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Tomas:種地,與之共存,並使人類合一

行李︱Tomas:种地,与之共存,并使人类合一

這是關於印度曙光城系列報道的最後一篇,前面內容詳見:

曙光城約章


“曙光城不屬於任何特定之人。曙光城屬於全人類。但是要居住在曙光城,她/他必須是神聖意識心甘情願的服務者。

曙光城將是個永續教育、持續成長、青春不老的地方。

曙光城希望成為過去與未來的橋樑。運用內在與外在的探索發現,曙光城將勇敢地躍向未來的體悟。

曙光城將是一個物質與靈性研究的場所,其目的是有生命力地示現人類之大同。”

我們坐在遊客中心的咖啡館,桌上是兩杯純淨水,身邊是操著各種語言的遊客。他們應該不知道,羊角包的麵粉、咖啡裡的牛奶,都由眼前這個穿著簡單三孔背心、有點羸瘦的男人負責的農場產出。1986年,在社區第三年的Tomas心中幻滅,想要離開,卻又轉而去遠離主城的地方開荒,從一片荒涼中建起Annapurna——曙光城最大的農場。在梵文中,Annapurna意為“食物與滋養的給予者”,現在,它是整個社區唯一大量生產大田作物的農場,也是印度南部唯一獲得有機認證的乳製品生產者。生產的大部分產品進入社區的食物鏈,供應社區食堂和供銷社。

幾天前的農場開放日中,Tomas事無鉅細地向參觀的村民、志願者、遊客說起農場內可持續的循環:大田作物為奶牛提供飼料,奶牛為田地提供肥料,雨季在池塘蓄水,旱季用太陽能水泵抽出灌溉。然而整個訪談中,關於農業卻所談不多,對Tomas而言,更重要的是內在的“存在(being)”,並非外在的“做(doing)”。內在工作是他在社區的目的,而農業是他參與社區的方式。

他的聲音脆脆的,時而被錄音背景中的西班牙語、法語、英語、希伯來語所淹沒。斟酌回答的時候,獨臂的手指在桌面上來回搓著,指肚上的老繭發出沙沙的聲響。一些回答讓我感到問題愚蠢,不確定間望向那雙綠棕色的眼睛,在粗糙的皮膚上,像樹皮上的一塊琥珀,那裡似乎沒有評價,亦無過分的友好。他的表情始終像是在說第三個人的故事一樣。即使在談“人類合一”這樣的理想的時候,依然是淡的。

行李︱Tomas:种地,与之共存,并使人类合一

Tomas掌管著曙光城最大的農場,但農業只是他參與社區的方式。“我想過成為下一個梵高,但我沒被給予這種能力,而種地這個能力卻隨著時間慢慢地給予了我。這並不是我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而是業力使然。”

行李&Tomas

行李:有很多人要採訪你嗎?

Tomas: 是啊,我好像成了一個知名農民,倒不是因為我作為一個農民有多麼優秀,而僅僅因為我住在曙光城。現在我也習慣了這種名氣。

行李:似乎村民與訪客間有那麼一段距離。

Tomas: 我在這兒就是在過日子,並沒有太多興趣去展示給別人看什麼。有的人只是簡單地問幾個重複的問題,我會感到比較厭倦。也一些人來這兒尋求生活的另外一種可能性,那我們之間的交流就是內在旅程的分享,我會更願意一些。

行李:我可能要先問一個比較千篇一律的問題,怎麼選擇到了這裡?

Tomas: 選擇和計劃是很西方的一種心態,來自東方的你也會這樣思考,這很有意思。就像那天在農場上你問我如何選擇牛的品種,事實上生活並不是總有選擇,在印度做農業,受到交通、通訊等種種條件限制,能有“種牛”已經很不錯,並不能挑三揀四,你必須在自己有的基礎上去做點什麼。在人生道路上真正發生的事情是:一些事情展現出來,我跟隨指引往前走,然後另外一些事情發生,我繼續摸索嘗試。像你邀約採訪,我感受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情可以做,然後它就發生了。我們無法真正計劃人生,想太多就會一直撞南牆。

行李:那這件事情怎麼發生在你身上的呢?

Tomas:大概22歲左右的時候,自己心裡有很多波動,就是幾乎那個年紀的人都會經歷的扣問:“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我要如何度過這一生?”有些人並未嚴肅對待,繼續“正常地生活”,我沒有放棄,我知道生命不僅關乎生存,一定還有更多的東西。

行李:之前的生活“正常”嗎?上學、工作?

Tomas: 我上了農校,然後做科研工作。這樣子過了幾年,我感覺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後來我嘗試繼續深造,發現也不是我想要的。現在回頭看那些最終進入學術圈的人,很慶幸自己沒有走這條路。他們中的很多完全迷失其中,名字前有一大堆頭銜,但是全然與自己頭腦中的想法不相認同,其實會讓人很痛苦。

行李:然後開始旅行?

Tomas: 是,其實就是離開原來的生活背景。在主流社會,人們追求的不是名就是利。背離這樣的價值觀和期待選擇另外的道路,需要極強的自信。親人朋友都在質疑,你要幹什麼?有什麼計劃?怎麼賺錢?我剛開始在歐洲旅行,然後想走遠一點,就來了印度,在西孟加拉邦一個有機農業項目當了半年義工,後來向南旅行,就到這裡了。

行李:就這樣留下了?

Tomas: 一個人二十多歲的時候,很容易做出這樣的選擇,反正背後沒太多可留戀的。我覺得這裡的生活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好。

行李:沒想再多走走,看看不同的世界?

Tomas: 只是到處走走看看的旅行對我來說本來也沒太大意思,我更珍惜的是與人建立連接。後來我才意識到,其實自己一直在尋找一個允許我存在、呼吸、感受以及做內在工作的地方。曙光城於我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行李︱Tomas:种地,与之共存,并使人类合一

早期的農場。

行李:從前就對內在探索、意識層面的東西感興趣嗎?

Tomas: 是吧,但在西方,人們會覺得你挺奇怪的。我有這麼一種驅動力,但是一直沒有空間。我不停地尋找志同道合的人,尋找我的部落,在這裡,我覺得找到了。這裡的人們可以很怪異,但仍然被尊重。探尋自我的更深層面,觀察自己的習性,這些都是茶餘飯後很正常的話題。在外面,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到幾個人聊一聊,而人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行李:有想過離開嗎?

Tomas:有過一次,是85年的時候,我得了肺結核,昏迷了好幾天,當時情況十分嚴重,大家都以為我要死了。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刻,我的情緒很脆弱,覺得這一切簡直太糟糕了,當下就決定離開。結果當時病得太厲害,走不了。

行李:是物質層面的原因嗎?

Tomas: 我來自一個生活相對容易的社會:物質豐富,人人有房有車。這兒卻基本上什麼都沒有,連個像樣的自行車都沒有。剛開始的時候會覺得很興奮,直到你的身體出了狀況,快沒命了,這時候頭腦就冒了出來。另外一方面,當時社區裡有很多人際糾紛。我在一個大農場工作,創始人本來要回荷蘭待幾個月就回來,結果沒多久,他寫了一封信說他不回來了,委託我照顧農場。當時我還算個新人,而人們往往認為新人沒有任何權利。那些在農場周圍生活的人,都覺得自己可以從農場上瓜分點什麼,為了幾公頃地爭來爭去,發生了很多愚蠢的事。我心裡很幻滅,覺得如果這就是曙光城的話,我都不知道自己還在這兒幹嘛。其實這些我都能應付,只不過在疾病到來的時候,情緒波動就比較大。

行李:當時怎麼改變了主意?

Tomas: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主意本來就不是獨立存在的,它隨著我們的情緒及其它因素一直在改變,所以不能太信任它。

行李:還好當時病到走不動。那後來去遙遠的Annapurna開荒也是跟這有關嗎?

Tomas: 這塊地被曙光城購下後,一直找不到願意來開荒的人,因為它距離主城區太過遙遠,而且被印度鄉村圍繞。當時我們有三個人說要一起去開荒,結果另外兩個人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但是我已經對這個主意感到熱情起來,所以找了幾個人幫我把一些物資搬到那邊去,簡單地搭了一個棚子,就在那慢慢從零開始。當時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小小的逃避:我喜歡曙光城,喜歡它的精神,但是我不喜歡我所在的那個農場和周圍的人。

行李:有人幫忙嗎?

Tomas:有的,雖然我是一個人住在那裡,但是會有人過來幫忙,社區中的其他農民也給予了很多幫助,三年後我的搭檔Andre加入。這一路上得到了很多幫助,不然農場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好像是有魔法一樣,所有這一切因緣和合。

行李:住在離主城區那麼遠的地方,是一種什麼感覺?

Tomas: 曙光城有時候太像一個大泡沫了,跟它所在的大環境很脫節,而我很喜歡印度這個亂糟糟的國家,也喜歡當地的農村文化,所以在一個遠離主城區、深入印度農村的地方住著,遙遠地觀望這個泡沫,很適合我。或許再老一點,行動不便的時候會想住得近一點吧。

行李:曙光城有沒有養老系統?

Tomas: 沒有,有可能他們會讓我餓死,哈哈哈。

行李:你對未來有擔憂嗎?

Tomas: 不,我對社區有足夠的信心,不會讓我餓死。我也對生活有足夠信心,將給予我所需。我們的教育總在強調去為自己的生活憂慮,不然就是不負責任。但當你把這個放下,會有一種難以置信的自由感。當你帶著一種意願去生活,生活自然就會呈現該呈現的,這比每天憂心忡忡地計劃養老保險要有趣十倍。

行李:農民協會是怎麼一回事?

Tomas: 我剛剛加入曙光城的時候有一個農民協會,但已經半死不活。在Annapurna農場上幹了五年之後,我感到需要和社區的其他農民有更多交流,於是和幾個人一起復蘇了農民協會,主要是技術討論,後來我又發起了更有針對性的小組,一個穀物小組,一個奶產品小組。

現在我在一個負責對進入選舉程序的候選人進行首輪排查的工作組,主要是對候選人背景的審查。在曙光城有各種各樣的團隊、工作組,太多事情在同時發生,需要不停取捨參與什麼不參與什麼,不然很容易就被吸乾了。

行李︱Tomas:种地,与之共存,并使人类合一
行李︱Tomas:种地,与之共存,并使人类合一

現在的農場。

行李:對於Annapurna的前景,上次你說到最希望的是有年青一代的人來接管?

Tomas: 年輕人不太願意到那麼偏遠的地方,Annapurna的架構比曙光城其他農場更加專業一些,農場規模總面積有135英畝,每一天的開銷都很大,所以確保收入就變得很重要。這意味著接管的人要有一定的專業背景,而且真的願意投入這件事。另一方面,社區給予年輕人的支持不夠,除非有額外的經濟來源,只靠補助不夠生活,經營農場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又難以對個人有經濟上的回報。曙光城經常發生的事情是掌舵人退休之後事情就癱瘓了,等到再有人接手時又要重新開始。農業是一個長期的事情,需要幾代人去建設,我們是第一代,下一代可以讓它更加蓬勃起來。如果Annapurna沒有人接管,我會比較遺憾。但我是誰呢?我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花在這個農場上,但又完全臣服於現實,如果沒人來接手,我也只能接納,不執著於結果。

行李:農場收支可以平衡嗎?

Tomas: 日常開支,包括二三十人的佣金,是農場自負。基礎設施的投資,比如挖池塘、購置機械等等則依靠社區的資金。全球各處都有人想要支持曙光城的不同項目,我們有需求的時候就去交流。尋求捐資這件事情蠻讓人謙卑的。

行李:那你自己呢?靠補助足夠生活嗎?

Tomas: 我的生活簡單,就是吃飯穿衣。我父母過世也留了些錢給我,讓我可以負擔得起一些額外的開支,比如買電腦。從前沒有手機電腦很正常,但現在如果要在一個社會中正常運行或者保持聯繫,必須要有這些設備。只靠補助的話,可以生存,但會有點困難。

行李:過去35年來,曙光城在這方面變化很大?

Tomas:我們的生活方式大不一樣了,但我認為這不是本質上的東西。1983年我來的時候,整個村只有400人,現在有2700人,當時人們之間的連接更加緊密,現在社區在一起的狀態不一樣了,但這是任何社區在成長的時候都會面臨的問題。當時的基礎設施也沒有這麼完善,每人有一個籃子,收到一些諸如蔬菜、麵包的基本供給,如果幸運的話,可以買到一些牛奶。和西方世界的聯繫也十分困難,外面沒有什麼吸引人的,整個社區是一種在當下、在一起的感覺。現在物質更豐富,消費主義更加盛行。很多老村民,尤其是很多住在綠色環帶森林裡的人認為,曙光城應該變成一個小小的綠色天堂,但我不是很喜歡往過去看,感慨當年多麼好,我喜歡接納當下,向前看。對我來說,社區沒有任何變化,我來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意圖,現在仍然保持這樣的意圖。

當年人人住在茅草棚裡,房前屋後都種點東西。而社區最迫切的需要就是改良土壤,植樹種地。但是很快,城市化發生了,隨著人們湧入曙光城,更多的人過著一種與土地沒有連接的生活。他們每天面對著電腦,做些好像很重要的工作,而並不關心自己的食物從何而來。比如大家願意花幾倍的價格買果醬,但營養多得多的新鮮水果卻不那麼受歡迎,作為一個生產者,我也被消費需求所左右,被迫往更多的加工食品方向走。這也是整個世界在發生的一個趨勢:切斷,躲在自己的泡泡裡。對於我來說,曙光城應該能夠生產自己的食物,這是一個重要的基礎。但目前整個社區對於農業並沒有太大的推動力,不止一個訪客對我說:他們對曙光城如此“不接地氣”感到失望。

行李:“母親”不是期望大家過一種與土地有連接的生活嗎?

Tomas: 你可以看到奧羅賓多修道院在“母親”的指導下建有很完善的農場,並儘可能地自給自足。對農業的重視是很清晰的信息。可話說回來,曙光城不是一個母親說了什麼我們就一定要怎麼樣的地方,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向內看,找到我們自己的智慧,然後從這樣的狀態再向外行動,找到一個建設社區的辦法。不是說把一切都設想好,然後按照計劃一步步走,那就是重走舊路了。

行李:在一個社區,我們仍然需要做一些集體的決定,比如給農業多大的支持,如何達到共識呢?

Tomas: 說起來很有趣,事實上,真正發生的是現實會凌駕於開會做出的決定之上。比如我們開會討論農業,然後我回到農場上推動事情發生,但是結果卻又與決定的方向不同了。只要每個個體在做事的時候保持對整個社區的覺知和連接,然後做自己的那一方事情就好了,不用大家總是坐在一起用頭腦思考和討論。

行李:保持對整個社區的覺知和連接是什麼意思?

Tomas:我在農場的時候不只是想我這個農場要怎樣,而是意識到農場與整個社區是聯繫在一起的。我種地不是因為種地好玩,而是為了服務社區。如果個體與整體保持這種連接感,很多事情的推動不必開會,這樣可以減少一點會議的數量。現在整個社區的會議無窮無盡,成果卻很少。我們想要的,正是一個超越體制、規定、規則的地方,紀律來源於內在,如果忠誠於自己的深層,就會做出正確的行為。當然,社區中的人各有不同,有人不需要框架,而另外一些人沒了它會不知所措。

行李:不同個體之間的深層回答也是彼此和諧的嗎?

Tomas: 我想是的,這就是人類合一的夢想,它並不代表每個人都變成一模一樣,但在某種程度上,所有存在都會彼此和諧,事實上,只需向內走一步,就會發現我們遠不止表面這些關於補助的爭奪、觀點的分歧。但這一步很難,我們坐在這裡的此刻,頭腦裡就有各種想法、目標、需求、評價和不信任。“不信任”是曙光城面臨的一個大問題,我們並不相信社區的良善和潛力。但這是自然的,人們仍被不良的意圖所驅使,就不能信任,就要去搞政治、搞外交。

行李:這麼幾十年對於你來說都有什麼樣的挑戰?

Tomas: 壓力的挑戰、健康的挑戰、社交的挑戰……還有自己的業力。你的靈魂選擇了一切境遇,為的是完成此生應做的功課,所謂好壞是我們自己為之著的色。比如我失去一隻胳膊,那是我需要這麼一件事的發生去教會我一些東西。我不相信偶然。當事情發生,你可以將之定義為偶然,然後把它推開;或者直面它,吸取後果,臣服,然後向前走。無論你的功課是什麼,它都是一個惱人的鬧鐘,以各種形式一再出現。你越想把它推走,就越難從中獲取到應有的收益。一旦你嘗試去找原因,就是頭腦在強裝聰明瞭。頭腦只是一個擅長處理後勤的工具,而這些問題無法用頭腦去分析。這也是哲學家們沒搞懂的地方,如果你讀赫爾曼·黑塞、薩特,會發現他們根本沒弄明白。他們試圖“想”出生命是怎麼回事,但這像是嘗試用自己的鞋帶把自己拽起來。事實上,只有當頭腦安靜下來,才會有更深的東西冒出來,它不一定以語言的形式呈現,許多偉大的藝術就是這種狀態的表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行李:你的方式是什麼?

Tomas: 種地。開創一塊空間,與之共存。我想過成為下一個梵高,但我沒被給予這種能力,而種地這個能力卻隨著時間慢慢地給予了我。這並不是我的“小我”說我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而是業力使然。我就這麼過生活,不知不覺找到了自己的角落,也算幸運。

行李:種地時是在這種更深層的存在狀態中嗎?

Tomas: 讓我們也別把這事弄得太戲劇化吧,運營農場是一個日日夜夜、平白無奇的活動,就是喂牛、挖坑、打算盤。同時,我的靈感和動力確是來源於一個更深層的東西,尤其是與土地、花朵、動物那種很深的連接。

行李:你怎麼理解“整體瑜伽”呢?

Tomas: “整體瑜伽”意味著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瑜伽,和你一起坐在這裡是瑜伽,工作是瑜伽。“業瑜伽”在曙光城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不是為了“我”想怎樣,而是為了服務於一個更高的目的。我不是那種每天有固定“修行”時間的“靈性修持者”,所發生的的一切,每一呼、每一吸,觸摸、感受、思考,都是我的瑜伽,就是儘可能的覺知。

行李:可不可以說社區生活對於你來說是更重要的“存在(being)”,並非外在的“做(doing)”,農業這些也是次要的?

Tomas: 最主要的是內在的工作,而“做”是支持它的外在必需條件。我們住在一個社區中,社區需要食物,我會種地,於是就這麼發生了。在社區中,每個人要找到能幫助到自己和整個社區的一個職責,讓社區得以運作下去。

行李:你會讀奧羅賓多和“母親”的書嗎?

Tomas: 現在讀得不多,以前讀過,尤其是奧羅賓多的書,其實並沒有別人想的那麼神秘。讀書可以幫你更清楚地看到以及認出自己所處的這個過程。這是頭腦有用的時候。但是這種學習和學術的學習是不一樣的:學術的學習是關於外界的一些事實,而這種學習和閱讀是為了觀察內在所發生的過程,為了真的去意識到你不是你的身體,不是你的情緒。越往深走就發現這是很駭人的一個事情,因為你要去除所習得的一切,這時候一定的指引可能會有幫助。

這條路有時候並不容易,去年我們農場上來了一個女孩兒,她與這裡有很深的連接感。結束之後她又回去主流大學裡學習,但她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生活,於是感到很迷茫很痛苦。我有點為她感到抱歉,但又覺得可能此刻她需要這樣的發生去晃動她之前所習得的那些東西。人在20多歲的時候經常會經歷這樣的反覆。從出生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告訴你,事情就是這樣。在生命的某一刻,你接觸到另外一些可能性。這時候就要做出選擇,很多人內心的渴望沒有那麼強烈,因而並未邁出進入到另外一個空間的那一步。就像我弟弟,他在靈性道路上走了幾年之後覺得這些都是胡扯,然後回去找了工作結了婚生了孩子,現在看起來也很開心。重要的不是進入另外一個空間,或停留在這個空間,而是找到自己的生命所在,無論這個所在是在一個動物園、一個工廠、一個農場、還是在曙光城。有問題的是,很多人拼命否認自己的生命所在,在自己的周圍建築高牆,只是為了不去面對實相。我活了那麼幾十年,就學會一點事情。可能比你長几歲,但也並不意味著什麼。

採訪:劉安琪

照片提供:Tomas 劉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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