的确,萨拉丁亦曾在哈丁会战后处决了雷纳德与两大骑士团的俘虏,但数量不可同日而语,大批被俘的贵族,如耶路撒冷国王居伊,都在日后获得了自由。攻占圣城之后,他对战败的基督徒的处置尤为宽大,甚至其对手也交口称赞。理查一世对阿卡战俘的屠杀,令他在与萨拉丁的此番竞争中不免相形见绌。

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8月22日星期四,理查带领十字军主力(超过2万人)从阿卡开拔。据巴哈丁记载,有两位贝都因人向他透露说,萨拉丁的军队十分虚弱,而且士气低迷,拉丁人的南下不会遭遇多少阻碍。然而,康拉德与许多他的支持者并未随同理查一世出征,勃艮第公爵对英王的独断专行心生怨怼,他和法国人十分勉强地跟在大军末尾,成了殿后部队。实际上,很多普通士兵也不愿离开阿卡这座温柔乡。在一个月的休整期里,与早先艰苦的围城战相较,大部分将士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慕名而来”的各地娼妓也满足了他们久蓄的欲望(一旦行军开始,唯一获准进入兵营的女性则只有洗衣妇)。如果是平庸的指挥官,恐怕根本无法驱动这样一支鱼龙混杂的大军。但理查一世以无可辩驳的威望和娴熟的手腕驯服了他们。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行军。萨拉丁的部队正驻扎在不远处的谢法拉(Shefar'am),扼守两条主要道路——一条通向大马士革,另一条经拿撒勒直抵耶路撒冷。他的斥候获得了十字军出发的消息,苏丹便开始筹划在中途进行阻击。

理查一世的行军体现了他卓越的指挥能力。他预料到萨拉丁必定会做出拦截,天气炎热,西欧人对地形亦不熟悉,为了避免重蹈哈丁的覆辙,他严格命令部队紧贴巴勒斯坦海岸开拔,同时一支意大利舰队如影随形。由于十字军掌握了制海权,此举避免了部队两面受敌被分割包围的可能,并且士兵随时能从海上获得补给。为了应对萨拉丁在机动性和骑射方面的优势,行军过程中理查采用了西欧贵族间很少见到的阵型——通常情况下,步兵一般位于中央,而骑兵放置在两翼;但理查的右翼紧贴海岸布阵,左翼则是大量的步兵,骑兵居中,处于双层保护之下。步兵扮演了某种人肉盾牌的角色,骑兵能在步兵(尤其是步兵弓箭手)的掩护下发动冲锋,一击不中则可安全撤回本方阵营。这样的阵型并非理查一世首创,拜占庭人也常常用步兵掩护骑兵列阵,稍后阿拉伯和波斯的兵法家也推荐过类似的战术。但不可辩驳的是,理查一世学习运用这一战术的惊人能力,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多国联军打造为移动堡垒也需要卓越的领导才能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执行理查的策略需要严格的纪律,幸运的是,两大骑士团作为值得信赖的精英部队,轮番担任部队前锋和后卫,维持秩序;从英格兰追随理查而来的亲兵对他忠心耿耿,也起到了宪兵的作用。行军路线得到精心挑选,刻意绕开了丘陵、山区等复杂地形,既可发挥欧洲重骑兵冲击的特长,又能避免落入萨拉丁的圈套。

8月24日起,萨拉丁开始分兵几路(总兵力约30000人)尾随十字军前进。苏丹本人在骆驼山一带扎营,他的长子阿夫达尔(al-Afdal,约1169-1225)带领一队骑兵负责袭扰勃艮第公爵领导的后卫部队。自30日开始,他利用轻骑兵发动了多次试探进攻。勃艮第公爵险些遭到分割包围,法国人顽强地抵抗到了最后时刻,萨拉丁对阿夫达尔的战果一无所知,未能加入其中,最后理查亲自领兵救援,赶走了萨拉森人,挽救了法国部队。为了吸取这一教训,至此以后,十字军部队的前锋与后卫便分别交给了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他们是理查一世麾下最具有战斗力和纪律性的骑兵。狮心王了解酷暑和饥渴对士兵的损耗,因此下令减慢速度,每天定时休息,保持各部之间的紧密距离。他们沿巴勒斯坦海岸缓缓向南行进,意大利舰队保证了部队的右翼不会遭到海上攻击,因此理查将大部分精锐骑兵与辎重部署在中路,两翼由步兵掩护。尽管连日遭到萨拉森轻骑兵箭雨的袭扰,但居中的骑兵部队损失轻微。而当左翼充当肉盾的步兵遭到较大伤亡,疲惫不堪后,理查便安排他们与海岸一侧的步兵进行轮换,从而保障了整支大军的士气和秩序,令萨拉丁的轻骑兵一筹莫展。饶是如此,依然有大批西欧士兵因中暑倒毙或掉队。据说将士们在休整时常常祈祷:“圣墓,拯救我!(Sanctum Sepulchrum adjuva)”而落单的士兵遭到阿夫达尔与萨法丁麾下骑兵的无情屠戮,只有其中的洗衣妇得以幸免。穆斯林将此举视作对阿卡大屠杀的报复。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阿尔苏夫城堡遗址

9月1日,十字军行进至距凯撒里亚(Caesarca)仅数公里之遥的扎尔卡河附近,双方都在密切关注对方的动向。小规模的试探性战斗一直在持续。萨拉丁的优势在于高度的机动性与卓越的骑射技能,他的部队来去如风,洒下一阵箭雨后便立即与基督徒军队脱离接触,令后者鞭长莫及——十字军中的游吟诗人形象地将穆斯林部队比作“会咬人的苍蝇”。但理查的部下也有着自己的优势——欧洲的重骑兵与重步兵往往全身披甲,在防护力上远胜过他们的穆斯林对手。萨拉丁的秘书伊马德丁·伊斯法哈尼曾记载道:“十字军步兵列阵于骑兵前方,好似铜墙铁壁,人人都披挂锁子甲和软甲,以至于我们的弓箭经常失去效果——我曾亲眼目睹有士兵身中10箭却依旧若无其事地行军。”

9月2日,双方的接战骤然升温。巴哈丁写道:十字军的左翼步兵,在多次攻击后已精疲力竭,但他们很快与右翼沿海的步兵进行了轮换;其中军的巨型旗帜迎风飘扬,看上去就像一座座灯塔。穆斯林持续倾斜着箭雨,希望能撕破十字军的防线。然而法兰克人默默忍受着伤亡,井井有条地维持着阵型,依旧稳步沿着行军路线迈进,他们的舰队也在海上与之遥相呼应。为了照顾步兵,每一段行军的距离都不长,十字军不时停下扎营修整。在此期间,由于缺乏驼兽,一些士兵就忙着搬运辎重。

当天的战斗除了惯常的远程射击,萨拉丁第一次尝试着进行大规模近战,双方都蒙受了不小的伤亡,胜负并未见分晓。穆斯林阵中有一位名叫塔维勒的名将也在此役战死了,他被苏丹厚葬在其营地附近。9月3日,两军依旧处于对峙之中,萨拉丁开始挑选适合于理查一世决战的战场。他最终选中了位于凯撒里亚一男34公里的阿尔苏夫(Arsuf)。这里拥有一片巴勒斯坦罕见的茂密树林,非常适合伏击十字军。当天黄昏,萨拉丁的部队陆续进入阿尔苏夫林地扎营,但来自周边地区的援军还在不断开来,为了集结和整顿军队,筹备迫在眉睫的决战,萨拉丁需要转圜的时间。9月5日,狮心王理查突然派遣使节要求谈判,这令萨拉丁大喜过望。他委托自己的兄弟萨法丁与理查会晤,并特意叮嘱他尽量拖延时间,因为还有一批突厥援军正在路途中。血气方刚的萨法丁听闻理查的条件后(要求穆斯林归还整个巴勒斯坦),却怒发冲冠地立刻终止了谈判,从而打乱了兄长的整个计划。同一天,理查也下令处决了此前为他带来“好消息”的两名贝都因人,他们谎称萨拉丁的军队已不足为虑,但多日的行军证明后者是值得尊敬的对手。9月6日,萨拉丁的斥候回报说基督徒准备第二天清晨开拔,他终于下定决心在此刻发动总攻。被永远载入史册的阿尔苏夫会战即将打响了。

9月7日晨,理查一世也敏锐地判断出萨拉丁即将发起大规模攻击,他争分夺秒地进行了相应部署。理查背靠巴勒斯坦海岸布阵,部队被大体分配为五个部分,前锋、中军、后卫,以及两翼外侧的步兵。圣殿骑士团作为前锋被安排在沿海的右路,稍后是来自布列塔尼和安茹的部队,由耶路撒冷国王居伊指挥。中军由理查亲自坐镇,主要是英格兰部队和诺曼人,他们身后是阿韦讷的雅姆(James of Avesnes,1152-1191,法国阿韦讷、孔代等地领主)指挥的佛兰德人、本地贵族军队以及勃艮第公爵休领导的法军。医院骑士团处于左翼末尾,扮演殿后的角色,而香槟伯爵亨利带领部分步兵负责守护辎重车队。在他们的前后方,大量的步兵建立了一道“矛墙”,弓弩手也严阵以待。布阵结束后,理查一世和勃艮第公爵休三世骑马巡视全军,不断鼓励他们。

上午时分,萨拉森人利用机动上的优势,以轻骑兵接近十字军军阵,发射一波弓箭,旋即离开,然后再次接近,周而复始,箭雨蔽日。普通部队很难长时间抵御如此密集持续的射击,但理查麾下的将士却岿然不动。左翼步兵方阵的前列是装备长矛和盾牌的重步兵,身后则是弓弩手。步兵弓弩射程超过穆斯林的骑兵弓,从而令地方不能过于逼近,而当他们装填时,前方的步兵即以硕大的盾牌提供掩护。穆斯林的袭扰战术无法收到满意的成效。

阿尔苏夫附近浓密的树林阻挡了十字军的视线,令他们无法窥见萨拉丁排兵布阵的全貌。根据留存下来的零星史料,苏丹本人选择了一个在主阵后方的指挥位置,身边仅有少量禁卫军(禁卫军首领为一名叫萨利姆的马穆鲁克)。在他的前方,是王子阿夫达尔名义上指挥的中军(主要是叙利亚人)。右翼由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负责(主要来自埃及),左翼则是由摩苏尔的伊兹丁率领(主要来自伊拉克北部)。萨拉丁同样安排步兵位于阵线前列,精锐骑兵隐藏在其身后,以交替掩护。此外,在阿尔苏夫城堡中,可能还驻守着一支预备队。萨拉丁是一位谨慎的军事家,目睹理查一世的军阵,他明白难以一击得手,便决定暂时等待,希望在十字军移动时觅得机会。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9月7日黄昏时分,经历了一整个白天的互相试探后,理查一世大胆地命令部队离开驻地,缓慢有序地沿着海滨和农田向南行军。他们的开拔持续了数小时,由于队伍规模庞大,步骑混杂,前锋与后卫之间难免拉开了距离。至9月8日上午9时许,十字军左翼前锋接近了阿尔苏夫附近的果园。此时,萨拉丁的主力部队已经在阿尔苏夫的树林后整装完毕。

萨拉丁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分的机会,命令全军出击。

穆斯林方面,巴哈丁记述道:苏丹从各部中抽调出一批精锐的散兵,当十字军进入阿尔苏夫附近果园后,这些散兵开始放箭,之后主力部队开始试图分割包围敌人。苏丹将部队投入短兵相接之中,同时还保留了一批后备力量。十字军遭受了不小的伤亡,但他们并未溃散而是加速行军期望找到一个适合扎营的地点。基督徒情况危急,陷阱正在合拢。苏丹不停地在左翼和右翼间穿梭,鼓动将士们投入“吉哈德”(圣战)。我多次在战场上与他相遇,他仅仅带了两名骑士,我也在类似情形下见过他的兄弟(指萨法丁),而箭矢就在他们身边飞过……伊本·阿西尔(Ibn al-Athir)则说:饥渴的十字军前锋正纷纷涌向阿尔苏夫附近的水源,却遭受苏丹的当头一击,其中有些人慌不择路,竟被迫跳海自保。

基督徒方面,会战亲历者法国吟游诗人、历史作家安布鲁瓦兹(Ambroise)写道:在行军的第三个小时,突然有上万突厥人向我们猛扑过来!伴随着难以言状的呼嚎,他们投射出一阵阵箭矢和标枪。在他们之后,是一群皮肤黝黑、穷凶极恶的士兵(努比亚人);此外还有惯于在沙漠中活动的萨拉森人,即贝都因人,他们带着弓箭、箭袋和圆盾,精力旺盛而又狡猾机敏,是最可怕的步兵。敌人死战不退,对我军造成了很大威胁。在这批前锋之后,还有密集的突厥人列队通过旷野向我们开来。他们旌旗飘扬,队列有序,有不下20000之众。在萨拉丁的军乐队奏鸣之前,他们中的一些人便已经出发了。穆斯林中有人用小号、长笛、喇叭、铙钹、战鼓等各种乐器发出巨响,以打击我军士气……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阿尔苏夫战役中的狮心王,古斯塔夫·多雷绘制

最初的交锋以远程射击为主,十字军左翼已经停止南行,转向东侧正面对敌。辎重部队甚至在战场上支起了帐篷,并用马车作为掩体和工事(贴近海岸一侧的十字军步兵继续缓缓向南移动,以保护本方侧翼,在整个会战期间,他们移动了大约3公里)。突然,穆斯林步兵和轻骑兵闪出一条通道,突厥重骑兵开始发动第一次冲锋,他们的马刀和战斧在阳光下闪烁着恐怖的光芒。他们主攻的方向是医院骑士团、佛兰德人与本地贵族所在的十字军左翼。医院骑士团勉强守住了阵地,因为铠甲的保护,他们的骑士伤亡并不严重,但很多战马却倒下了,而十字军左翼被完全压制,几乎动弹不得。大团长加尼尔·德·纳布卢斯认为无法被动地与萨拉丁主力消耗,他数次要求位于中军的理查一世准许他率部发动反攻。但理查却予以拒绝,他认为必须等待全军做好准备并且萨拉丁的预备队也投入战场后,才能进行反击。最终纳布卢斯决定亲自来到中军游说统帅,但理查依旧告诫他必须耐心等待。

此时,萨拉丁发觉十字军左翼陷入困境,便命令萨利姆率领精锐的马穆鲁克卫队投入了战场,留在苏丹身边的,只剩下军乐队、信使与少许侍卫。阿尔苏夫战役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根据基督徒方面的史料,当加尼尔·德·纳布卢斯觐见理查一世之时,医院骑士团元帅(Marshal)与另一位名叫鲍德温·卡鲁(Baldwin Carew)的骑士终于对被动挨打的局面忍无可忍,在未获批准的情况下擅自发起了冲锋。这究竟是元帅的僭越之举还是出于误会(例如在喧嚣的战场上,他可能误以为理查下令冲锋的号角已经响起)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当冲锋的结果是激动人心的。安布鲁瓦兹豪情满怀地写道:

“两位骑士——医院骑士团元帅与鲍德温·卡鲁(他是理查一世的追随者)以上帝的名义呐喊着发动了进攻!圣乔治指引他们的战马向敌方冲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锋一度给左翼的步兵制造了混乱,因为他们来不及为骑兵让出位置,弓箭手也正在行军途中,无法给予充分支援。理查一世在事后写给阿伯特的信件中对这一事件有些轻描淡写:“我们的前锋继续开拔并在阿尔苏夫设下了营帐,这时萨拉丁和他的部下对我军后卫发动了猛攻,承蒙上帝眷顾,他们被与之对垒的四队骑兵击退了。”此处的“四队骑兵”显然指的是医院骑士团与相邻的法国骑士,综合各方记载,理查一世恐怕过于自谦了。当他得知左翼突发的战况后,当机立断,下令中军和右翼也立即发动冲锋。与此同时,国王和自己的骑士也赶去支援医院骑士团。但负责守护王旗的卫队并没有轻率地投入进攻,他们缓缓地跟随着主力部队,其醒目的旗帜成为十字军骑兵每次冲锋过后的集结点。老谋深算的理查一世还命令莱斯特伯爵率领一队骑兵朝着大海的方向冲锋(与大部队的方向相反),以避免侧翼与后方遭到萨拉丁的切割包围。

对这场声势浩大的反击,巴哈丁如此记述道:敌人的形势越发不利,穆斯林认为自己已经占据上风……突然他们的骑兵重振旗鼓共同发起了冲锋,因为他们担心战败寄希望一次于绝地反击。我目睹他们在步兵中集结,步兵们高举长矛,齐声发出战吼,旋即为骑兵让出通路,他们便沿着整条战线向我们扑来。”萨拉丁的部分军队已经与十字军左翼纠缠在一起了,不少穆斯林骑兵为了提高命中率甚至下马射击。潮水般突然袭来的重骑兵冲锋令萨拉丁的部下猝不及防,他们的步兵无法逃开,骑兵无力反击。这造成了惨重的伤亡,并导致萨拉丁的大军无序地后撤。

理查一世并未料到本方仓促的突击竟能取得如此战果,实际上,但穆斯林纷纷逃向身后的丘陵时,他们正处于溃败的边缘。叙利亚编年史家阿布·沙马(Abu Shama)对基督徒的胜利毫不避讳:“大批法兰克人猛烈地冲锋,压倒了面前的敌人并令他们四散奔逃。”巴哈丁的记载则提供了更多细节:“一对敌兵冲击我们的右翼,另一队冲击左翼,第三队直扑中军。我们的将士开始溃散。事发时我正处于中军,它已经分崩离析了。我的本意是投奔左翼,因为它距离我更近,但当我抵达时左翼也被击破了,于是我思忖着加入右翼,却发现它是全军中受创最深的。我只能前往苏丹所在的中军,按惯例这里应该留有一支预备队。当我来到苏丹身旁,发现他只留有17名卫士,其余亲兵都被送上了战线。然而苏丹的王旗依旧屹立不倒,战鼓还在照常奏鸣。当士兵纷纷逃往的时候,苏丹仍与卫士站在一起,誓死不退,他还要求鼓手们继续擂鼓,片刻不停。他命令我尽力召集逃兵向他靠拢,然而平心而论,穆斯林已经溃不成军了。”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双雄对决——阿尔苏夫会战

阿尔苏夫战役中十字军骑兵的冲锋,插画家茹斯托·希梅诺绘制

另外两位阿拉伯编年史家——伊本·阿西尔和阿布·菲达则记录了萨拉丁阵中非战斗人员的命运。按照传统,伊斯兰军队中往往跟随着一批商贩,他们一方面负责向军人出售装备补给,一方面也收购各种战利品。当萨拉丁的主力部队纷纷后撤之时,军队市场里的商人与顾客却来不及逃脱,他们几乎被十字军骑士屠戮殆尽。

大厦将倾之际,萨拉丁挑选的战场地形拯救了他们。穆斯林最初在阿尔苏夫树林背后集结列阵,因此他们也自然地遁入密林中。十字军骑兵唯恐林中藏有埋伏,便暂停追击重整队形。他们身后的步兵也赶到了战场,开始收集俘虏和战利品。此外在中东干燥炎热的气候下,双方大队人马激起的烟尘几乎遮天蔽日,令人不辨东西,十字军也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这给了萨拉丁喘息的机会。虽然很多士兵丧失了斗志,但大多数军官(尤其是萨法丁及卫队长萨利姆)依旧镇定自若,他们利用战斗间隙竭力重整部队并取得了成效。当十字军骑士后退时,萨利姆领导穆斯林发动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反冲锋。安布鲁瓦兹声称有超过20000敌兵挥动着钉头锤向他们扑来,这显然有些夸大其词。

如果是普通的对手,恐怕早已惊慌失措。但理查治下的十字军将步骑协同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大量装备十字弓、长矛和盾牌的步兵在骑士身前组成了一道防线,为骑兵的再次部署提供了时间。理查一世也亲自上阵,领导第二次冲锋,他的爱将威廉·德·巴勒斯领导精锐骑兵对阵马穆鲁克。双方都有些孤注一掷,战况十分惨烈。阿韦讷的雅姆在混战中被抛下了战马,他选择作为步兵继续战斗,英勇地杀死15名敌军后,他终于倒在了血泊里,这是十字军的一大损失。穆斯林的伤亡更为巨大,他们选择且战且退,再度遁入阿尔苏夫的树林。通过第二次出击,理查一世原本有希望彻底击溃萨拉丁。然而当溃兵们进入树林后,羞愧地发现苏丹本人和他的军乐队依旧坚守着阵地,于是又纷纷在萨拉丁身边集结起来。最终,整支部队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秩序。

由于树林背后敌情不明,理查一世明智地要求部队徐徐后撤,返回阿尔苏夫南部的水源地扎营。或许是为了阻止十字军驻扎,或许是为了避免被困于阿尔苏夫城堡,萨拉丁指挥部队发动了第三次攻击。理查一世立即针锋相对地领导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反冲锋。这番进攻彻底挫伤了穆斯林的锐气,他们再度狼狈地奔逃,直至返回阿尔苏夫城堡内。理查一世对目前取得的战果感到心满意足,对继续追击并无把握,也就选择鸣金收兵。

双方对阿尔苏夫会战结果的记录并不尽相同。以阿布·沙马、伊本、阿西尔为代表的穆斯林史家往往强调双方均遭受了巨大损失,尤其提到名将阿韦讷的雅姆的阵亡。而巴哈丁作为亲历者提供了更加客观细腻的记载::苏丹返回林地,但并未扎营。我当时正侍奉在他左右,安慰他,但他仍难以接受现实。我们用方头巾为他遮阳,给他带来一些清淡的食物,但他只吃了少许。……伤者被带到他面前,他下令悉心照顾他们。当天伤者众多,步兵中有很多人阵亡。萨法丁和萨利姆还保持着镇定,来自摩苏尔的阿拉丁也坚守了下来,苏丹之子阿夫达尔脸上的一个疖子破开了,血流满面,但他对未来尚心存乐观。苏丹向他们表示感激。我们互相打探消息,得知很多知名人士都殉难了。其中最尊贵的当属穆萨克(Musak,猎营指挥官)。”与之鲜明对比的是,理查一世在致阿伯特的信件中流露出的乐观情绪:“承蒙上帝的眷顾,我们那天并没有损失太多人员,除了优秀的雅姆,他的美德对整支队伍都显得弥足珍贵。”(实际上理查并非表示十字军方面伤亡轻微,而是强调在贵族中几乎无人阵亡)

夜晚,十字军的清道夫返回战场清点本方将士遗体,意外邂逅了他们的穆斯林同行,但双方相安无事,并未爆发冲突。据十字军方面的记载,他们共在战场上发现了超过7000具穆斯林的尸体,包括32位埃米尔(可能有所夸大,但无疑萨拉丁的损失更多)。第二天白天,萨拉丁重新列队在十字军眼前集结,没有发动任何攻势,理查也未作出强力回应。萨拉丁此举的目的很可能是展示实力,表明自己尚可一战,不容小觑。但穆斯林已经无力继续对峙,稍后,苏丹率部南下迈季代勒,与自己的辎重部队顺利会和。

富有传奇色彩的阿尔苏夫会战就此告一段落。双方具体的伤亡情况,迄今已难以考证。现代考古学家并未发现阿尔苏夫会战的大规模墓穴,但在上个世纪90年代曾在瓦杜姆附近发掘出部分萨拉丁军队此役的遗骸。挖掘结果显示,因刀剑劈砍造成的断肢现象远远多于同期欧洲战场,这似乎证明了穆斯林在装甲方面的明显劣势,此外,前臂的剑伤深度往往异乎寻常,大概也反映出穆斯林剑术与武器同欧洲同行的差别。

阿尔苏夫会战很快成为了欧洲吟游诗人的绝佳素材,在他们的作品中,狮心王理查智勇双全,所向披靡,俨然是骑士们的楷模。然而,正如斯蒂文·朗西曼爵士评价的那样,阿尔苏夫会战“并无决定意义,,但的确令基督徒踔厉风发。”自灾难性的哈丁会战以来,这是第一次基督徒军队与萨拉丁在旷野对垒。结果证明萨拉丁本人并非不可战胜,这令很多本地十字军贵族一雪前耻。平心而论,穆斯林军实力尚在,阿尔苏夫的胜利没有打开通往耶路撒冷的捷径。基督徒在人员方面固然损失轻微,可战马损失巨大,一时间亦难于补充(十字军诸国的战马多依赖从欧洲进口)。相较于阿尔苏夫树林外的受挫,阿卡的沦陷从战略意义上看更具价值。萨拉丁为之虚耗两年光阴,最终损失了大量精英部队,尤其是海军,几乎毁于一旦。这导致他无法阻止从海上源源不断进入圣地的十字军,被迫采取守势,阿尔苏夫的战败也极大地削弱了苏丹在伊斯兰世界积累的威望。尽管如此,萨拉丁绝不会将早前取得的战果拱手相让,等待理查一世的,依然是连绵不绝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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