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美貌都是传统文化对女子的最普遍的要求,在美貌的基础上,还希望女子有才学有才情,因此,“才貌双全”可以说是对女子的最高评价,被陈师道赞赏为“从昔婵娟多命薄,如今歌舞更能诗”。叶适说:“妇人之可贤,有以文慧,有以艺能。”谢希孟 因此而感叹道:“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
然而,世人对女子之才也有不同的看法,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便是明证。明末陈继儒《安得长者言》中就明确表达了这种认识:“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耻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清张岱的《公祭祁夫人文》中则表达了不同的观点:“眉公曰: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殊为未确。”
关于“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中的“德”与“才”,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内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最为普遍的解释即女子不需要有才情,只要遵守女德顺从丈夫即可。即对于女子来说,相比才情,其美貌与贤良的德性更为重要;也有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中的“无”字意为“本有而无之”,也就是女子自身有才而自己却不认为自己有才,这样的女子是有品德的,类似《庄子》中所说的“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但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的解读,陈继儒的观点最为人们所熟知和普遍接受,就是认为女子不需要有才情,因为没有才情方能更好地葆有德行。陈继儒认为,如果女子能识字且深明大义,固然可称为贤德的女子;但如果识字用来看小说动了邪心,继而做出丑事,那就不如不识字了。因此,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
传统文化对于女性的评价历来都是重美貌而轻才情,但《闲情偶寄》却并没有明显表现出这种倾向。李渔作为一个戏班的主人,他对当时的女子形象、生活状态有着不同世俗的要求与细致深入的观察研究,因此,他对陈继儒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并不认可。
在《闲情偶寄》中的“习技”篇中,李渔写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言虽近理,却非无故而云然。”就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人们也不是凭空就这样说的。那么这句话的来由是什么呢?李渔接着写道,“因聪明女子失节者多,不若无才之为贵。”原来是因为大家认为聪明的女子失去贞节的较多,所以还不如毫无才情的女子可贵。这样的解释当然是偏颇之论,李渔并不认可,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盖前人愤激之词”,是古人的气话。李渔认为世人对聪明女子多有所忌惮和戒惧,所以才这样说,“与男子因官得祸,遂以诙书作宦为畏途,遗言戒子孙,使之勿读书勿作宦者等也。”这种行为类似古代男人有时会因为当官而招来横祸,因此就说当官很可怕,劝说后代儿孙千万别去读书当官。“此皆见噎废食之说,究竞书可竟弃,仕可尽废乎?”李渔认为,这些看法都像是看到别人吃饭噎着了就不去吃饭了的做法,难道读书可以完全放弃,科举仕途也可以完全废除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李渔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那他是如何看待女子的才与德呢?李渔认为,“吾谓 ‘才德二字,原不相妨,有才之女,未必人人败行;贪淫之妇,何尝历历知书?” 原来李渔认为,女子的才和德并不是互相矛盾的。有才的女子也不一定每个人都德行败坏,那些贪淫的女子又何尝是每个人都有很高的学问呢?所以女子能否成为才德兼备之人,关键在于她的丈夫。作为丈夫的,需要“既有怜才之心,兼有驭才之术耳”,意思是既要爱妻子的才,又要能驾驭妻子之才的方法。
李渔站在男性的角度,对丈夫如何爱惜、培养妻妾的才情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他认为对正室与姬妾婢媵的态度应该有所不同。对待正妻,“娶妻如买田庄,非五谷殖,非桑麻不树,稍涉游观之物,即拔而去之,以其衣食所出,地力有限,不能旁及其他也”,意思是娶正妻就像是买田产,而妻子就是“其衣食所出”的田产,除了五谷桑麻这些涉及吃穿的重要事宜,其余如“游观之物”都应该“拔而去之”。与妻子不同的是,家中的“姬妾婢媵”则正是前文中的“游观之物”,所以说“买姬妾如治圃,结子之花亦种,不结子之花亦种;成阴之树亦,不成阴之树亦栽”。为什么娶妻要“非五谷殖,非桑麻不树”,而买姬妾婢媵则要“结子之花亦种,不结子之花亦种;成阴之树亦,不成阴之树亦栽”呢?原来是因为姬妾婢媵本就是“为娱情而设”,所以“所重在耳则口腹有时而轻,不能顾名兼顾实也”。和满室姬妾在一起就是为了开心,如果说她们都是蠢物,在我想说话的时候沉默不语,在我想安静的时候喧哗吵闹,说话时所答非所问,所应非所求,“是何异于入狐狸之穴,舍宣淫外,一无事事者乎?”
所以李渔总结,“故习技之道,不可不与修容治服讲也。”由此可以看出,李渔认为女子的习技之道与女子的修容之道和治服之道是同样重要的。
那么李渔如何看待女子的习技之道呢?李渔认为,“技艺以翰墨为上,丝竹次之,歌舞又次之,女红则其分内事,不必道也。”也就是说李渔认为,女子学习技艺,最好的是翰墨,也就是作诗作画,其次是丝竹,也就是乐器演奏,其次是歌舞,就唱歌跳舞,最后李渔认为女红,也就是刺绣等针线活是女子的分内之事,不必多说。
先看女子翰墨。翰墨意思是笔墨,用来指文章与书画。曹丕在《典论·论文》中写“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正是翰墨的出处。李渔在《文艺》篇中写道:“学技必先学文”,由此可见文艺在女子教育中的重要性。女子学习识字、读书、作诗,不仅于自身有益,更使得观看她的人也得到益处。试想这样一幅窗下才女图:“只须案摊书本,手捏柔毫,坐于绿窗翠箔之下,便是一幅画图。”
再看女子丝竹。在《丝竹》篇中,李渔认为学习琴可以使女子变化性情:“妇人学此,可以变化性情”。李渔又描述了一幅美丽动人的月下操琴图:“花前月下,美景良辰,值水阁之生凉,遇绣窗之无无事,或夫唱而妻和,或女操而男听,或两声齐发,韵不参差,无论身当其境者俨若神仙,即画成一幅合操图,亦足令观者消魂,而知音男夫之生妒也”。由此可见,女子学习丝竹之音,不仅使得自身性情柔和,更益于夫妻感情。
后看女子歌舞。歌声婉转,舞姿翩然,一提到歌舞,人们眼中脑海里都不免浮现出一幅美人图。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也曾写《歌舞》一文,具体讲述了他对于女子学习歌舞的看法的建议。李渔认为,女子学习歌舞,不仅为了表演,更是为了女子的声容之美:“欲其声音婉转,则必使之学歌;学歌既成,则随口发声,皆有燕语莺啼之致,不必歌而歌在其中矣。欲其体态轻盈,则必使之学舞;学舞既熟,则回身举步,悉带柳翻花笑之容,不必舞而舞在其中矣。” 也就是说,学习了歌舞,女子的声音自然就婉转动听,体态自然就窈窕曼妙。
最后看女红。李渔认为,“妇人职业,毕竟以缝纫为主,偶纫既熟,徐及其他”,这和他前文中所说的“女红则其分内事,不必道也”是一致的。虽然女红放在最后,但其实李渔认为所有女子都要先学会针线活,然后再去学习那些琴棋书画等技艺。而李渔又特意补充,虽然他认为女红是女子必须学会的技艺,不需要他来越俎代庖强调讲解,但还是不得不提一句。因为“虑开后世逐末之,置纺绩蚕缲于不讲也”,意思是他担心后世女子受到他的影响,舍本逐末,不学习女红而去学习那些闲情逸致的事情。
李渔在《习技》篇中表达了自己关于女子才情与德性的独特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体现了他的女性观的先进性;然而,在文中他对于正室和姬妾婢媵的论述又体现了他陈腐的伦理观念的局限性。尽管如此,《习技》一文仍不失为一篇有参考价值的女性教育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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