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女諜”黃慕蘭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北伐前夕在武漢投奔革命,擔任了漢口婦女部部長。之後,黃慕蘭赴上海任中共中央書記處秘書兼機要交通員,併成為中央特科成員,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周恩來誇獎她:“你真是我們的女諸葛。”她隱藏黨員身份,轉入地下,屢立奇功。2016年年初,她親述的《黃慕蘭自傳:最美紅色女“特工”親述》由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再版。在該書中,黃慕蘭講述了曾救周恩來於危難中的故事。下文便是黃慕蘭的自述。
向忠發叛變
1931年深秋,中央的地下交通來接送賀昌同志(黃慕蘭的第三任丈夫——編者注)離開上海去江西蘇區。行前一段,他每個禮拜都偷偷地跑來看我,打聽營救關嚮應同志(中國共產黨早期軍事領導人)的工作進展情況。我也一有進展,就及時設法告訴他。賀昌臨行前,來向我辭行話別時,我告訴他,幾天之前,陳志皋(律師,後成為黃慕蘭的第四任丈夫——編者注)約我在東華咖啡館喝咖啡,並建議吃過晚飯後一起去大光明看電影。那天下午大約四點鐘光景,我們兩人坐在咖啡館裡閒談,正巧碰見他在徐匯公學時的同班、同寢室好友曹炳生,後來考進了法租界的巡捕房當翻譯。於是他們兩人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陳志皋問:“小曹,最近巡捕房裡有什麼新聞嗎?”曹炳生小聲地回答說:“有啊!南京國民政府派人來抓了一個共產黨的頭頭,湖北人,六十歲左右,鑲一口金牙齒,酒糟鼻子,只有九個手指頭,是懸賞了十萬元錢才抓獲的,這賞金真高呀!”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接著曹炳生又說:“咳!這個傢伙真不中用,一坐上電椅,就吃不消,招供了。”後來,他倆又講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就不再用心旁聽,緊張地暗暗琢磨起來:共產黨的頭頭,湖北人,那是誰呢?我開始把自己所知道的、敵人會懸賞十萬元的、湖北籍的黨中央領導人,一個個地排著隊數過去。忽然間我想到了向忠發。他在武漢當碼頭工人時就很愛喝酒,是酒糟鼻子。他鑲了滿口金牙,有隻手指被別人砍掉了一點,看起來好像只有九個手指頭。大革命失敗後,他去蘇聯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1928年夏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前,共產國際在選拔幹部時片面地強調工人成分,推薦向忠發。他在“六大”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主席,兼政治局常委會主席。但向忠發沒能力主持中央工作,他文化水平不高,又沾染上流氓無產者習氣。仔細一想,各方面條件都符合,我就肯定是向忠發了。
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得趕緊設法向黨中央報告。心裡儘管急得要命,可是臉上還是不能露出聲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們兩個好朋友東拉西扯地閒談了一會兒,曹炳生就急著要走了。陳志皋說:“你不是剛下班嗎?為啥急著要走呢?我們一塊去喝兩杯酒、吃頓便飯吧,吃過飯再一起去大光明看電影。你看,我已經買好了這麼多票子,有你一張。”曹炳生嘆口氣說:“唉,我哪有你這位大少爺這麼清閒享福啊!晚上還要值夜班,我們吃公事飯的人可是身不由己呀!”說著就道別匆忙地走了。我反正早已有準備,每當我不想陪陳志皋一起外出應酬時,就裝作頭痛,他信以為真,就用小汽車送我回家,途中還下車去西藥房買了些阿司匹林藥片。
回家後,我馬上打電話給住在徐家彙一家菸紙店(上海人對雜貨店的叫法)樓上的潘漢年同志,告訴他我有極其緊急的事要當面告訴他。潘漢年很快就來了,我把聽到曹炳生講的那些話複述了一遍,並說:“因為我託陳志皋營救關嚮應,他剛才問曹炳生巡捕房有什麼新消息,本來是有意問問關嚮應一案的進展情況,不料曹炳生竟在無意之中說出了這樣一件大案。我數來數去符合曹炳生所述那被捕人特徵的只有向忠發了。”潘漢年說他也認為會是向忠發。我又說:“聽曹炳生的口氣,向忠發坐了電椅子後吃不消,很可能已叛變,說不定今天晚上還有什麼更嚴重的事情會發生呢!”就催他趕快去向黨組織緊急彙報,他就匆匆離開了。
周恩來遇險
顧順章叛變後,中央特科的工作是由康生負責的。潘漢年離開我的住所在街上轉了幾圈,確認身後沒有盯梢的“尾巴”後,就立即去找康生。康生聽後又立即向實際負責黨中央日常工作的周恩來作了彙報,恩來同志叫他馬上通知中央的李富春、蔡暢等,約定轉移到都城飯店暫時避一避。這些中央領導同志的家裡,一般都是不藏文件的,有些緊急的帶在身邊的文件,都馬上燒掉,把紙灰丟進抽水馬桶沖掉。到晚上十一點鐘左右,這些領導都穿著西裝,扮成商界大老闆的樣子,大搖大擺地住進了法國人開的都城飯店,一點也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
康生派了兩個特科的同志裝成小販,挑著餛飩擔子分別到向忠發所知道的恩來和富春撤出前所住的地方附近觀察。果然,到夜裡一點鐘左右,看見一個人戴著手銬腳鐐,領著巡捕房的人來了,直接就用鑰匙開了恩來家的門闖進去。他們自然是撲了個空。恩來家只有三把鑰匙,他和鄧大姐各一把,還有一把給向忠發,如果他倆都不在家,向忠發也可以打開門很方便地進去。所以,很明顯,這帶了巡捕前去抓恩來的叛徒只能是向忠發,而不會是別人。但他一看恩來沒能抓到,就聯想到中央其他領導人也都得知風聲轉移了,也就沒再到李富春家搜捕,而是直接撲向就在附近的黨的地下印刷廠——紅旗印刷所。這個印刷所公開掛有招牌,有正式的營業執照,跟外面也有印刷業務的生意往來。一樓是(地下黨的)紅旗印刷所,二樓是同志們的宿舍,三樓是秘密印刷《紅旗》雜誌的工場。那天晚上因情況緊急,我們來不及通知印刷所,就被向忠發領著巡捕破壞了,還抓走了好幾位同志。裝扮成挑餛飩擔小販的特科工作人員向康生彙報了以上情況後,黨中央就確認向忠發是叛變了。
第二天,康生和潘漢年坐了小車來找我,說是恩來同志要召見我。一進門,恩來同志就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慕蘭,慕蘭,你真不錯呀!聽聽你的彙報吧。”他詳細地詢問了經過情況,然後指著擺在桌子上的一堆鈔票說:“是不是可以通過陳志皋,向巡捕房裡有關人員收買向忠發的口供材料?雖然已通知凡是向忠發所知道的黨在上海的地下機關立即轉移,但仍必須進一步知道他究竟向敵人招供了些什麼內容,以便有對付的辦法。”我說,這樣做恐怕不大妥當,因為我並沒有向陳志皋暴露過自己的真實身份,作為一個到上海來求職的地主家的小姐,決不應當關心向忠發這個共產黨的大叛徒,更不會出高價去收買他的口供。再說,我又從哪裡會弄得來這一大堆的鈔票呢?如果真要那樣的話,肯定就會暴露身份,而且勢必會對營救關嚮應同志的工作造成不利。當時,恩來同志可能是太著急了,來不及周密地思考籌劃。他聽後立即說:“你提醒了我,不能讓你這樣做。即使要買口供,也得通過其他渠道另想辦法。”我說,我可以假裝出於好奇心,不露痕跡地讓陳志皋去打聽一下向忠發這件案子的進展和下落。恩來同志說:“如此很好。”他還連連誇我頭腦冷靜,靈活機警,分析正確,說:“賀昌沒有保舉錯。你跟潘漢年兩人互相配合,行動得很好,一上馬就為黨立了這一大奇功!”他還囑咐我,一切公開的活動都通過陳志皋出面,自己儘量不要出面,只做他的幕後參謀,千萬小心謹慎,一定要想方設法隱蔽好自己,抓牢陳志皋,做好工作。
沒幾天,陳志皋從曹炳生那裡打聽到了有關情況,立即告訴我說:“唉!這傢伙註定該死。原來抓住他的人,打電報給正在廬山的蔣介石,說是已抓到了共產黨的總書記向忠發。蔣介石立即回電指示‘就地正法’。審訊他的人接著打去第二個電報,說向忠發已自首投誠,並幫助破獲了共產黨的地下印刷所,還抓到了一些共黨分子。還沒等蔣介石的第二次回電指示,那收到蔣介石第一個電報的人,為了搶先邀功領賞,就馬上將他執行槍決了。這種人真是活該要死的。”我聽了以後,表面上不動聲色,裝作一旦好奇心得到滿足,就再也沒什麼興趣似的。心中卻不禁十分高興,因為向忠發既已叛變投敵,他受不了敵人的威脅利誘,肯定還會繼續出賣黨的機密。他是中央的主要領導人,黨內的事差不多全都知道,對於這樣的叛徒實在是防不勝防的。如今敵人為了爭功,搶先把他殺了,倒是幫我們堵住了這個大缺口。
關嚮應出獄
再說賀昌聽了我的敘述後,很高興地說:“怎麼樣,我向中央保舉的你和潘漢年沒保錯吧!你們兩人幹得還不錯嘛,剛開始工作不久,就立下了這樣一件大功,真是首戰報捷了!”我說:“是啊!恩來也表揚了你這位保舉人呢!”他指示我要小心謹慎,要通過陳志皋經常注意巡捕房裡的消息。我還向賀昌彙報了營救關嚮應的工作進展情況,說陳老太爺已經打過電話,向那個趙法官催詢此案的審理結果。法官回答說,實際上他已經決定無罪釋放了,但與李犯(關嚮應被捕時用的假姓)同案的另一人的口供還有點出入,現在正在核對當中。陳老太爺問明瞭辦此案的書記官姓李,有抽鴉片煙的嗜好,就叫陳志皋用他的名義,給那個李書記官送了四兩最好的“雲土”(產於雲南的質量最好的鴉片煙土)去。於是書記官看在陳老太爺的人情面子上,就把兩人的口供改為完全一致了。我說:“看這情況,關嚮應同志很快就可以無條件地出獄了。”賀昌同志高興地說:“這太好了,你又要建立一大奇功了。”
當晚我們依依惜別時,賀昌再三叮囑,千萬要小心隱蔽,並叫我不要為惜別而流淚。吳德峰(1931年任江西省蘇維埃政府政治保衛局局長——編者注)安排人護送賀昌去蘇區之後,又過了些時候,龍華監獄才通知陳志皋的律師事務所,說可以保釋關嚮應出獄了。我跟陳志皋坐了小汽車去接關,因為我曾在龍華坐過牢,獄中有許多人都認識我,雖然化了裝,還是怕被人認出來暴露了身份,所以我就沒進去而在汽車裡坐等。陳志皋辦了手續、蓋了圖章後就把關嚮應同志保釋出來了。我因不知道司機可靠不可靠,在車子裡,只向關介紹了此案的經辦律師陳志皋,沒多說別的話。關嚮應同志因為在獄中已經知道組織營救的情況,就連連向陳志皋說:“謝謝,謝謝!”車子一直開到早已訂好房間的東方飯店,潘漢年替嚮應買好的裡裡外外的衣衫也已放在房內。陳志皋沒有下車,在東方飯店門口就和我們分手了。我等關嚮應洗澡、理髮、打扮一新後,就陪他吃了午飯,並跟旅館結清了賬。飯後又陪他到南京路上的永安公司買了毛巾、牙刷等日常用品,在永安公司裡還樓上樓下故意兜了幾個圈子,確定身後沒有“尾巴”盯梢後,坐祥生公司出租汽車,一起回到我住的地方。潘漢年同志已在那裡等候多時。於是我們就對關嚮應詳盡地講了黨中央部署營救他的全部情況,還講了其中那段發現向忠發叛變的驚險插曲,幸虧敵人急於爭功搶先把他槍斃了,所以他只領敵人破壞了紅旗印刷所,還來不及供出關嚮應和其他被捕同志的真實身份,否則就危險了……嚮應同志非常激動地說:“慕蘭,你真了不起,了不起!一出馬就立了大功。”他還問起賀昌的情況,我說賀昌已到蘇區去了。嚮應說,他也早已向黨中央申請去蘇區鍛鍊。經過一番長談後,就彼此握手道別,互道千萬珍重,後會有期!
關嚮應由潘漢年接走,住到地下黨的秘密招待所裡,不久就由吳德峰派人護送他去了湘鄂邊蘇區。(來源|中外書摘 作者|黃慕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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