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賣卵女孩（右）正在做身體檢查。
有這樣一份差事：每天就是睡覺玩手機，兩週後輕鬆拿走數萬元。這“躺著就能來錢”的差事，是一些年輕女孩正試圖嘗試的“賣卵”交易。
她們首先得提供學歷身高血型，還要回答“是否為處女”，照片中顏值高低也關係到“錢”途。
11月10日，長沙湘春路某咖啡館，三撥買家輪流“面試”瀟湘晨報記者，他們的要求有些“特別”：一男子反覆提出想查看學歷證；一對夫婦讓翻譯和朗讀一段英語；另一人坐在不遠處暗中觀察，再託中介取走兩根頭髮。
他們都想生男孩，於是託湖南十安健康諮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十安健康公司”）尋找賣卵女孩。只要記者願意取卵，就能獲得2.5萬元的報酬。
真相卻是，中介操縱著整個買賣卵子鏈條：他們物色買家和賣家，買家和賣家絕對不允許私下聯繫。一單下來，中介就要抽走將近10萬元，甚至更多。
【1】私下對接，“卵妹”不能去公司談業務
地下卵子黑市，賣卵的女孩被稱呼為“卵妹”。為規避風險，中介公司一般安排專人一對一聯繫卵妹。10月下旬起，記者微信聯繫招募者，一位自稱替十安健康公司招募卵妹的“戴主任”負責對接記者。
戴主任承認買賣卵子是違法行為，故沒在十安健康公司登記入職。他交代說，“卵妹絕對不能去公司談業務”、“你去了公司也不會承認”。
記者就此表示擔心，希望與十安健康公司簽訂買賣卵子合同，卻遭到戴主任拒絕，當提出終止賣卵後，他才表示願意帶去公司門口“瞄一眼”。
湘春路某大廈33樓電梯門開後，戴主任伸出手攔住防止門關上，他示意記者探出頭朝左看，“牆上有十安·健康的LOGO，裡面就是公司，但是你人別去了。”
戴主任稱“以其人格擔保”：“我會對你負責，錢不少你一分”、“你拍我車牌，出事的話我心甘情願蹲監獄”，不過他另一句話不由讓人警惕，“出問題大不了不做了”。
戴主任作出一些承諾：“無菌‘實驗室’取卵，正規三甲醫院專家操作進口儀器，取卵手術只要十分鐘，安全、正規、對身體絕對沒有傷害，取完卵後立馬結賬。”
他還建議帶朋友賣卵拿抽成，“不見客戶的給你1.8萬，你給朋友1.3萬，甚至1萬都有人願意，抽多少看你怎麼談。相對於盲捐，與客戶面談的費用會多些。”
戴主任是否為十安健康公司的員工？他是否替該公司招募“卵妹”？這些都是其單方面說辭，他一旦切斷微信、電話聯繫，“卵妹”的個人利益將無從得到保障。
“你的血型滿足三個買家的要求，保證能安排手術。”戴主任在面試前叮囑：“如果買家問你刁鑽奇葩的問題，不記得就隨便編，往好的方面說到滿意，他們只是買心理安慰。”
戴主任舉出一些買家可能問到的問題：“有買家會問爺爺奶奶的生日，多大年齡、是否健在？據此測試卵妹孝順程度，計算出家族成員能活多久”。他說，買家最在意學歷，因為學歷高低關乎孩子智商學習能力，身高要1.65米以上，長相清純陽光型，同時要滿足血型要求，避免小孩被懷疑非親生。
【2】一下午三撥買家，最在意學歷
10日下午3點多，長沙湘春路某咖啡館，面試由戴主任另外兩名同事負責。剛坐下，一女中介打開筆記本要求記者登錄學信網，接下來，兩撥買家也反覆提出這一要求，他們表示只想證實下之前提交的學歷是否真實，承諾看一眼不拍照。
“父母還很年輕吧？”“做什麼工作的？”“爺爺奶奶多大年紀”……交談5分鐘內，買家A只是簡單詢問一些個人情況。隨後，他在女中介的催促下匆忙離開。
買家B是一對夫婦，專程從江西趕來長沙物色“卵妹”。兩人承諾，只要能看到相關學歷證明就交錢買卵。隨後，面試者中的妻子彭雪（化名）從包裡掏出一本英語資料。
彭雪自稱高中英語老師，她指著資料上兩段英語內容說：“你翻譯給我聽。”記者配合翻譯，隨後還朗讀了另外一段英文。彭雪認為，“高學歷關係到子孫後代，能讀書的後代不會差到哪裡去”。
就在買家們面試時，另外一名男中介坐在旁邊“盯梢”。趁這名中介走開一會，買家B添加了記者的微信，結果還是被發現了。
待買家B離開後，男中介質問，“你們加微信了？”他補充說，“聯繫只能通過中介，不能私下聯繫買家。下次要注意，我等下回公司會被罵死。”最後他還問道，“你沒有把底價告訴她吧？”
見買家C時，男中介示意坐著就行。不到3分鐘，男中介扯了記者兩根頭髮後示意結束面試，“這個買家比較隨意，遠遠的看一眼就相中了”。
對於買家B要求翻譯英文資料的行為，戴主任事後嘲諷道：“我真的無語，這種人也是醉了，簡直是奇葩中的戰鬥機。”
【3】在專科門診部檢查、打促排卵針
卵妹檢查和打促排卵針被安排在長沙開福宜雅婦科門診部（以下簡稱“宜雅門診部”），醫療機構許可信息顯示，這裡是普通專科門診部，有效期開始日期3月22日，診療科目包括婦產科、超聲診斷專業等，發證機關為原開福區衛生和計劃生育局。
11日上午10點多，宜雅門診部內未見戴主任等中介身影。前臺護士詢問記者“叫什麼名字”，她對著一份名單核實後說，“先去上廁所，然後做B超”。
B超室兩位醫生宣稱只負責檢查卵巢和宮腔環境，有關賣卵等問題避而不談，她們答覆稱：“我們做檢查報結果，其他問題問中介。”
在另外一間診室，護士抽血時透露，“B超檢查要看卵泡多不多，大小如何，是否均勻。後續還會檢查梅毒、艾滋、乙肝等。”她承認門診部與十安健康公司合作，每天會對名單上的人進行婦科檢查。
“住在宿舍的（卵妹），十安健康公司護士會在宿舍內打促排卵針，沒有的公司會安排護士帶藥品來門診部打針，我們只提供場地，不負責藥品和注射。”對於前述護士的說辭，前臺其餘護士予以證實，她們表示連“促排卵藥都沒見過”。至於取卵手術是否在門診部，護士們表示不清楚。
11日上午，女大學生蓉蓉（化名）多次要求護士催促十安健康公司派護士到場打促排卵針，“我中午才有時間，下午得趕回學校上課。”護士通過微信溝通後答覆稱，“他（中介）讓你在這等，會盡快派護士來打針”。
蓉蓉是被朋友介紹來賣卵的，因為線上盲捐，中介和朋友給她開價一萬元，她沒有討價還價，理由是“著急用錢”“不想一直欠別人的”“不想告知家裡，想自己解決”。蓉蓉說，朋友在上海賣卵拿到的費用高些，但是她抽不出時間去外地。
因為上課時間緊張，蓉蓉就檢查打針時間多次與中介溝通，她為此還向中介發過脾氣：“說好的每天睡覺玩手機，結果太耗時間了。”
“11日打了一針促排卵針，中介突然回覆說我不合適取卵。”談及此事，蓉蓉有些後怕，“幸虧只打了一針，要是做完取卵手術再踢我出局，都不知道該找誰維權”。
【內幕】
一單交易中介或賺數十萬差價
買賣雙方私下聯繫，這家中介公司怕什麼？買家彭雪透露了答案。
彭雪於10日下午面試後單獨約見記者，當獲悉中介僅付給取卵者2.5萬元費用後，她感到詫異：“才給你這麼點錢？這中介也太黑了吧！”
彭雪沉默了一會說，“公司跟我講，卵妹要12萬元，他們承諾全給你。”那公司賺什麼？彭雪說，“取卵後做試管自己生，我們另外要出13萬元，我以為公司賺的是這筆錢。”
交談中，十安健康公司劉姓男子多次打來電話，彭雪不敢接聽，對方隨後在微信中質問：“怎麼能讓妹子加微信？還問價格，搞得我們很難做啊，中介現在吵翻了天，給你辦事卻擺我們一道，太不講道義了。”
彭雪證實，發信息的男子為十安健康公司法定代表人劉某，她此前上門瞭解時就覺得不對勁，“皮包公司擺了幾張桌子，表面上註冊登記的是經營試管諮詢服務，實際是見不得光的業務。”彭雪說。
當得知同時有三撥買家面試時，彭雪決定退出。她原本以為，公司稱一次性取15-20顆卵子，多的卵子會銷燬掉，“但如果同時安排三撥人面試，湊巧又都看上，每人出12萬元買卵費，又只給卵妹2.5萬。30多萬元的利潤面前，公司會銷燬多出的卵子？”
“十安健康公司的劉總罵我，說很多難聽的話，說我拐走你了，還威脅不會放過我。”11月12日，彭雪通過微信語音說，“這次我退出，你可以繼續，等身體恢復後我們再合作，我直接給你12萬，換別的公司做。”她還表明自己生男孩的決心：“不惜一切代價”。
【後續】
買賣卵子雙方被踢出局
中介、門診部、買家均提及十安健康公司，這家公司什麼來頭？天眼查數據顯示：公司成立於2018年7月，註冊資本200萬，法定代表人劉燦，經營範圍為健康養生諮詢（不含醫療診斷）、翻譯服務及醫療信息、技術諮詢服務。據上述戴主任介紹，“公司招募代媽，住江景宿舍過神仙日子，10個月能賺20多萬元。”
11月15日，湘春路某大廈33樓十安健康公司，有員工證實公司給不孕不育家庭供卵。一位莫姓負責人稱，戴主任只跟她對接，她也承認公司安排“卵妹”在宜雅門診部檢查身體並打促排卵針，但有關買家出12萬元買卵子一事，她沒有正面回應。
“我們不接這個客人（彭雪）了，另外兩撥買家也已經選擇其他卵妹，如果你想繼續做只能重新面試。”臨走前，莫姓負責人交代記者，“你要做的話還是跟戴主任聊。”
十安健康公司另外一名劉姓負責人也承認與宜雅門診部的合作關係，但他否認在該門診部做取卵手術。此前檢查結束後，記者被告知只要按要求操作就能取卵，但這位負責人稱，“你的卵子沒法用”。
【專家提醒】
非法賣卵是拿生命開玩笑
中信湘雅生殖與遺傳專科醫院專家表示，年輕女性的賣卵行為無疑是“拿生命開玩笑”。她提醒有此想法的年輕女性，沒必要為數萬元犧牲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
專家介紹，正規取卵流程為：捐卵者要做術前檢查，查看是否有手術和使用激素的禁忌症。中介如果沒有完善術前檢查，取卵手術就會存在極大的風險：容易出現感染、術後脹氣、術後引起的盆腔粘連等情況，影響輸卵管通暢，極有可能導致女性不孕。過度使用促排卵藥物或取太多卵子，會導致卵巢腫大，引發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徵等併發症。後果嚴重的，有的變成植物人，甚至發生死亡。
專家說，術前檢查後就定方案。短方案是月經第二天打促排卵針，月經前一週則定長方案，通常打十天左右促排卵針後取卵。打促排卵針要到正規醫院，由正規醫生定期進行B超檢查，把握藥物用量，場所也要是正規達標的手術室，必須潔淨、無菌，室內溫度25-27℃，保持恆溫。
“國家明文禁止卵子買賣，但出於人道主義允許捐卵，國內外公認的一般取10顆卵子，18-20顆就很多了。中介為追求最大經濟利益，可能會過度用藥，獲取最多數量的卵子，正規醫院則會嚴格控制。”這位專家說。
【律師觀點】
中介行為涉嫌非法行醫
湖南睿邦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劉明律師說，《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第三條明確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範》中明確規定，贈卵是一種人道主義行為，禁止任何組織和個人以任何形式募集供卵者進行商業化的供卵行為。贈卵只限於試管嬰兒治療中的剩餘卵子，嚴禁買賣卵子。
劉明律師說，卵子取得必須在醫療機構進行，若醫療機構非法從事卵子交易，則涉嫌非法經營罪。如果是一些無證的私人進行或醫生在非指定機構進行生殖輔助手術，則涉嫌非法行醫罪。
瀟湘晨報記者 長沙報道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瀟湘晨報】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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