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下了大雪不能出去玩,就坐在炕上圍床被子,聽奶奶和母親拉呱。娘坐在炕裡邊的窗戶下做針線,奶奶在爐子跟前,邊烤火邊唱:“颳大風,摟豆葉,一摟摟出個花大姐。‘搬個礅兒,你歇歇,伸過小腳兒來我捏捏。’‘蕎麥皮,打糨子,看看你那死樣子。’‘大姐大姐你十幾?’‘管俺十幾不十幾,麥子開花俺生日。’”
我就緊著問:“在哪裡摟出了花大姐?她幹麼鑽到豆葉裡?”我娘就講起了故事:有一個年輕人,姓王,逃荒來到新城縣,沒爹沒孃,家裡很窮,就給一個財主家扛覓漢(做長工)。那時候,當覓漢的都常年吃住在財主家,忙完地裡忙家裡,一年對頭沒有一天閒著。早打水晚墊欄(欄:豬牛等牲畜圈),就是下雨下雪也要編筐編簍修傢俱。
有一年秋後,颳了一夜大風,早上起來凍得直打牙巴骨子。天剛放亮王覓漢就起來了,掃完院子擔完水,就提上竹耙子,揹著簍子出坡摟豆葉。一夜的大風,把地裡颳得光溜溜的,他知道,只有窪地和背風的堰子下頭才有豆葉。他來到一條堰子下面,堰根下這兒一小堆那兒一小堆,他摟起來摁到簍子裡。突然他看到前面堰根下有幾個秫秸,擋住了好大一堆豆葉。
他連忙過去,歪倒簍子,用耙子往裡劃拉。一摟摟出了一個人,他嚇了一大跳,那人兩手抱著腿,頭趴在膝蓋上,一頭長頭髮,一看,原來是個大閨女,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凍得直顫顫。“你是誰?怎麼在這裡?”那閨女抬起頭,兩眼淚汪汪的。“說話呀,你怎麼了?”那閨女看到眼前是個老實忠厚的莊稼人,就哭著說自己是從很遠的地方逃難來的,家人都沒了,鄉親走散了,夜來颳大風,自己鑽到豆葉裡避寒。王覓漢看到這大姐太可憐,就把她領回了財主家。
回到家,王覓漢向主人說了這姑娘的遭遇,請求救救她,給她頓飯吃。主人讓她吃了早飯,瞭解了她的身世,並勸她先在這裡住下來。這閨女無依無靠,真也沒處去呀,就答應在這裡住下了,給這人家當了丫頭子。
這閨女很勤快,人長得俊,心靈手巧,家裡坡裡的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不管是秋場麥收,洗衣做飯,還是針黹花紅,樣樣都會,做啥都拾掇得乾淨利索。王覓漢對這姑娘像對小妹妹,體貼關心;姑娘也把他當親哥哥一樣,有事總是找王覓漢商量。這家主人看到他們兩人年齡相當,相親相愛,很般配,就撮合他們成了親。結婚時,人們在新房門上貼了大紅的對聯,上面寫著:“天作之合”。
娘說:“你知道這是誰家嗎?你姥爺說,是新城王尚書家的老人的事。”我怎麼知道這事啊?就問新城在哪裡。
“不遠,你從金山頂上往西北看,有六七十里。人家說金山脈,發遠不發近,就是指發了新城王家。王覓漢行好救人,積了陰德,他那重孫子就當了大官。王家出了好幾十個當官的。”
“人打小就要學好啊。”奶奶囑咐我:“好好唸書,跟著好人學。心好,人才好,有出息。”
這事後來也聽我姥爺說過,說是真有其事。《人文淄博·探尋明清之際的名門望族》載有:“元末,新城王氏始祖王貴為避白馬軍之亂,由諸城移居新城,受僱於一趙姓大戶人家……有主人撮合下,和諸城一位姓初的逃難女子成了家。”
近讀清·陳恆慶《諫書西庵筆記》·童謠·有載:“聞數百年前,山東有童謠曰:‘颳大風,摟豆葉,摟著花大姐。’果有新城王某業農,貧未娶,在野遇大風,從風中墮一女,自言為登州人,為風所飄,瞬息千里。鄉人為之說合,成為夫婦,子孫昌盛,科第綿延,為一邑巨室。王文簡公即其裔孫,文簡《池北偶談》自言不諱也。文簡且辨傳言者女為外國人之非,實登州人也。”
王文簡,即王士禎(1634—1711),原名士禛,字子真、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人稱王漁洋,諡文簡。新城(今山東桓臺縣)人,詩為一代宗匠,與朱彝尊並稱。書法高秀似晉人。康熙時繼錢謙益而主盟詩壇。論詩創神韻說。
在桓臺王漁洋紀念館有碑載:元末明初,先祖王貴自琅琊(現諸城)遷至新城。王氏從三世先祖文運肇始,子孫繁衍,歷代簪纓,科甲蟬聯,僅明清兩朝就考中進士52人,舉人30人,貢生、秀才者更是以百數計。其中,官至尚書、總督、巡撫等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有9人,一代詩宗、文壇領袖王漁洋更是名揚天下。
童謠“颳大風,摟豆葉,一摟摟出個花大姐”,確實來歷不凡。
注:陳恆慶(1844—1920),字子久,濰縣城裡(今濰城)松園子街人。清同治十二年中舉,光緒十二年進士,在京都工部任都水司主事、營繕司員外郎、屯田司郎中,升兵科給事中,掌河南道監察御史等,後外放任錦州知府,宣統二年辭官歸裡,晚年在家寫下了《諫書稀庵筆記》。恆慶中舉後曾任過館陶訓導,由此,濰縣人稱他家是“一門五科第,四世六教官。”
文 / 仇緒芳(市作協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省、市、區詩詞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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