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拜托您帮忙找个人。”
文质彬彬的青年自称易楷,是个大学老师,只是体质看上去不太好,立冬刚过,他就裹上了大衣围巾,即便这样,他捧杯子的手依然是细瘦苍白的。上午的阳光照进解忧当铺,微冷的风吹得绿植簌簌作响。
“不好意思,本市还没送暖,我这儿也没开空调,有点凉。”毕岸细心地关了门,给他添杯热茶,“不过,找人的话,报警或者发寻人启事都行,您怎么找我这儿来了?”
易楷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妻子她,她不是人类,是,是妖。”说完他唯恐毕岸对妖有什么成见,神色紧张地保证,“她没害过人,就是个很普通的姑娘。”
“哐当!”
正窝躺椅上打游戏的铛铛被惊得栽了下来,感觉自己有点晕:“人妖恋?”
易楷羞涩地点点头。
既然客人已经建立了世上有妖的世界观,铛铛也懒得掩饰了,兴奋地爬过去问:“她好不好看呀?”
易楷脸又红了,声若蚊蚋:“好看。”
“哎妈呀,还挺幸福!”铛铛笑得格外暧昧,对这个青年登时有了好感。
毕岸捡起第五次碎屏的手机,叹息着放回躺椅上,暗自感慨这实在是个败家祖宗。
易楷的妻子名叫何雯雯,是他们大学的助教,挺爱看书的一姑娘。两个人自由恋爱,结婚两年了,一直关系不错。
“也怪我,前几天跟她意见不和,吵了一架。”易楷摩挲着杯子,很是后悔,“您说这普通人离家出走,我还能报警。这妖离家出走,我可不就,抓瞎了嘛!”
毕岸与铛铛面面相觑,最后铛铛干咳了声,问:“那个,你老婆是什么妖啊?这不同的妖,有不同的脾气。比如说丹顶鹤,它们是一夫一妻制,一只死了,另一只宁可孤独终老,也绝不将就。有的妖,就比较开放,可能夫妻俩稍有点火星,便掰了。”
易楷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以为是何雯雯还生着气,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
白骨爪子这般一提醒,他却有些茫然了。原来是这样么?原来凡人的《婚姻法》对妖的约束那么低么?易楷心头有些慌乱,雯雯她,应当跟自己是有真感情的吧?
铛铛一看他这样,没敢往下说。哥们,还有种可能,没准儿你就是个供人家修炼的炉鼎!
易楷留了定金和联系方式,心不在焉地走了,冷风吹来,他咳得弯了腰。
铛铛观察了一会儿,问毕岸:“我怎么觉得他身体虚得厉害?”
“确实。”毕岸皱皱眉,“大概是生病了?”
毕岸琢磨着下次见面得给他做个检查,万一是被妖采补了,也好及时止损。
既然收了定金,就得诚心办事。毕岸先拿着何雯雯的资料找了苏城,让他找找自己麾下有没有能对上号的。
话说苏城不愧是曾经的龙祖长子和九龙山庄的庄主,在现代社会一亮名头,虽说不能响应者云集,但短短一段时间,麾下也聚集了十几名前来投靠的小妖。
不过很遗憾,苏城那里并没有何雯雯的信息,而易楷提供的照片并没有太大的参考信息,毕竟妖精是可以变换样貌的。
倒是他留下的一枚戒指,沾了何雯雯的气息,毕岸可以提取出一丝妖气进行追踪。
何雯雯最后出现的地点有些出乎一人一爪的预料。他们本以为小两口吵架,就算一走了之,好歹也还在人类社会,找到只是时间问题。然而此时,毕岸望着滔滔河水,茫然了。
他们在桥洞下的河滩上找到了几处干涸的青色物质。这东西在此之前约莫是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不知风吹日晒了多久,又被河水稀释过,若非里面蕴含着稀薄的妖气,毕岸差点错过。
“是血液。”毕岸拿棉签沾了一点青色物质保存好,喃喃自语,“这么多,难道何雯雯受伤了?”
可是能伤妖的,是什么呢?
是某位高人盯上了她,还是为同类所伤?
毕岸打电话叫了易楷过来,把血液样本给他看:“你见过何雯雯的血么?”
易楷盯着那点儿青色,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她说她原身很吓人,怕我知道后做噩梦。我也没见过她受伤。”他神色焦急,忍不住问,“妖不该很厉害么?怎么在人类社会还能受伤?”
毕岸低头想了想,凝重地提出一个问题:“易先生,我需要你好好想想。你身体虚弱大概多久了,是她离家前,还是离家后?”
2
易楷神色先是一惊,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何雯雯最近受过伤,要想恢复元气,在末法之世最快的进补方式大约就是采补易楷。如果易楷是在她离家前后极速变虚弱的,那么很可能是成了炉鼎。
易楷对何雯雯十分信任,很肯定地说:“我从半年前就不舒服了,是癌症,跟她无关。”
毕岸惊讶地打量了下他,悄悄凝聚灵力于双眼,果然在他肺部发现了异样。
白骨爪子不死心地嘀咕了声:“没准儿人家早就细水长流了呢!如今炉鼎废了,不能再给她提供帮助,可不就找茬抽身了嘛。”
易楷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
毕岸拍了拍白骨爪子,制止它瞎猜测,解释道:“易先生不要生气,它说的虽然极端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事到如今,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易楷还要依靠毕岸帮他找人,只得不甘不愿咽下了这口气。
毕岸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据易楷说,他生病后,何雯雯一直悉心照顾,那晚吵架是因为易楷想给何雯雯多留些财产,要放弃治疗,又私接了兼职,导致何雯雯非常生气,歇斯底里地砸了许多东西。
可是离家前还活蹦乱跳的何雯雯,怎么就受伤失踪了呢?
白骨爪子犹豫着干咳道:“我有个猜测……”
“你可以闭嘴。”毕岸果断给它贴了一张消音符,想也知道一准儿没好话。
易楷体力不行,跟他们在河边吹了老长时间的风,有点头晕,遂剜了白骨爪子一眼,心神不宁地走了。
当事人一走,铛铛立即要求毕岸撕掉消音符,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有些妖精,情绪起伏大的时候,会控制不好气息。你说,何雯雯吵完架后,会不会妖气波动太狠,引来了死对头或者降妖的高人?”
今日白骨爪子难得靠谱,所思所想均在线上,这令毕岸心生警惕,一面抱着它往回走,一面瞥着它疑惑:“你又惹什么事儿了?或者说,又想要什么?”
“哎呀,真功利!人家就是玩个侦探游戏!”
毕岸呵呵冷笑:“机会只有一次。”
某爪立马怂了,讪笑着讨好:“有款游戏上线了,需要氪金;还有,我相中了一套手办……但卡里没钱。”
毕岸非常想回到十秒钟前,拍死那个让它开口的自己。
一人一爪吵闹着回到解忧当铺时,正巧碰到面膜精许姗姗带着画妖唐加索回来拿东西。
许姗姗加入苏城麾下后,就凭着勤劳精明的态度成了苏城的头号狗腿,堪称上供大户。
画妖唐加索这次回来,就是想打包行李,搬去邻市跟她作伴。这姑娘很有生意头脑,唐加索跟她联手开了个针对妖精的美容店,一个绘影图形,一个优化肌肤,专门给化形不利索的妖精整形换脸,俩姬友过得十分滋润。
毕岸当初收服许姗姗的过程也不知给她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一见他回来就立马低眉顺眼立正站好,战战兢兢汇报:“我已经研发出不需要贡献信仰,也能改善肌肤的优质面膜了。以后能不能分两条生产线,原先那套作为VIP会员福利,继续进行?”
“苏先生那边,我交足了三年的保护……不是,是会员费。”
毕岸很无语,还保护费,合着苏城在许姗姗心中就是个黑社会头头?
许姗姗见毕岸不吱声,连忙殷勤地给他倒茶,不想因为太慌张,把茶杯打翻了,窘得她毛手毛脚一通收拾,恰好看到了何雯雯的照片,小小地“啊”了声。
“认识?”毕岸听声转过头来,伸手扯过照片。
许姗姗神色有些不自然,强笑着扯了下唇角:“不,不认识,就是觉得她长得挺……顺眼的。”她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实在说不出惊艳二字。
但这样一来,就很值得怀疑了,于是毕岸挑了挑眉毛。
许姗姗一看他这表情,刹那腿都软了,结结巴巴招了:“她她她,她来过我这里美容。嗯,已经很久没来了。”
“是么?”毕岸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许姗姗觉得自己完蛋了,幸好唐加索收拾好了东西,跟毕岸打了声招呼,就拉着她告辞。
许姗姗慌得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便匆匆逃了出去,似乎背后的眼神是支夺命利箭。
唐加索将东西塞进后备箱,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笑道:“你怎么那么怕他?毕先生人很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许姗姗惊魂未定,发动车的手都在抖,“你说,他介不介意我骗他?”
“面膜精没说实话。”私家车消失在店外街道上,白骨爪子笃定地道,“易楷说过,何雯雯是个很低调,不爱打扮的人,怎么可能跨市去她那里美容?”
毕岸沉吟着不赞同也不反对,委实想不通这俩女妖都没啥交集,是怎么认识的。
3
毕岸是挺想跟着许姗姗过去瞅瞅的,但易楷走到半道,又想起一条线索,强忍着身体不适,转了回来。
“我刚查出肺癌那段时间,雯雯整天以泪洗面,还想辞职回家照顾我,被我好说好歹劝住了。”
易楷咳嗽着,拿出一部充好电的手机,推给毕岸,“这种情况也就保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样子,有一天她回来跟我说,有个研究所能治肺癌。但她只带我去那里检查过几次,就没动静了。我以为人家治不了呢!”
“她那晚走的时候,手机忘家里了。这两天我翻她的通话记录,发现她经常跟一个号码通讯,但是没有备注。我照着这个号打过去后,发现是那家研究所。现在想想,当初她挺兴奋的,研究所那边没说可以治,她也没多少失望的表情,这不太正常。”
的确,绝境中的人,如果看到一线希望,会牢牢抓住;如果希望破灭,大概率会崩溃。
毕岸拿出自己的手机,依着这个号码拨了过去,那边似乎很忙,自动挂断了两次才接通。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有些疑惑:“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毕岸按下录音键,顺嘴胡扯:“您好,是龙浮生物研究所的张教授么?”
“张教授?”男人那边顿了一下,脾气甚好地介绍,“我们这边有两位张教授,不知您要找哪位?”
毕岸哪知道自己要找哪位,他毫不心虚地继续扯:“他没有留名字,只知道他是男的,四十多岁,戴眼镜。”
男人沉吟了一下,叹息:“我能问句么,您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号码的?因为,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毕岸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迷茫:“啊,你们研究所之前是不是参加过一个学术会议?我是举办方的工作人员。真是对不住,可能是登记的时候把您和张教授的资料弄混了。请问您怎么称呼,我这就更新资料。”
男人似乎想了一下,接受了这个解释,自报姓徐名襄,是研究所的研究员。
毕岸没敢继续套话,随便扯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他托腮沉思,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是研究所招募志愿者,为何要用私人电话联络何雯雯,何雯雯又为何不标备注?
那厢,白骨爪子已经在扒徐襄的资料了:“原来这家研究所背后是龙浮大学呀!离易楷任教的大学还挺近!”
坐在旁边等消息的易楷心思一动,突然道:“雯雯以前在龙浮大学做过图书管理员,还有个男友。”
他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从为数不多的八卦闲聊里扒拉出情敌的信息,“她那位前男友,好像是读的基因工程药物学还是制药学,我也搞不太清楚。雯雯不爱提他,似乎他俩之前闹得很不愉快。”
如果何雯雯的前男友就是徐襄,号码无备注似乎就有了解释:何雯雯不待见徐襄,或者不想引起易楷的怀疑。
毕岸划着何雯雯的手机,注意到她很小心,将跟徐襄的短信微信往来都删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线索都没留下。
不待见,却频繁联系,还要删记录,除非何雯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徐襄手里。联系易楷的绝症和徐襄的专业,毕岸大胆猜测,两人谈的可能就是如何治疗易楷,而且这法子八成涉及某些禁忌。
他抽出纸笔,将已知线索勾勒出来,心思一动,突然问:“徐襄知道何雯雯是妖么?他俩当初为什么分手?”
如果徐襄不知道何雯雯是妖,可能只是对前女友旧情未了,主动相帮;可如果徐襄知道何雯雯是妖,那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毕竟世人对妖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易楷茫然地摇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对何雯雯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毕岸送走易楷,决定去研究所看看,没准儿在那里能找到何雯雯的线索,至少搞清楚她受伤是意外,还是跟徐襄有关。
深夜的研究所,门禁森严,只有几处实验室还亮着灯。
走廊里空空荡荡,声控灯似乎有些不好使,偶尔有些延迟。
浓重的阴影里,从容行来一个窈窕女子,明明有着脚步声回荡,但声控灯却没跟上。直到她过去了,走廊里才骤然大亮,刺得旁边办公室开了条缝,有个女研究员往外看了眼,纳闷地嘀咕一声:“破灯又坏了。”
门“吱呀”一声就要关上,然而一只白白嫩嫩的手却伸了进来,卡住了门。门外的女子冲她粲然一笑,女研究员就晕了过去。
女子飞速换上工作服,拿上女研究员的门禁卡,再抬起头来,赫然化作了女研究员的模样。
她扔下在大门口顺来的门禁卡,锁上门,快步穿梭在走廊上,脑海中回荡着白天听来的叮嘱:“徐襄有个单独的实验室,除了他的助手,谁也进不去。有个叫钱娇娇的女研究员,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仰慕者。你用钱娇娇的相貌和门禁卡试试。”
电梯“叮”的一声在五楼停下,女子目不斜视,大步往走廊深处走,其实手心里早已沁出了汗水。
她祈祷着不要出现意外,可是刷完门禁卡,弹出来的虹膜验证还是把她搞蒙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刷门禁卡和脸就可以了么?!
可是已经到了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再退回去。
她沉思了一会儿,咬咬牙决定把钱娇娇拖上来。女子转身往外走去,身后实验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带着几分疲惫的三旬男人走了出来。(作品名:《山蜘蛛》,作者:云川纵。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点击右上角【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故事精彩后续。
閱讀更多 每天讀點故事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