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家集一處庭院內,金桂飄香。
林丹沙佇立在樹下望月無語。兩年過去,十八歲的林丹沙雲髻如霧,眉目如畫。
林玉泉走進院子時搖頭嘆息,唇間流露出寵溺之色。他負手走下臺階,輕笑道:“小妹在想雲將軍?女生外嚮,還未過門便片刻也離不得了。”
林丹沙回過頭來,沒有像往常一樣撒嬌不依。精緻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鬱。林玉泉一愣,皺眉問道:“知你從藥靈莊趕去看他,雲琅便親自調船護送。他亦有軍務在身,在烏家集另行有事,小妹不可任性。”
他以為到了烏家集後,雲琅自行忙碌沒有陪同林丹沙吃晚飯故而不喜。林玉泉心知小妹自小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便溫言相勸。
林丹沙幽幽的說道:“大哥,你真當我還是兩年前的任性?他有軍務在身,我豈能埋怨他不陪我吃晚飯?他能陪我從湛寧城到烏家集已是體貼入微了。”
林玉泉便奇道:“大哥見你不開心。小妹另有煩心事?”
“大哥,他對那兩個乞兒太關心了。”林丹沙輕嘆口氣道。
林玉泉心裡一默,怔了半晌才強笑道:“丹沙,不過是兩個小乞兒而己。他們的父親是水軍,雲琅此舉也是為了照顧士兵。”
林丹沙垂下頭,輕聲說道:“我知道。但是我一想到花不棄心裡就甚是不安。”
林玉泉不知該如何勸她,卻聽到廊下有笑聲傳來。兄妹倆回頭一瞧,林空青正抱著雙臂笑。
林丹沙不禁有些惱怒,跺腳道:“二哥,你來怎麼也不出聲?笑得這鬼祟作甚?”
林空青搖頭晃腦的說道:“二哥笑小妹太傻,吃那些乾醋!”
林丹沙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扭過身不理二哥。
林空青譁得抖開摺扇悠然說道:“當年皇上在荊州起兵,雲琅率三萬飛雲騎跟隨。打到咱們西楚州,卻偏偏遣了五百士兵留在藥靈鎮。雲堡主親自上門求親。雲琅這人認死理。妹妹何必自尋煩惱?這男女之間不都說只隔了層紗?妹妹難道非要把這層紗給他捅破了,讓他難堪?他現在是皇親,皇上親封的大將軍。雲琅下不來臺就算退了親咱們也拿他沒辦法。”
林玉泉趕緊接口道:“空青說得有理,丹沙不可捕風捉影意氣用事。男人嘛,總是喜歡女子溫柔賢慧善解人意。”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林丹沙氣惱無比。她跺腳嗔道:“好啦,我不過是感概一句,你們就羅嗦半天。我回房睡了!”
兄弟倆面面相覷,搖了搖頭只能作罷。
林玉泉輕聲說道:“小妹就是被寵壞了,我真擔心戰事結束,她嫁進雲家受苦。”
“大哥,不用太過擔心。親事是雲家老爺親自登門提及,又不是咱們藥靈莊主動攀附。你瞧雲琅今日送小妹到烏家集不是體貼入微麼?”
當日在望京雲琅心儀花不棄,林玉泉是瞧在眼裡的。他自然明白林丹沙的敏感,聽林空青這麼一說,便展顏笑道:“二弟說得不錯。親事是雲老爺子主動提起,雲琅若是反對,他也不會親自送小妹來烏家集了。對了,藥材都籌備齊全了?”
林空青笑道:“大哥能蒙皇上召進太醫院,又親至前線替士兵配備傷藥,藥靈莊自然全力支持。藥材早備齊全了。河灘空地上的棚屋已搭建好了。前線送回來的傷患都安置在那裡。說起雲琅倒真是個好將軍,這會還在棚屋詢問江南的戰況呢。”
兩兄弟說著便離開了後院。
屋裡的林丹沙聽到二人離開,便打開了房門。她怔怔的站在門口喃喃說道:“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曉得這些?只是你們不知道雲老爺子為何要登門求親罷了。”
她想起曾與東方炻交易,害得雲琅服下春藥。東方炻當日放他二人離開時,她全身溼透無力,全仗雲琅抱她離開,又護送她回藥靈莊。
“你許下承諾,不過是覺得內疚牽連於我,怕我名節有損罷了。”林丹沙輕聲自語,眼淚簌簌落下。
月光照得滿院悽清,她打了個寒戰,抱緊了雙臂。雲琅對她體貼照顧,但她卻總覺得和他之間隔著什麼東西。就像他再是滿面笑容,那眼神深處卻始終少了一點熱意。
林丹沙閉上眼睛,當日雲琅望向花不棄的眼神又浮現在眼前。她無力的靠著門,悵然的想,是了,他從來沒有用看花不棄的眼神看過她。他留給她最真實的,只有蘇州城那個雨天,她決定離開他的時候,他站在雨裡低低地和她說話,眼神憂傷,帶著滿身的廖落扔下她奔出了窄巷。
如果他心裡還戀著花不棄,她是不是該放他離開?晚風吹來,林丹沙打了個寒戰。她驀得睜開眼睛,心跳得惶急。她咬了咬唇,這個念頭讓她害怕之極。她拎起自己的藥箱,毅然走出了後院。喚了侍衛陪同直奔河灘邊的傷兵棚屋。
善待傷兵是莫若菲提出來的。所有的將領最初不能理解,待到士氣高漲,北魏軍戰鬥力驀名增強之後。漸漸的在北魏軍裡形成了慣例。
南征軍渡江之後,縱然有江南水軍投誠,但擁護先帝的江南府兵以及關野的十五萬大軍並不是紙紮的老虎。北魏軍在杭州城外遭遇到關野的迎頭阻擊。自戰鬥開始,便陸續有傷兵被送了回來。
留駐在湛寧城的雲琅便固定了烏家集作為臨時醫所。林玉泉進了太醫院後奉旨來烏家集看治傷兵。藥靈莊當然是全力支持,讓二公子林空青押運著藥材南下。林丹沙想念雲琅,也以自己會醫術與林空青同行。只是她先行去了湛寧城,又被雲琅送到烏家集。
運河岸邊的河灘空地上搭起了一長溜木棚,雲琅聽著這些傷兵講述江南的戰況。同時下意識的向水軍詢問大威父親的下落。不知不覺,他從下午一直呆到了晚上。
雲琅坐在棚外一根木樁上,沉默地望著嗚咽的運河。他從懷裡拿出那隻裝著糖人的木盒,手指撫摸著木盒,一絲絞痛從心裡傳來。
“我是因為恨你才帶著它!我只是想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你一直在騙我!”他低低的說著,彷彿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留著不棄送還的糖人。
林丹沙的到來讓雲琅有些措手不及。雖然父親去藥靈莊定下了親事,但他從沒去藥靈莊看望過林丹沙。
她南下的理由是替烏家集的傷兵治傷。雲琅也是用這個理由騙自己。其實他用不著在這裡與傷兵們一起用晚飯的。他只是下意識的想減少林丹沙相處的時間一想起林丹沙,雲琅就會想起當年被東方炻放走後,懷裡那個渾身溼透瑟瑟發抖的身軀。他會想起她委屈的跟了他半年,陪著他四處去尋找花不棄的模樣。
她有什麼錯呢?因為自己當年被還不是皇帝的東方炻擒住。因為自己才會受了那麼多折辱。
雲家原來是誠王府的家臣。飛雲堡原來並不是替先帝養軍馬的生意人。而是誠王府臥薪嚐膽的暗棋。
東方炻鄭重地向他道歉。戲謔的說他也是被不棄一碗春藥折騰得死去活來,這才想報復下不棄的朋友。他能怎樣呢?他當時心裡甚至有絲喜悅。因為不棄重視他,東方炻才以牙還牙報復在他身上。更何況,東方炻只是讓他嘗試了下滋味便用一桶涼水澆醒了他。
接到白漸飛的密信後,雲琅再一次感受到渾身都被涼水澆透的寒意。
那個他念念不忘憐惜同情的小乞兒可憐丫頭的心裡不僅沒有他,她還欺騙他,玩弄他於股掌。
他欲與之決鬥的蓮衣客,竟然是七王爺的世子陳煜。
雲琅腦中又浮現出帶著不棄去小春亭踏青的一幕。他的心像被一隻手狠狠的擰著。他嘲弄的想,自己多傻。他二人在小春亭做戲,自己卻傻呼呼的緊張她,生怕當年的七王爺世子恨她,作賤她。
只要想起望京城裡不棄拒絕他的那一幕,雲琅覺得整個人都被煉獄的火炙烤著。他為她鍾情時,她原來是在吃醋陳煜和柳青蕪的醋!柳青蕪潑她滿臉茶水時,他竟為她心疼至斯!他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她就算是中毒快死的時候,都不肯告訴他蓮衣客是誰。她活了命,暗中讓陳煜知曉,自己卻走南闖北找了她半年。
雲琅心裡徒生一股怒氣。
也正是這樣的怒,讓他得了白漸飛消息後下令自隨州一帶起嚴密監視著江南的動靜。所以他擒了元崇後槍尖毫不留情的刺進元崇的背,他倒要看看俠義無雙的蓮衣客是否能眼睜睜看著元崇死。苦苦尋找的人就在眼前,他記得擒了陳煜後,他把那枚銅錢扔他臉上時的快意。他親口告訴陳煜,他雲琅縱然得不到花不棄,他也絕不會讓他得到。
不知不覺間,雲琅的指甲在木盒上留下刻痕。他轉過頭問身後的親兵:“江面巡哨有無消息?”
親兵笑道:“將軍放心吧!別說皇上下了嚴令,不準一隻船私自過江。就算皇上沒下令,一隻蒼蠅也妄想飛過大江去!”
雲琅沉著臉想,往北的所有城鎮市集都設有明哨暗卡,畫影圖形。渡江南行又不可能,花不棄難道遁地了?
這時一騎飛奔而來,遠遠的就聽到傳令兵的高呼聲:“八百里加急到——”
騎手轉瞬而至,傳令兵穩穩翻落跪倒在雲琅面前。他自包袱裡取出火漆密信雙手呈給雲琅道:“雲將軍。京中相爺親筆密函!”
莫若菲動用八百里加急,有什麼事急成這樣?雲琅狐疑的拆開信看了。劍眉漸漸舒展,眼裡已閃過笑容。他舒了口氣,目光望向遠處河灘邊星星點點的火光冷聲下令:“傳令下去,調五百士兵守住烏家集所有的出入口,鎮上宵靜。把城裡所有的乞丐,單身男女,無親戚具何者,無路引證明者全部集中在碼頭空地上。現在就去辦!”
“是!將軍!”他的親兵大聲領命,帶著一隊人便去了。
“堅壁清野。”雲琅想著莫若菲信中所說,自信的笑了。別處他不知道,如果花不棄敢躲在烏家集,他就一定能找出她來。
河岸邊幾名侍衛護著一乘小轎行來。看到士兵亮起火把行動,林丹沙詫異的想出了什麼事情?
轎子行到棚屋處,她下了轎,遠遠看到雲琅負手站在岸邊。晚風吹起他的衣袍,他渾身上下溢出一絲肅殺之氣來。
林丹沙心裡暗驚,快步走了過去。
“林姑娘!”雲琅的親兵紛紛向她行禮。
林丹沙微躬首回了禮,急步行到雲琅身前訥訥問道:“鎮上出什麼事了嗎?
“你怎麼來了?鎮上不是宵禁了?”雲琅臉一沉說道。
林丹沙慢慢低下了頭,訥訥說道:“聽大哥說今天又運來兩船傷兵,大夫不夠,我能早治得一個是一個。”
雲琅一呆,他為什麼又把火往她身上發作?他緩和了語氣道:“鎮上要抓江南的細作。你回去吧!晚上天寒,明日再來診治。”
聽到這句關心的話語,林丹沙突然手足無措。她只是因為他對小乞丐的態度而不安。而他卻在為鎮上有江南細作煩惱。“對不起,我只是想,想和你在這裡。
火光照在她嬌俏的臉上,她低著頭輕咬著嘴唇,手指糾結著,流露出一絲委屈。
都是因為他,那個驕縱自私的林丹沙才會變成如今的小心翼翼。雲琅心裡湧出一股自責。他接過親兵手裡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對送前來的侍衛道:“送林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林丹沙愛寵若驚的攏著披風,心裡不知為何就雀躍起來。她微紅了雙頰輕聲說道:“你也當心。我這就回去了。”
她一步三回頭的看看雲琅。發現他的目光又望向遠處。兩人之間的那股莫明其妙的隔閡又一次出現。
“他怕我著涼。他怕江南的細作傷害到我。他對我還是好的。”坐在轎子裡的林丹沙這樣想著。她摸著披風柔軟的綢布,滿足的笑了。
閱讀更多 DreamTheatre夢劇場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