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奶奶

作者簡介:金利,本名 董金利 80後 ,IT男,大學本科學歷。 就職於用友軟件從事軟件開發工作。業餘時間進行小說和散文詩歌創作,數年來曾先後在各種省、市級報刊、媒體發表散文、小說百餘篇,擅長散文、小說寫作。

散文隨筆:奶奶

奶奶


奶奶去世已有半年了,但我的內心始終沒有完全接受,總覺得恍如夢境。

我的家跟奶奶家是鄰居。常言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因跟奶奶做鄰居,自然也受到不少“恩惠”。可是在所有的記憶中首先浮現腦海的最早記憶卻是關於“要飯”的經歷。

我的父親兄妹六個,在我們村裡,論孩子數量也算是中等偏上。這麼多孩子全靠爺爺一個人支撐整個家,我的爺爺職業是一個“釘馬掌”,類似於現在的修腳師。專門給馬和騾子修剪指甲。我的父親和母親那時候也經常趕集做一點小本買賣。於是每次趕集都是我比較難捱的日子。

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晌午,街上的雪還沒來得及全部融化,雖說太陽是暖洋洋的。但身上還是凍得瑟瑟發抖。我站在奶奶家門口的街頭,來回徘徊。一會兒超村東頭瞅瞅有沒有父母趕集回來的身影,一會在牆角縫偷偷瞄一下奶奶家的院子。生怕她看到我狼狽的樣子,也生怕她訓斥我。越是臨近午飯時間,內心越是焦灼。算是天寒地凍、飢腸轆轆。看來等父母回來已經來不及。雖然理智告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可是不爭氣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亂叫。於是我先安撫自己:別緊張,別緊張。默默地在心裡打腹稿,進門怎麼開口呢?如果被懟回來怎麼辦呢?先演練一遍,譬如,我進門先說“奶啊,俺飢困了”。她很有可能說“乃媽沒給你家的鑰匙?”或者說“怎麼早起不吃飽”。如果我問的是“奶啊,俺要塊乾糧”。她很有可能說“哪有乾糧,沒有乾糧”。但畢竟要到饅頭才算達到目的,否則這番內心的屈辱和掙扎豈不白費?不管怎樣躲在牆角反覆排練,心裡依舊怯怯的。“家裡有別人怎麼辦?讓他們聽到多尷尬……”。但是肚子已經是等不及了,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支配了。索性,心一橫,踩著雪水,一鼓作氣地衝進奶奶家。雖是要飯的,氣勢上卻極像是討債的。雄赳赳氣昂昂走到奶奶跟前,她正從缸裡往鍋裡舀水。“奶啊,要塊饅頭,俺飢困了。”其實我也充分做好了喪喪地離開的準備。只要她一開口拒絕,不管任何理由,我必定頭也不回的離開。並且在心裡的“仇恨欄”狠狠的記上一筆。很意外,她什麼也沒說,轉身從飯櫥的“氣簍”裡拿出一片饅頭遞給我,“囔…”。這一個嘆詞雖然不是語氣多溫和,但也是我心理能接受的範圍之內,畢竟顏面保住了。我悻悻的拿著這片饅頭故作鎮定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

奶奶做的饅頭絕對是一絕。每次蒸完饅頭,她必定把饅頭切得一片片的。整齊地擺放在“氣簍”裡,饅頭最好吃的是涼的,還沒有放在鍋裡熱的時候。你從饅頭的橫切面看,就像剛犁過又平整完以後的土地,整齊而又蓬鬆,咬一口,饅頭的雜雜就會稀稀拉拉的從嘴角灑落。對於我和地上的螞蟻來講,這都是一頓美美的大餐。

散文隨筆:奶奶

奶奶就是屬於這樣一位不怒自威的老太太。平時極少發脾氣,但是每次我們兄弟幾個到奶奶家都是規規矩矩,就像是長工見到地主一般,小心謹慎、戰戰兢兢。從不敢大聲說笑,更不敢隨便亂翻:別人家的孫子到了奶奶家滿地打滾,翻箱倒櫃;我們家是不允許的。沒有人說教,沒有人恐嚇,大家都很自覺的這樣做,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家教吧。

不僅在孫子的心中,奶奶是威嚴的。在兒媳婦眼中又何嘗不是?在我所有童年的記憶中,每每提及奶奶,母親的心中永遠是滿滿的仇恨和委屈,當年結婚分家是如何只給我家幾斤大米的;當年生我以後是如何不給我媽照看孩子的;秋收時分,是如何幫別的兒子收拾莊家,唯獨對我家不管不顧的……。總之,一句話,在母親的心裡,奶奶沒有“一碗水端平”,總是厚此薄彼。期初,我對這些評價只是想聽故事一聽罷了,漸漸地,通過自己的觀察也慢慢有了自己的判斷力。

後來,我慢慢的長大,開始上學了,奶奶的形象在我心裡才慢慢溫暖起來。

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夏日裡我在家裡溫習功課,奶奶趴在牆頭喊我的名字,我迅速的放下筆,跑到牆根。去迎接奶奶送來好吃的東西,通常是剛煮熟的餛飩、或者醃的鹹鴨蛋、下午剛從地裡摘回來的各種瓜果。她會用一個竹籃子裝著。籃子記上繩子,慢慢的鬆下來。我接住以後把東西快速跑回家找個碗或者盆倒出來,再迅速放在籃子裡。奶奶再慢慢的提上去。

再後來,我上高中了,每個月回來一次。那時奶奶就不再用繩子拴住籃子了。而是親自提著籃子走到我們家給我帶來各種好吃的。每次到我家,母親總是對她視而不見。甚至“媽”都不叫一聲。奶奶也習以為常了。進門就直接找我。如果我出去玩不在家,她便把好吃的放在炕上,沙沙沙的拖著腳步走了。奶奶的腳步跟尋常人的腳步不同,我只要躺在炕上聽聲音就知道是奶奶來了,我便一骨碌爬起來,趕緊出門迎接。多年以後我猜想,每次奶奶到我家應該也是要深吸一口氣的,一如我小時候去她家一般。畢竟母親充滿仇恨的臉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去面對。

再後來,畢業工作以後,每次回去的日子就更少了。每次回家,我總要放下行李,先去奶奶家的炕上坐一坐。奶奶笑的很開心。總說“不用買東西浪費錢,你能來看看,奶就很高興了。” 她放下手中的活,急急忙忙翻箱倒櫃,去搜尋那些她所謂的捨不得吃的“好東西”。過期的牛奶、發黴的沙琪瑪…使勁的湊在我的嘴邊。不識字的她又哪裡懂什麼是過期…..。我既不能不吃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可又實在難以下嚥。所以只好撒謊說,我帶回去再吃。這樣她才稍稍安定下來,說上幾句話。村裡又發生了哪些好的事情或壞的事情。誰家孩子結婚了,那家老人得病死去了……。末了總結道:她挺滿足的五個孫子都挺有出息的,也挺孝順的,說完她便轉身抹一抹眼角的淚水。

散文隨筆:奶奶

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我匆匆回家,匆匆要趕回去,臨走的時候進門跟奶奶打招呼。她坐在炕上靠著牆,雖然神情有些疲倦,但也覺得並無異常。她說前幾天上廁所摔了一跤,最近頭昏昏沉沉的,昨天剛去鎮衛生所打吊瓶了,現在好很多。我安慰了幾句,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由於時間緊迫,我草草就要起身,她顫顫巍巍的把我送到門外。竟沒想到這是最後一次對話。

過了些日子,我在上班,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電話裡說的很委婉,父親說奶奶住院了,讓我抽空去看看她吧。雖然事情是輕描淡寫的。但我心裡隱隱的是不詳的預感。憑判斷,如果不嚴重,父親是不可能給我打這通電話的。

我下午就急匆匆的感到醫院,此時的她已經是出於昏迷之後的甦醒狀態,見到我以後,她吃力的擠出一絲笑容。用這絲笑容洗去我來時的風塵僕僕。我強忍淚水,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拉著她的手默默的看著她。可終究沒忍住,頓時淚如雨下。我轉身走到了衛生間。

不幾日,奶奶就去世了……

臘月二十九,我在村口下車,提著行李朝家走去,父親和母親急匆匆出門迎接。我走的很慢、很慢。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奶奶家的門口。多麼希望奶奶顫顫巍巍的從家裡走出來,出來迎接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奶奶依舊是沒出門,我心裡想可能是她坐在炕上做饅頭吧。那也好、那也好。終於走到門前,轉過身去,門上的大鎖卻僅僅的鎖住了通往奶奶家的路。我終於死心了,真的死心了。

即使有再多的不情願。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奶奶永遠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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