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此段记述,先生追述了于忘年之交的将思斋的一段交情。所谓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大概就是先生一辈子值得回忆的一段记忆。真可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的真实写照。思斋你英年早逝,也是给先生的沉痛打击。从先生的整个文章中可以看出沈复也是书生中一“豪杰”,仅仅因为家境殷实而任由秉性激荡,结果家门不幸,中道衰落而已,也是个人对生活的“计较”不够而至。
【辛丑秋八月,吾父病疟返里,寒索火,热索冰,余谏不听,竟转伤寒,病势日重。余侍奉汤药,昼夜不交睫者及一月。吾妇芸娘亦大病,恹恹在床。心境恶劣,莫可名状。吾父呼余嘱曰:“我病恐不起,汝守数本书,终非糊口计,我托汝于盟弟将思斋,仍继吾业可耳。”越日,思斋来,即于病榻前命拜为师。未几,得名医徐观莲先生诊治,父病渐痊。芸亦得徐力起床。而余则从此习幕矣。此非快事,何记于此?曰:“此抛书浪游之始,故记之。
思斋先生名襄。是年冬,即相随习幕于奉贤官舍。有同习幕者,顾姓,名金鉴,字鸿干,号紫霞,亦苏州人也。为人慷慨刚毅,直谅不阿,长余一岁,呼之为兄。鸿干即毅然呼余为弟,倾心相交。此余第一知交也,惜以二十二岁卒,余即落落寡交,今年且四十又六矣,茫茫沧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鸿干者否?
忆与鸿干订交,襟怀高旷,时兴山居之想。重九日,余与鸿干俱在苏,有前辈王小侠与吾父稼夫公唤女伶演剧,宴客吾家。余患其扰,先一日约鸿干赴寒山登高,借访他日结庐之地,芸为整理小酒榼。
越日,天将晓,鸿干已登门相邀。遂携榼出胥门,入面肆,各饱食。渡胥江,布至横塘棗石桥,雇一叶扁舟,到山,日犹未午。舟子颇循良,令其籴米煮饭。余两人上岸,先至中峰寺。寺在支硎古刹之南,循道而上。寺藏深树,山门寂静,地僻僧闲,见余两人不衫不履,不甚接待,余等志不在此,未深入。归舟,饭已熟。饭毕,舟子携榼相随,嘱其子守船,由寒山至高义园之白云精舍。轩临峭壁,下凿小池,围以石树,一泓秋水,崖悬啤梨,墙积莓苔。坐轩下,惟闻落叶萧萧,悄无人迹,出门有一亭,嘱舟子坐此相侯。余两人从石罅中入,名“一线天”,循迹盘旋,直造其巅,曰“上白云”,有庵已塌,存一危楼,仅可远眺。
小憩片刻,即相扶而下,舟子曰:“登高忘带酒榼矣。”鸿干曰:“我等游之,欲觅偕隐地耳,非专为登高耶。”舟子曰:“离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人家,有隙地,我有表戚犯姓居是村,盍往一游?”余喜曰:“此明末徐思斋先生隐居处也,有圆闻极幽雅,从未一游。”于是舟子导往。
村在两山夹道中,园依山而无石,老树多极纡回盘郁之势,亭榭窗栏,尽从朴素,竹篱茅舍,不愧隐者之居。中有皂荚亭,树大可两抱。余所历园亭,此为第一。园左有山,俗称鸡笼山,山峰直竖,上加大石,如杭城之瑞石古洞,而不及其玲珑。旁有一青石如榻,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俯视亭园,即旷且幽,可以开樽矣。”因拉舟子同饮,或歌或啸,大敞胸怀。土人知余觅地而来,误以为堪舆,以某处有好风水相告。鸿干曰:“但期合意,不论风水。”(岂意竟成谶语)酒瓶即罄,各采野菊插满两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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