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是“無情或純自我孤獨的象徵”,因為人變成了甲蟲,不會說話,沒有表情,失去了和外界的交流,但是他又保留了人類所有的情感,因此他的孤獨感就能令人感到更加的悽慘可悲。——馬克斯·勃羅德
奧地利作家弗蘭茨•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講述了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推銷員格里高爾大清早醒來,變成了一隻大甲蟲。在他發生變化前,父母對他態度友好,妹妹對他崇拜,而他變成甲蟲之後,家人對他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母親軟弱無能,對他不管不問;父親冷漠粗暴,非常厭棄他;而妹妹呢,從起初的細心照料,也變成後來的無比厭惡。
在遭受了一系列淒涼冷酷的對待之後,格里高爾在冷漠中死去。他的死,具有很強的悲涼意味,而我們也從他的死亡中看到了最殘酷的人性真相:當你沒有價值的時候,連至親的家人都會嫌棄你。作品通過一個荒誕的故事反映了世人淡漠親情、對金錢膜拜、思想被社會擠壓變形的現實,反映出了資本制度下真實的社會生活。
小說的情節並不複雜,大多數以格里高爾的內心情感為獨白。格里高爾變異後,仍關心著家人的生活。家人卻從恐懼、厭惡、到後來認為他成了家裡的負擔;一邊是溫情釋放,另一邊是冷酷不斷擴大,讀罷不由悲從中來。
1. 當“公眾的我”取代“個體的我”之後,人也失去了自我的精神核心。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個性,有自己的喜好、特徵、以及自我的追求,而在《變形記》一文中,作者根本沒有交代過主人公的任何個體特徵,他長什麼樣子,有什麼樣的愛好,統統都是模糊的,這也潛在說明了主人公早已失去了“個體的我”,他身上人的個體性被社會性不斷地侵蝕、壓抑,直到變形。
所以說,他外觀的變現雖然荒誕,但也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因為他的內心早已變形,變成了一個只有工作的“賺錢機器”。
他對自己的定位是拯救一家人的超人。在父親破產,欠下鉅債之後,格里高爾就覺得為家人努力賺錢就是自己的價值所在,所以他日夜勤懇,從小業務員做到業務骨幹,為家裡提供衣食住行、為家人買房子、替父親還債,這些構成了他全部的生活。這時候的他,早已沒有了個人意識,而是變成了一個“公共的我”。在這個高強度的社會和一味索取的家庭裹挾下,漸漸吞噬了格里高爾格里的個性。 格爾作為獨立個體的自我其實早已變形了,外表變形不過是內部的體現。
格里高爾在家庭生活和工作中的一切思想和行為,都不是從一個有獨立意志的個體的人出發的,而是以供養家人、還清債務為目的的。所以,當他失去自我,總以一種“公眾的我”出現的時候,也就預示了他的悲劇。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其個人意識和社會意識,兩種意識的體現不可過於偏移。當個人意識過於強烈的時候,這個人就會比較自我、封閉,猶如井底之蛙;而當社會意識過於強烈的時候,這個人表現得也許是無私奉獻,一切為他人著想,但其實他失去了自我的精神內核,就如文中的格里高爾一樣,在社會和家庭的吞噬下,失去了自己的個性。
2. 親情的泯滅是走向悲劇的終點。
當格里高爾變成甲蟲的那一天,他的父親看到他,就“握緊拳頭,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彷彿要把格里高爾打回房間去”。當格里高爾卡在門框上的時候,“父親”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使他“一下跌進房間裡,汩汩地流著血”。一個冷血無情、野蠻強橫的父親的形象瞬間躍然紙上。
當自己的兒子變成甲蟲,父親只擔心自己的債務將無人去賺錢償還了,於是對親生兒子產生了憎恨。而他的母親更是被他的樣子嚇暈了過去,只有妹妹最初的時候對他細心照顧,為他送來他愛吃的食物,然而,這種溫暖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她也對自己的哥哥產生了嫌棄。後來他的妹妹說:我覺得他不是我哥哥,如果真是的話他自己就會離開我們的。
母親面對格里高爾的突變,傷心流淚,卻又懼怕面對他。在照顧格里高爾的生活上,沒有任何行動。格里高爾的父親不僅沒有流下一點眼淚,他對家裡出現了這個怪物憤怒又厭惡,甚至採取了暴力的襲擊。
格里高爾在變形之前,辛辛苦苦地工作著,他覺得家庭就是自己的一切,每當他疲憊勞累的時候,家人的歡聲笑語就是他努力的動力。然而,但他失去了工作能力,變成一個拖累的時候,家人人性的醜陋一面就露出來了。
世界上最悲哀是,莫過於你極力傾入全部的愛,在他們看來一切是理所當然。
已是蟲身的格里高爾,依然是顆人心。他雖然已變身了,但還是擔心自己不能工作了,家裡的生活,父親的債怎麼償還?為了維持生計,父親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錢去銀行裡做了一名雜役;母親做針線活補貼家用,妹妹做起了售貨員。可笑的是,他們在格里高爾一個人扛起這個家時,從來沒有想過要一起分擔,在他異變後,才想起自己還有生存的能力。
他們對他的感情早就變了質。他們對格里高爾的愛建立在金錢和生存上。在自己生活美滿時,會照顧他,讚揚他;一旦他破壞了自己的生活,愛就蕩然無存了。他就像他們家劃過的一顆流星,化作了一粒塵埃後被迅速地拂去。
格里高爾被親人徹底拋棄了,可他到最後還想著他們。
他心裡只是念掛著自己的家人們,對他們充滿了感激之情與深深的愛。妹妹希望他能離開這裡,他自己更希望如此。他靜靜地思考到凌晨三點鐘,隱約自窗口處望見一絲晨曦,隨即無意識地垂首,通過鼻子完成了最後一次呼吸。
女傭說那玩意兒死了,一家人如釋重負。格里高爾的死,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他們準備去野外郊遊放鬆心情去慶祝。三人為日後的生活謀劃展開討論,達成共識,給女兒尋覓一樁好親事,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看到這裡,一種悲傷絕望之情湧來,在他垂危的時候,家人們根本不擔心,更是希望他趕快離去;當他死亡的時候,家裡沒有一個人為了掉下眼淚,反而是大肆慶祝。至親家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想象外人是如何看待格里高爾的。
這樣的結局,有人止不住會問,難道家不是一個溫暖的港灣嗎?可透過格里高爾悲涼的遭遇,我們看到最純潔最無雜質的親情,在金錢和現實面前,變得如此的無情和冷漠。
這就是人性的脆弱,在責任和愛之間,有些人是無法長久堅持的。人性只有在磨難面前,才能激發出善良和醜陋的一面。
格里高爾的經歷,也是作者卡夫卡自己的一個縮影。作者在童年時遭受過父親的虐待。在生活中,也處處為他人考慮,為公司為家人,將自己討好型的人格顯露無疑。他把自身的感受無限縮小,把別人對自身看法無限放大,深怕別人拒絕或成為他人眼中的異類。久而久之,活成了委曲求全沒有自我的那個人。
3.“變形” 的獨特寓意。
從表面上看,格里高爾的變現僅僅是身體外觀的變形。然而從深層次上將,還有另外的深意。
- 1. 表面雖變,內心卻未變。
格里高爾雖然變成了一隻甲蟲,可他還保留了人的思想。在他陷入外觀的困惑之時,他依然擔心著自己的家人。擔心父親的債務還不上,擔心家裡的日常開支,擔心著妹妹的音樂夢想,可以說,他的精神內核是一直沒有變的。
他對家庭的責任、對家人的付出和對妹妹無限的寵愛,都是沒有變的。也許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個體的我”,他始終活在那個“公眾的我”裡面,透過這“變”與“不變”,也體現了主人公真摯純良的一面。哪怕家人對他開始嫌棄,可他依然深愛著自己的家人。
美國詩人奧登說:“卡夫卡對我們至關重要,因為他的困境就是現代人的困境。”
格里高爾的困境,是侷限於自己身份困境,努力盡職的員工,肩負家庭使命的兒子,想幫妹妹圓音樂夢的哥哥,他努力勝任這幾個角色,卻唯獨少了自己。一個人的內心和思想,雖然於外形,地位,財富,毫不相干。但只有在自身獲得滿足感後,才能應對來自社會各方面的衝擊和擠壓。
- 2. 家人的“思想變形”。
格里高爾變異後,最先產生變化的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立馬就表現出一副冷冰冰、惡狠狠的模樣,自己的親生兒子一直替他還債,他非但不心疼不感恩,就因為他以後失去了工作能力,而立馬就厭惡了他。
母愛一直以來是世上最溫暖最偉大的愛,可格里高爾的母親從他變異後,就害怕看到他,她對他產生了恐懼不安,不再關心他也不再照顧他。
妹妹最初是挺可憐格里高爾的,細心照顧了他一段時間,也讓主人公感受到了一種溫暖的希望,可好景不長,妹妹也產生了厭惡和嫌棄,並希望把他趕出家門去。
在這場“變形記”裡,真正在變的人是他的這三個家人。是他們在經歷思想上的變形,也通過這場變形,讓我們看到了陷入金錢迷惑下的淡薄親情。
格里高爾對家人不變的“愛”和家人對他變化的愛之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場變形對格里高爾來說是一次“外觀的洗禮”,而對他的家人來說卻是一場“內心的考驗”。
- 3. 社會寓意。
在資本主義的背景下,人們對金錢的追逐早已超過對內心的追求,人成了“非人”,成為了物質的“奴隸”。
這篇小說鮮明地展示了資本主義下社會人的共同命運,既不能擺脫對喪失自我的悲哀,同時還要陷入尋找自我的掙扎之中。格里高爾的異化遭遇是對拜金主義的無情鞭笞和批判。作者通過對格里高爾這一變形的講述,由小及大地透出了資本主義下人們對喪失自我的無奈和追求自我的潛在需求。
在《變形記》中,卡夫卡描繪了一個寓言式的虛幻世界,其實象徵著真實的現實世界。在這裡,象徵只是一種方式,揭示、暴露問題才是目的,該部作品真實地表現了黑暗的社會現實給人造成的壓力、重負,最後導致人的精神扭曲。
通過這一變形,我們看到了失去金錢支撐後的親情變化,也看出了人性的冷漠和黑暗,當然也懂得了一個重要的道理:不論何時,都不能完全失去自我。如果你全身心地只為他人,看起來是一種無私的奉獻,可最後卻不一定能收穫那份純真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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