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山東一帶，上古的時候是東夷族的地盤。東夷出神射手，著名的后羿在古今射手榜上排名第一。后羿的祖先曾經被堯的父親帝嚳賜予彤弓素矰（紅色的弓和白色的箭），射死了危害百姓的九個太陽和鑿齒、九嬰、大風、猰貐、修蛇、封豨等各種各樣的怪物，獲得人民的愛戴。到了后羿的時候，建立了有窮國，后羿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國王。美女配英雄，后羿的王后叫純狐，來自以九尾白狐為圖騰的部落，因此取名純狐。
有窮國和夏朝同時存在，夏朝的王位這時傳給了太康。太康是一個花花公子，荒淫無度，最喜歡的事是喝酒和打獵，根本不管國內的經濟建設，還要向百姓橫徵暴斂，弄得民怨沸騰。有一次，太康帶著大批親信去洛水北岸打獵，一去三個多月，后羿聽說後趁機起兵，佔領了夏的都城。太康打了三個月的獵，興高采烈地帶著獵物凱旋而歸，不料走到洛水岸邊後，發現南岸有重兵把守。太康大吃一驚，連忙派人過河詢問，這才知道後院起火，自己的首都已經屬后羿所有。太康沒辦法，只好在陽夏築了一座寒磣的土圍子住下來，這一住就住了20多年，最後病死在土圍子裡。
太康的五個弟弟被后羿驅逐出城，陪著母親來到洛水南岸，苦苦等待哥哥渡河前來討伐后羿，結果一直沒有等到。於是五個弟弟在河邊現場譜寫了一首流行歌曲，名為《五子之歌》，深情緬懷祖父大禹的功績，對哥哥失國的原因進行了沉痛的檢討。這首歌整整唱了一夜，被剛好路過的采詩官聽見，於是完整地記錄下來，收進最早的上古檔案《尚書》之中，得以流傳後世。
佔領夏都的后羿此時還很謙虛，不好意思直接自立為夏朝的國王，就指派太康五個弟弟中的老大仲康當傀儡國王，實權仍然掌握在後羿手中。仲康在位期間，發生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日食，一連三天看不見太陽。負責天氣預報的羲和是個酒鬼，每天只知道釀造好酒貢獻給后羿，自己也常常酩酊大醉，因此沒有能夠準確預報這次日食。結果百姓都以為外星人即將入侵，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仲康非常生氣，派一個叫胤的大臣征討羲和，翦除了后羿的這個羽翼，藉以削弱后羿的實力。
不過，仲康的力量實在太過微小，無法撼動后羿，在位13年，鬱鬱而終。王位傳給了仲康的兒子相。此時後羿的羽翼已經豐滿，自己年齡也越來越大，再也忍不住做幕後的黑手了，於是跳上前臺，廢了相的王位，自立為王。相只好逃亡，逃到了商丘，依附同姓諸侯斟尋氏。
后羿有四大護法，分別叫武羅、伯因、熊髡、尨圉。前兩個人名好理解；熊髡的“髡”讀作“昆”，是一種剃髮的刑罰，熊髡看來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光頭大漢；尨圉讀作“忙雨”，“尨”是指多毛的狗，“圉”是指監獄，尨圉看來是一個坐過牢的嗅覺靈敏、動作靈活的人。從名字上看，熊髡和尨圉都當過罪犯，被后羿解救出來，所以對后羿忠心耿耿。
后羿任用寒浞為國相。寒浞本來是寒國伯明氏的大臣，這個人的特點是喜歡在背後說人的壞話，伯明氏很看不上這種勢利小人，免了他的官，把他趕出了國。寒浞聽說后羿勢力強大，於是投奔了后羿。后羿是天下著名的神射手，經常受人恭維，慢慢也就習以為常了，因此，寒浞在後羿面前極盡諂媚之能事，漂亮話張口就來，把個后羿吹捧得暈暈乎乎的，后羿龍顏大悅，就把寒浞當成了心腹。
后羿當上夏朝的國王以後，錦衣玉食，享盡了榮華富貴。他和太康一樣，最喜歡的事也是打獵。后羿轉眼就忘記了太康失國的教訓，開始放縱起來，不再勤政愛民，仗著自己是神射手，就想和當年的太康比一比誰打到的獵物最多，誰打到的獵物最珍稀。這一來夏朝的百姓和動物們可遭了殃。百姓們要交納大筆賦稅，供后羿出獵的龐大開支；動物們根本不可能逃過後羿的神箭，打完了野雉、野兔等傳統動物，后羿不過癮，置《動物保護法》於不顧，開始向珍稀動物下手，結果動物們紛紛逃亡，后羿每次出獵的路程也越來越遠。
最糟糕的是，后羿因為四大護法常常勸諫自己，非常不耐煩，漸漸疏遠了他們。朝中還有一個叫伯靡的夏朝遺臣，也常常規勸后羿，並拿太康做榜樣，讓后羿不要步太康的後塵。后羿勃然大怒，好幾次幾乎殺了伯靡。就這樣，后羿惟一信任的人只有寒浞了。
豈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寒浞是一個大野心家，史書評價他“行媚於內，而施賂於外”。“行媚於內”是指寒浞向王后純狐獻媚。后羿經常在外打獵，純狐難免守空房，時間長了，相思就轉變成了怨恨。能說會道、善於察言觀色的寒浞趁虛而入，填補了純狐空虛的心靈。一來二去，二人勾搭成奸。“施賂於外”是指寒浞善於利用小恩小惠收買人心，主要目標就是針對后羿的家臣。家臣們天天跟著后羿四處奔波，打到的獵物只能分到一些骨頭和剩肉，早就在心裡嘀咕后羿小氣，年終連獎金也不發。寒浞投其所好，經常發放紅包，雖然數額不大，總比后羿的刻薄寡恩強得多，於是就和寒浞混得廝熟。
后羿的家臣中有一個有名的射手，名叫逢蒙。逢蒙本來是一個山裡的獵人，屬於業餘射手，后羿看他有成為神射手的潛質，遂收為徒弟，盡心盡意地傳授箭術。逢蒙覺得已經把師傅的本事全學完了，就起了壞心，想殺死後羿，那麼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神射手了。有一次後羿在外打獵，逢蒙躲在暗處，向師傅施放暗箭。不料后羿的箭後發先至，將逢蒙的十餘箭全都撞落在地。十餘箭過後，后羿的箭囊空了，逢蒙卻還有最後一支箭。逢蒙大喜，心想這回你可逃不掉了。彎弓搭箭，箭去似流星，逢蒙滿心希望一箭將后羿射個對心穿。沒想到后羿非但沒有倒地而死，反而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從嘴裡吐出那支箭，對逢蒙說：“小子，你連齧鏃法都沒有聽說過，還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這一下嚇得逢蒙魂飛魄散，趕緊跪地求饒，叩頭如搗蒜。后羿憐惜逢蒙射箭的才能，饒恕了他，收作家臣。
逢蒙是寒浞最用心結納的家臣，逢蒙感恩圖報，加上欲取后羿而代之的野心，二人一拍即合。逢蒙不敢再在箭術上打后羿的主意，私下裡削制了一根桃木棍，說是用來挑獵獲的獵物。
萬事俱備，寒浞開始動手了。
有一次後羿去桃梧這個地方打獵，寒浞預先和眾家臣串通好，要在此地殺死後羿。后羿未免太過粗心，桃梧這個地名剛好對應逢蒙腰裡那根桃木棍，他卻一點兒警惕性都沒有。結果，逢蒙在後羿身後高高舉起桃木棍，眾家臣牢牢按住后羿，幾棍就結束了一代神射手的性命。后羿沒有死於他所驕傲的箭術，卻死於一根名不見經傳、細細的桃木棍，真是悲哀。
殺了后羿，寒浞命人把后羿的屍體運回京城，“殺而烹之”，下鍋煮熟，做成了一盆人肉醬，笑嘻嘻地招呼后羿的兒子來用餐。后羿的兒子不忍吃親爹，寒浞臉一變，立馬命人把他押到窮門殺了。然後寒浞娶了純狐，自己做起了國王。
伯靡連夜逃亡，逃到了有鬲氏的國家，召集忠於夏王朝的殘部，伺機反攻。此時，仲康的兒子相已經離開商丘，投奔了斟灌氏。
寒浞和純狐婚後生有三子，長子早死，留下一個叫女歧的寡妻。二兒子和三兒子分別叫澆和豷。豷讀作“意”，意思是豬喘氣。上古時候，人的名字全是這樣的怪名字。寒浞把澆封到過這個地方，把豷封到戈這個地方，因此史書上又稱二人為過澆、戈豷。
過澆慢慢長大，長成了一個大力士，身強力壯，能弓善射，還能陸地行舟。寒浞派他去攻打相棲身的斟灌氏和斟尋氏，滅了這兩個國家，殺了相。相的妻子後緡懷孕在身，趕緊逃亡，從城牆的一個洞裡逃了出去，逃回孃家有仍氏，不久就生下了相的遺腹子少康。
少康在外公的國家有仍氏做牧正，即主管畜牧的官員。過澆聽說相居然還有一個遺腹子活著，生怕養虎遺患，派一個叫椒的大臣前往有仍捉拿少康。少康又逃亡到虞國，虞國國君很喜歡他，不僅封他為庖正，即掌管膳食的官員，而且把兩個女兒即二姚嫁給了他，又賜給他綸城的封地，少康就這樣擁有了十里土地和五百民眾，奠定了反攻倒算的基礎。
此時寒浞已經年老，全仗著過澆替他維護政權，自己天天花天酒地，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少康向過澆身邊派遣了一個間諜汝艾。汝艾性別不明，但我懷疑汝艾是個美女間諜，因為有的史書上管她叫女艾。雖然“汝”和“女”是通假字，但我還是一廂情願地希望汝艾是個美女間諜。美女間諜汝艾出馬就有斬獲，探聽到了一份重要情報：過澆暗戀漂亮的寡嫂女歧！有一天過澆藉口衣服破了個洞，上門請求女歧替自己縫補，順勢強姦了女歧。當晚過澆留下過夜，汝艾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重金僱傭一個殺手刺殺過澆。沒想到黑暗之中，殺手砍掉的卻是女歧的頭。女歧真是個倒黴女人，先被強姦，後被殺頭。過澆摟著雲雨後的女歧睡得正香，突然發現女歧的頭沒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立馬翻牆逃跑。汝艾緊追不捨，但是過澆贏得過長跑比賽的金牌，汝艾根本追不上。汝艾靈機一動，放出久經訓練的獵犬。獵犬可比過澆跑得快多了，吠叫聲眼看就到耳邊了，過澆心慌意亂，一腳踏空，摔下了懸崖。汝艾割下過澆的項上人頭，回去向少康復命。
寒浞最得力的兒子死了，少康聯合伯靡進攻寒浞，輕輕鬆鬆就滅了寒浞和戈豷，少康即位，史稱“少康中興”。
【點評】
寒浞之“壞”，在於他的人面獸心。他和后羿的關係，類似於農夫和蛇，農夫好心好意救起了快凍死的蛇，蛇甦醒後卻反咬一口，要了農夫的性命。寒浞本來是流亡者，是國家的叛徒，走到哪兒都不受人待見，后羿收留了他，還任用他為國相。可是這位國相倒好，不僅和國君的王后通姦，收買國君的家臣，最後還將國君亂棍打死。孔子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在史書上用五個字概括寒浞的一生：“寒浞弒其君。”
我倒對弒不弒君不大感興趣，我感到掃興的是寒浞居然娶了純狐。純狐，多麼美麗的名字啊！而寒浞呢？寒，寒冷；浞，浸溼。“寒浞”的意思就是被水浸溼之後好冷啊！簡直就是一條被人痛打過後的落水狗！男人不是都有狐狸精情結嗎？更別說純狐這條純白色的九尾狐狸精了。純狐就這樣被一條落水狗給霸佔了。鬱悶！
寒浞之“壞”，還在於他開創了一項新的刑罰—烹。烹就是煮，把人煮熟了做成人肉醬。這一刑罰在後世得到了發揚光大，尤其是楚漢相爭的時候用得最多。劉邦和項羽相持，項羽的糧草被劉邦派人截斷，項羽急了，燒起一口大鍋，架起一塊案板，把劉邦他爹捆綁起來放到案板上，要劉邦退兵，如果不退兵就要當場“烹”了他爹。劉邦是個無賴，嬉皮笑臉地說：“咱倆曾經結為兄弟，我爹也就是你爹，如果你非要把你爹煮煮吃了，請分我一杯羹喝。”弄得項羽哭笑不得，終於沒有做成這頓人肉醬。可惜少康是個寬厚之人，缺乏劉邦的幽默細胞，否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把寒浞“烹”了，那多好玩啊！
許暉，六十年代生人，自由作家。主編有《“六十年代”氣質》、《中國歷史的後門》，合著《趣讀史記》系列，著有《身體的媚術：中國歷史上的身體政治學》、《亂世的標本：中國歷史上的亂世人格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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