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7年6月20日,黄昏,通往肯辛顿宫的路上,带黑色袖章的使者骑马飞驶。刚过完18岁生日的女孩德丽娜,正在母亲榻侧卧躺。德丽娜的伯父,英王兼汉诺威国王威廉四世,刚刚驾崩。女孩德丽娜,带着11岁时的梦想,放下洋娃娃,迈进白金汉宫,踏上了帝王之路。
她就是维多利亚女王。
维多利亚女王在位64年,她是一个时代的象征,缔造了强大的“日不落帝国”,成为英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君主。她这一生享尽非同寻常的特权,经历过惊天动地的事件,体验着精彩纷呈的生活。
然而在维多利亚的众多画像中,最令人难忘的却是她面如土豆、永远身着黑色服饰的矮小老妪形象。她为什么不笑?她为什么一脸不悦?今天的我们看到一位女性世界领导人如此悲伤,也会深感不可思议。
最近几年,流行文化屡屡试图颠覆这一丧服形象,比如电影《年轻的维多利亚》(The Young Victoria),以及电视剧《维多利亚》(Victoria)。 无论是大荧幕还是小荧屏,无不向我们展现了一位热爱跳舞的年轻公主——她没那么拘泥礼数,她充满热情。于是乎,我们眼前似乎浮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维多利亚女王形象,且难以看清两者间的关系。她是如何从翩翩公主变成土豆的呢?
这是一个值得讲述的故事。
正如作家茨威格所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从维多利亚登上王位的那天开始,真正开心的日子便屈指可数。许多人羡慕她赢得了婴儿赛跑,得以戴上王冠。可是,当维多利亚得知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女王时,她已经清楚,成为女王不会造就她的人生,只会将其打破。“我大哭了一场”,她说。
等待她的是孤单落寞的王室陷阱,虽然这样的陷阱同样紧紧攫住众多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但也许它对一位女王的挤压与钳制远超常人、最为深重。她的母亲深知她终将踏入这一陷阱,早早地为她做心理准备。
多年以后,维多利亚女王在床畔弥留之际,不知会不会想起母亲维克多丽告诫她的话,“你逃不掉自己的情感,你也逃不掉你的出身。”
选择“认命”的维多利亚,可能并未预想到自己日后将成为一位功勋卓著、受子民尊敬的女王。
实际上,维多利亚时代的民众对女性当权的疑虑,相较于都铎王朝对伊丽莎白一世或斯图亚特王朝对安妮女王的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仍然创造出了一种或许在人们看来偏女性化的统治方式,巧妙地绕过了这种疑虑。她的统治靠的是直觉而非谋略,是情感而非才智。
事实表明,对君主制来说,这就是最理想的统治方式。君主虽失去冷硬的实权,却能通过姿态和仪式,保留其影响。实践证明,她的女性特质恰恰为君主制所需。
相应的,维多利亚也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沉重,除了是女王,她同时还是女儿、妻子、孀妇,在人生的每一段旅程,她都不得不违逆自己的内心,对其进行种种令人不安的扭曲,以顺应社会对女性的诸多要求。
然而,如若将关注点落在她的行动,而非她的言词,你就会发现,她其实在违背和批判当时社会对女性设置的种种严苛的行为准则。
当她三十多岁时,女儿维基已经长大,即将结婚生子,她也要做外祖母了,她送给自己的女儿一些冷酷的建议。她告诉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儿,不要“崇拜婴儿”,因为“任何一位女人如果这样做,对她的丈夫和她的地位来说都不成体统,更不用说一位公主了。”……她回忆道:“我让第一个孩子冲昏了头脑。”她开始认为,生儿育女是生活的“阴暗面”。
她曾告诫自己的女儿,“亲爱的女儿,你说给予一个不朽的灵魂以生命,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但我自己却难以有这种想法。我觉得在生育中,我们女人更像一只母牛或母狗。我们可怜的本性变得非常动物化……整天哺育婴儿和换尿布,让很多优雅而聪明的淑女走上毁灭之路。”
“我有九次怀胎八个月,担负真正的痛苦(还要处理很多公务),像折断翅膀般……我想我们的性别是种不幸。”
她的多重身份让其无法做到全身心“扮演好”某一个角色,譬如,她的子女会告诉你,她作为母亲有多么糟糕。她的反复无常、专断独裁、自私自利等等。
作为妻子,她也需要一直扮演好“好女人”的角色,在民众眼里,她与阿尔伯特亲王的罗曼史堪比浪漫爱情小说。世人陶醉于他们的爱情故事,却忘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的复杂性远非常人所见。
她的最大成就——让她的子民相信,她不仅仅是他们的女王。更重要的是,她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普通的“好女人”。她所扮演的这个角色,虽然有纯属表演,但也有忠实于其真实自我的地方。20 世纪,王权在其他国家纷纷垮台,可英国的君主制却长盛不衰,也许就得益于这一神奇的因素。
但是过去的史学家往往不惜以贬损维多利亚来赞颂阿尔伯特,部分原因在于,他所具备的品质,恰恰是史学家通常具有,并因而欣赏的素质。他恪守秩序、冷静自持、讲求逻辑,重理性而非感性。毋庸置疑,他的智商惊人。可如果你相信情商是领导力的重要构成因素,那么你就会意识到,维多利亚在许多方面比他更胜一筹,如此你便对她的统治形成了新的认知。斯坦利·温特劳布(Stanley Weintraub)在一本卓越的维多利亚女王传记中指出,对于她的统治,人们最难以忘怀的是“她在失去阿尔伯特后,独自度过的悲伤而漫长的下午”。
在当时的英国,一般寡妇都会在丈夫去世后服丧一整年。可是,一年后,维多利亚做了一个不一般的决定——永远不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如果穿丧服是要求他人给予格外的理解,那么毋庸置疑的是,她在后半生中一直感到自己理应得到这种谅解。服丧成为了她的一种伪装。一身丧服表明她是一位被剥夺至亲的可怜人,这样一来,别人就不好苛责她。
事实证明,寡妇的生活兴许也适合维多利亚。二十世纪之前,成为寡妇也许是一位女性最具权力的人生阶段。她头一次谁也不用服从,头一次能够拥有财产……随着她重新获得自己的权力,她开始做出她最为坚决的政治干预。
她的统治深刻地改变了英国的政治。有人认为她的成功,至少部分原因只是在于她看起来和你慈爱的祖母一样,没有任何威胁性。但她也以一种方式,改变了其他女性的境遇。
女儿、妻子、母亲、孀妇……女王的在世人的眼中究竟是何形象?在《维多利亚女王:作为君王和女性的一生》一书中,露西·沃斯利不断质疑,有时甚至损毁过,有关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间天荒地老、无与伦比、毋庸置疑的幸福婚姻故事。
但是《维多利亚女王:作为君王和女性的一生》会让你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看到一个女王内在的诸般矛盾、血肉精神,一如你我。若问她与普通人的区别,大概在于,在王冠和世俗的重压之下,她从没有放弃过自我:她定义了一个时代,也用一生定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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