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句話,「生活過得不如意,就去醫院看看 」。
那裡有死亡,也有新生,這會讓人從盲目而機械的日常中超脫出來。
但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忌諱「死亡」,盡力迴避這個晦氣不吉利的字眼。
可這注定是個無法迴避的,終有一天需要面對。
有沒有想過,你會如何離開這個世界?
在哭泣的親人面前逝去,還是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開?
終於有一部國產紀錄片正對死亡,卻起了一個向死而生的名字——
《生命裡》
口碑甚好,豆瓣評分 8.9,卻沒多少人看過。
特別要提及一下本片的旁白,萬茜。
「醫院的牆壁,聆聽了比教堂更多的禱告。」
當萬茜用平靜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時,魚叔不覺心裡一震。
是啊,在死亡面前,人如此渺小。
無力迴天之時,只能依託神明。
這部紀錄片的拍攝地點,上海臨汾社區服務中心的
舒緩療護區;鏡頭對準了醫院一個特殊的病房,安寧病房。
這裡收治的主要都是癌症晚期患者。
病人的生命所剩時間,大多不超過三個月。
這是他們人生的最後一站 。
回首過去一年,安寧病房大概收治了 200 多個病人,其中死亡人數為 180 人。
按照這個速度計算,在這個地方,平均兩天會有一人去世。
彌留之際,病人會被送進一間特殊病房,關懷室。
在這裡,病人可以平靜而有尊嚴地告別。
舒緩療護,又稱安寧療護 。
「是為臨終患者提供生理、心理、社會的全方面照料,使得他們的症狀得到控制,生命質量得以提高,無痛苦、安寧、舒適地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
在一些發達國家,臨終關懷模式已經十分成熟。
但在我國,才剛剛起步。
因此,這部紀錄片記錄下了在這條路的起點上,人們努力嘗試的點滴。
老人魯勝蘭,主動入院,因為她不想死在女兒家裡。
入院時預計生存期一個月左右。
她剛住進來,隔壁老太就去世了,護士怕她心裡有壓力。
魯奶奶卻開朗地說自己不怕,這裡一切都很好。
生命的最後,常常充滿無奈。
老人們倚在病床上,逐漸喪失生機。但只要一回憶過去,依舊神采飛揚。
想想年輕時經歷過的美好,這一生足矣。
對於魯奶奶來說,新疆是她曾奉獻青春的地方。
她現在還留戀著新疆西瓜的味道。
她回來好幾年都不吃上海的西瓜,因為新疆的瓜實在是好吃。
「吃瓜的時候,嗚嗚嗚像吹口琴一樣吹過去。」
此時老人臉上的神情,帶著久違的光彩。
黑子叔 17 歲來到上海,現在 87 歲,仍然一口鄉音。
他親眼見證了抗戰勝利,當時的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描述起來還是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
患者王學文說,自己年輕時候戀愛過好幾回。
以前不像現在業餘生活這麼豐富,但那時候,他認真地談戀愛,談了很長時間。
生命走到最後,回過頭來看,沒有人記得自己這一生賺了多少錢、做過幾件大事,留在心裡的,永遠是這些閃光的平凡瞬間。
但人活著,總會愚蠢地捨本逐末,拋棄生命本身的價值,而去追逐太多外在的東西。
也許只有躺在這裡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什麼不是。
老人老了,身體各個零部件都已經退化,加上病痛折磨,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醒。同一個問題,會反覆問好幾次。
有位老奶奶問女兒,這裡是幾樓啊。
女兒湊到耳邊,大聲說了好幾遍“二樓”。
老人依舊聽不清楚,還反問,這裡是一樓嗎?
女兒見勢趕忙說,是的是的,這裡是一樓。
老人說,我死了房子留給你們,也算對得起你了。
女兒說,你不要想這麼多。然後摸了摸老母親的頭髮。
這樣的細節,我們一點都不陌生。在任何一個有老人的家庭當中,都會經常發生。
老人變老,卻越來越像小孩,這是一個返璞歸真的過程。
他們變得天真、脆弱,卻充滿感恩之心。
面對子女的照顧,經常說「謝謝」、「我很滿足」、「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一位老人被三位女兒環繞著,她很滿意女兒們的照顧,「我生也好,死也好,我一點也不憂愁了。」
女兒們拿出老太太年輕時的照片給她看,指著照片認人,回憶當時的趣事。
其實,很多人都經歷過一個階段,年輕時候不喜歡拍合照。特別是家庭聚會上,拍一大堆醜醜的照片,有啥意義?
後來,越長大越明白拍照的重要性。
拍照不是為了現在的此刻,而是為了未來的某一刻。
當逐漸走到生命之崖的邊緣,想要追憶往昔之時,人們能夠藉由照片,坐上時光穿梭機,重溫當時的美好。
看著照片,臉上就能泛出微笑。
而這種事情,恐怕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懂得。
畢竟人變老的標誌之一,就是開始懷舊。
年輕人怎麼會懂這些,他們手裡攥著大把時光,永遠有著無限精力。看望完老人,他們會匆忙離開,趕赴下一場約會。
世界永遠新奇,下一次冒險在等著他們。
但對於老年人,
熱鬧和風景,全在照片裡。記得以前每次去外公外婆家,外公總是會顫顫巍巍拿出幾大本厚厚的家庭相冊,讓我們一起看。過年時的大合照、過生日的照片,我們幾個孩子從滿地爬到現在的樣子,一遍又一遍反覆看。
可能是因為,那是他們唯一僅有的,與我們共同的回憶。
老人們都愛回憶,但他們面對死亡的狀態各不相同。
有人接受死亡,想要確保自己體面地離開。
13床住著一位老奶奶,她要求親自確認死後的遺像。
就連護士都說,這對於老奶奶來說有點殘酷。
看得出,她年輕時候是個美人,現在依然對於美有著追求。
有的人留戀塵世,放不下至親之人。
一個月前,一位中年男人剛入院。入院評估時,預計生存天數一個月。
剛入院時,他樂觀地說,此刻最大的心願就是站起來,然後再鍛鍊鍛鍊,多活幾年也許能看到女兒結婚,看到她生小孩。
但25天后,在意識尚未完全消失之前,他努力用手握住筆桿簽字,要把攢了一輩子的錢留給女兒。
有一個值得注意的事實是,大多數病人家屬缺乏護理常識 。
一位病人剛送進來的時候,情況特別差,醫護人員為他清洗全身,發現「指甲縫隙裡面都是大便」。
打聽過後才知道,老先生以前是上外教授。妻子尚在,兒子也在身邊,可都缺乏護理常識。
在他清醒的時候,已經交代好後世,要求不開追悼會,一切從簡。
與此同時,不斷有新病人入院。
有一位老人名叫汪明昌,喜歡音樂,愛吹葫蘆絲。
樂觀健談,看上去是個特別熱愛生活的人。
老人的主觀要求是,不想沒有生存質量地活著,所以希望最後不要進行任何積極的搶救和治療。
他說,以前禮拜天如果沒什麼事情,夫妻二人都會去淮海路吃廣式早茶,吃吃點心聊聊天。
護士小姐誇讚他,「爺叔老浪漫的」。
看老人有這麼好的心態,大家都跟他開玩笑,您老兩口當初是誰追的誰啊。
老爺爺毫不猶豫立刻表態,是我追的她。
老人開朗,看上去並不像生病的人。
他說,「人活這一生,覺得蠻開心是最大的幸福。老了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年輕幸福不算幸福。」
老伴老伴,老來才是伴。但有時候,即便都還健在,也不能相伴。
一位老人惦記著住在另一個社區醫院的老伴。護士替老人去看望,還錄了一段小視頻。
老奶奶就對著手機囑咐了幾個字,「第一,吃。第二,睡。」
言簡意賅,卻表達了老人最深的牽掛。
生命的最後,除了追憶過去,還有很多未完成的心願。
為了讓老人不帶著遺憾離開,護士會和家屬一起,儘量完成他們的心願。
一位老人臨終前就想看看老家嘉興的風景。
從上海到嘉興,路程不遠,才一個小時的車程,卻是老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兒子替她完成了這次旅途,用手機拍下家鄉的草木,拿回來給老人看。
遺憾的是,並非每個人的願望都能滿足。
另一位老人生前的最大願望就是見到自己的女兒,可不管醫院如何勸說,女兒都不願意見她。
老人最終帶著遺憾走了。
但魚叔覺得,這件事有可能會變成兩個人的臨終遺憾。
其實很多人來到安寧病房,就是想有尊嚴地、安靜地、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 。
但有的時候,家屬強行要求輸液,或者醫療環境要求必須輸液,病人會很辛苦,為了家屬活,為了醫療環境而活。
自己不能決定自己離開的方式,最是痛苦無助的。
也有人覺得,進安寧病房就是等死的。
這其實是一種社會偏見,背後反應的是中國人看待死亡的態度。
就譬如病房對面的居民樓,很多人家窗外會掛著鏡子,人們認為病房不吉利,掛個鏡子可以把晦氣反射回去。
一個人從生到死是必然規律,既有優生也有優死。
但人們只知道優生,卻忽略了。
生命就是這樣,沒人能違背自然規律優死也應該是一個人享受的基本權利。
死亡,是最終歸宿。臨終,讓人悲傷恐懼。
但如何走過最後一段路,在孤獨中離開還是在平靜中離開,也許每個人都該想想。
魚叔覺得,可能想也沒啥用。因為如何死的答案,不在死亡裡,而在生命裡。
這也是這部紀錄片名字的意義。
還是在有限的生命裡好好活著吧。
在臨終前能想起一些瞬間,讓我們的醜臉上泛出微笑,那便是活過的最好證明。
在這世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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