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鸳鸯拒婚这事,谈谈贾赦的中年危机

从鸳鸯拒婚这事,谈谈贾赦的中年危机

白先勇先生说过:念过《红楼梦》、而且念通《红楼梦》的人,对于中国人的哲学,中国人处世的道理,以及中国人的文字艺术,和完全没有念过《红楼梦》的人相比,是会有差距的。

我不知道这种差距究竟有多大,但我对人、事、物的理解中都有《红楼梦》的影子。

还是那句话,能在别人的命运长河中照见自己的影子真是莫大的惊喜。我想这就是读书的意义所在。

书籍能让人活在更加广阔的空间中,弥补直接经验的狭隘和不足,拥有开阔的视野。见识过人生百态的人,不会被眼下的蝇营狗苟困住。

不是超凡脱俗、故作姿态,而是对人性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因为理解,所以慈悲。

喜欢《红楼梦》,不是附庸风雅,也不为解密,而是书中的每一个人物身上都有我的喜怒哀乐、欲望、焦虑和恐惧的折射。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根本不会把眼光放到“贾赦”的身上。即使放到现在的价值观中,贾赦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作为荣国公的袭爵人,官场上毫无作为,尸位素餐;作为父亲,不能给子孙做表率;作为儿子兄弟,贾赦更是不合格,嫉妒弟弟,嘲讽母亲。

从鸳鸯拒婚这事,谈谈贾赦的中年危机

在世事中飘了十年,如今的我早已过了快意恩仇的年龄,对贾赦这个人物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这种异样的感觉起源于贾赦想要纳鸳鸯做妾这个事。

贾赦是贾母的长子,贾宝玉的大伯,书中虽然没有交代贾赦的年龄,却交代了贾母的年龄。刘姥姥第二次进大观园得了贾母的青眼得以留在贾府逛逛大观园,贾母说刘姥姥比她大好几岁,此时的刘姥姥是七十五岁,照此推算,贾赦的年龄应该有五十多岁,而鸳鸯呢,大约不到二十岁。

故事很老套,也很现实。

鸳鸯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是贾母最倚重的人,连主子王熙凤和王夫人都要给三分面子,如果把贾府看做职场的话,鸳鸯的位置相当于董事长身边的第一秘书,以她的年龄和阅历,可以算的上成功人士了。只可惜,贾府是一个阶级分明的地方,鸳鸯再得宠,其身份也只是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奴才,父母兄嫂都在贾府为奴,从尊卑上讲,对上主子贾赦,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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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贾赦和邢夫人都认为胜券在握,手到擒来。

邢夫人先是找到王熙凤商量这件事,被王熙凤拒绝后,邢夫人直接找到了鸳鸯本人,她先对鸳鸯说明了贾赦的意图,见鸳鸯没有说话,改为利诱,利诱不成,又找到了鸳鸯的嫂子,本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事,没想到她嫂子被鸳鸯、平儿、袭人三人连讽带骂的回去了。

邢夫人受了这么的挫折,自然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贾赦,贾赦不死心,找到鸳鸯的哥哥从中间说和,当鸳鸯再次表明态度的时候,贾赦连表面的“仁慈”都不愿意假装了,直接威胁鸳鸯和她哥哥:

“我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向她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若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来,此后谁还敢收?......凭她嫁到谁家去,也难逃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

之前,我看到这一段,只是感觉贾赦仗势逼人,不仅愚蠢,吃相还很难看。后来鸳鸯撕破脸直接告到了贾母处并剪发以明志,贾赦挨了贾母一顿骂不说,还让小辈们看尽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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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贾赦在官场中也浮沉了几十年了,不应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啊,仔细想想,这哪里是贾赦的“好色”啊,这分明就是他的中年危机啊。

和现在工薪人士的不同,贾赦的危机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种危机的本质是对死亡的恐惧。

贾赦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他是从父辈那里承袭过来的官,再加上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可以说大半辈子都在碌碌无为,未来的前途一眼就望到了头。希望二字,对于贾赦来说更是镜中月水中花。身体机能又在下降,书中二十四回就写到了贾宝玉和贾家的子孙看望生了病的贾赦。在家族事务方面,贾琏已经长大成人,大多数事物也已经由贾琏出面处理。

事业上毫无希望,身体一天天老下去,手中的权利也一点点的流失掉,这让贾赦很恐慌,死亡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前面五十多年的虚度,他并不知道怎么应对目前的这种局面。鸳鸯只是这种恐慌的替代物,换句话说,没有鸳鸯,还会有其他年轻的女孩子被贾赦看上。

男人在遭遇中年危机的时候,往往会用出轨年轻女孩或者拼命打拼事业来解决,因为这会让他们产生“抓住青春的尾巴”的错觉。

之所以是鸳鸯,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有鸳鸯背后的资源,这种资源是可以换算成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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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是贾母的贴身大丫鬟,还兼任着贾母的财务总监的角色。贾母作为贾家最高的统治者,自然有不少财产,这些财产的经手人和保管人恰恰就是鸳鸯。其中的潜规则在第五十三回中,贾珍和贾蓉感慨府中入不敷出时被贾蓉赤裸裸的道出:

“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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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身体,硬邦邦的金钱,前者让人直观感受到活力,暂时忽略和年龄相携而来的衰老,后者则带来踏实的安全感。

所以鸳鸯是最好的选择。

再回过头来看看再贾赦对鸳鸯的那一通威胁,口口声声的“难逃出我的手心”,其实就是在确认自己的掌控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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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的自我认同,必须要把自己放置到世俗的价值观和评价体系中,比如爵位、权利、地位等,离开这些外在标签,他无法完成自我确认、自我认同。

这就是贾赦的中年危机。

书中的贾赦最终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做妾。只不过他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依然在持续着。

贾赦解决中年危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我也没有答案。自我认同引发的危机还需要找到自我统一的方式来解决。

2015年年底,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老乡,那年他66岁,从职能部门退下来已经好几年了,因为和我老公一个姓,两人成了忘年交,我称呼他韩伯。韩伯给我讲过一件事:50岁之后,他天天担心自己有一天退休了,门庭冷却,没有用了,焦虑的吃不下睡不着。生了一场大病之后,韩伯反而看开了,既然退休是不可避免的事,与其天天焦虑,让家人担心,不如静下心来想想自己退休之后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苦苦追求而不得,当你放松下来,以轻松的心态来面对的时候,收获自然就来了。

韩伯最终想到了书法,每次看到潇洒飘逸的毛笔字时,韩伯都羡慕的不得了。年轻的时候没有条件和时间练习,现在有条件了,韩伯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毅力。我认识他那年,他刚参加了一场书法展览。

平心而论,韩伯因为起步晚,书法上稍欠火候,但心境上不一样了,他的字反而有了说不出的味道,自有一种风骨。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欲望和恐惧,有的人选择逃避,有的人选择面对,后者并不一定比前者高级,只是面对才能真正生长出力量,只有这种力量才能完成自我认同。

遭遇中年危机的时候,一个人的自我是撕裂的,痛苦的,逃避或者追求其他替代物是无法完成自我的统一性的,只有真正面对才能解决。

就像韩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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