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菲從《幻樂之城》後臺，哼著《夢中人》一步步跳著出來時，眼波流轉、嘴角帶笑，分明還是當年那女孩。
對於影迷們來說，最熟悉的王菲在王家衛的鏡頭裡。《重慶森林》裡的她，古靈精怪、私闖民宅，對著電風扇若有所思；《2046》裡的她，分飾兩角、苦戀痴纏，在列車窗邊流下一滴淚。
可在公眾眼裡，她是脾氣不好的天后，是自帶話題的明星，被言論交織的流雲包裹。
摒棄一切表象之後，真實的她究竟是什麼樣子？或許，她只是一個愛講段子、真誠為人的衚衕大妞罷了。
2003年，王菲去臺灣宣傳她迄今最後一張大碟：《將愛》。在小S和陳建州的節目上，她嫌小S講的笑話不好笑，非得自己來。連開兩彈卻不奏效後，王菲終於一發狠講了個帶顏色的。
王菲說：“從前有個女的去算命，結果算命先生告她‘小姐，你命不好，你身上帶有凶兆’，那女的說‘那我把胸罩脫了可以嗎？’，算命的說‘不行，就算脫了胸罩，你也逃不過人生的兩個大波’。”
說完自己哈哈大笑。小S和陳建州始料未及，爆笑幾聲又怕冒犯天后，迅速收斂。
王菲卻懵了，反覆追問：“不是你們到底覺得好笑不好笑啊？”末了又補充：“因為我真是覺得特別好笑。”
2018年，十幾年沒上綜藝的王菲重新出山，一臉歡脫地從後臺亮相。
何炅問她，為啥想通出來上節目了，王菲說：”因為很輕鬆啊，我又不比賽。”
過一會兒，特約嘉賓黃渤登場。何炅問黃渤：“王菲為啥會邀請您來？” 沒等他答話王菲就搶白：“他有空。”等那倆聊上了，王菲又惡人先告狀：“你倆開始說相聲了。”
但其實，她自己才是最愛說相聲的那一個。
1.段子手王菲
王菲是地道的北京妞兒，自小沾染著衚衕習氣，別的不愛，就愛貧。帶著這身貧勁兒，哪怕到了洋裡洋氣的香港，王菲也不改本色。
哥哥張國榮就講過一件軼事，說是他們幾個圈中好友砌長城，王菲在打，劉嘉玲擱後頭看，打著打著，看客一時心切，她說“誒王菲你這牌怎麼能這樣打呢，打壞了嘛”，結果王菲轉頭一臉嚴肅地和她講：“我告訴你啊，你說我唱歌不好，我認了；你說我搓麻將不好，打死也不認！”
還有次王菲和金城武去金馬獎頒獎，金城武自吹自擂，說自己演了部文藝片特別賣座，叫《心動》。王菲接腔：“我覺得名字起得特別好，觀眾都為你們心動。”金城武大點其頭，王菲又說：“可惜評審沒有心動。”
這還不是她第一次在頒獎禮上打擊嘉賓。有一次和張學友同臺頒獎，這人在臺上裝可憐，說自己沒拿到獎，心情很差。王菲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我覺得難過歸難過，獎還是要頒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受這種打擊了對不對？”
1995年金馬現場，王菲調侃張學友
後來有了微博，王菲的段子手本性進一步曝光，一天發N條貧嘴博不說，還特別愛趕時髦，學別人說網絡用語。
不過，她自己貧可以，別人說她貧嘴，她可不幹，特發微博表達不滿：“不喜歡貧這個字，怪貧的”。過會兒，她又來一條：“我這麼飽含深情，還有人說我貧，唉，命啊，你就認了我吧”。
王菲微博截圖
這個畫風，把她的粉絲也都給帶跑偏了，還常常給她留些十分莫名其妙的言。
有粉絲苦口婆心地勸她說：“菲，你可千萬別愛上汪峰啊。”王菲回覆：“好的。”
還有人問：“菲，像你這樣有名的人也一天吃三頓飯嗎？”王菲：“有時也兩頓。”
後來因為和謝霆鋒複合，王菲在微博上被人莫名其妙罵出三百里地，她索性不玩微博了。
想菲心切的粉絲建了個“王菲今天發微博了嗎”的賬號，每天整個怪趣圖片或者視頻，文案卻是雷打不動的“沒有”。
這個博在2016年2月13號斷更，因為王菲在一首叫《夜會》的歌裡唱：“二月十三號到此為止”。
畢竟，人們喜歡王菲還是因為她的歌。
2.歌手王菲
王菲從小就愛唱歌，14歲登上電視臺表演，16歲出了盤磁帶《風從哪裡來》，裡面全是翻唱她心愛的鄧麗君的歌。
她母親是很反對她唱歌的。王菲說：“我媽自己就是藝術團的，走這條路沒走出來，特別怕女兒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她真正系統地學唱歌是在去香港之後，那時跟著全家搬到港島，人生地不熟，又不會講粵語，整個人都悶成葫蘆。菲爸就琢磨著讓她學點啥解悶兒，要不學個模特吧。
可王菲光有模特身沒有模特心，又嫌衣服不美、又嫌訓練太苦。菲爸想了想，要不還是送去唱歌吧，反正之前也不是沒唱過。這一送，就送到香港“巨星之父”戴思聰門下。
王菲與戴思聰
戴思聰何許人也？梅豔芳、呂方、黎明都是他的高徒。他非常看好王菲，不僅帶她練聲，還給她聽日本和西方的音樂，培養她對音樂的多元興趣。
戴思聰已去世八年，這是當時流傳的關係圖
在戴思聰的引薦下，王菲簽約新藝寶，以藝名“王靖雯”出道，連發三張R&B專輯，張張白金銷量，雛鳳初啼。
不過，R&B可不是王菲樂意唱的曲風，公司的形象包裝也讓她覺得不像自己，不勝煩擾。新藝寶因人事變動將王菲轉手給滾石後，王菲和滾石話事人羅大佑兩看向厭，索性遠走美國深造。
等王菲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和羅大佑解約，第二件事就是轉簽到戴思聰為她推薦的公司，後來就出了那首《容易受傷的女人》。
然後，爆紅的“王靖雯”把自己名字改回“王菲”，終於有底氣、有話語權，開始做自己想要的音樂。
王菲想要什麼呢？是Cocteau Twins、Tori Amos、The Cranberries，和Björk。
她一首歌一首歌，一張專輯一張專輯地嘗試摸索，最終形成她、林夕（詞）、張亞東（編曲）的“金三角”組合，或者，階段性地，還要加個竇唯。
王菲對音樂的感覺相當好。有次張亞東在錄音室播放一段demo，王菲站著聽了會兒，馬上說：“不安，叫不安吧。”
這段demo被收錄進《浮躁》大碟中，沒有唱詞，只有曲子，標題就叫《不安》。
王菲《浮躁》專輯封面
無疑，《浮躁》是王菲最有個性、但銷量也最為慘淡的專輯。除了《不安》和兩首Cocteau Twins專程寫給她的歌之外，王菲包辦了其他全部的詞曲創作，整本專輯都是她飄飛的情緒和音節碎片。
裡頭還有首《哪兒》，通篇不成詞句的音節哼唱，唱得節節攀升、高潮迭起，彷彿她只要情感和節奏，而毋需語言作累贅。
所謂我手寫我曲，我嗓唱我心。
哪怕之後為了照顧商業市場，不得不在專輯中加些流行曲目，王菲也始終保持實驗精神。
比如《唱遊》的《臉》；《只愛陌生人》的《嗶一聲之後》；《寓言》從《寒武紀》到《彼岸花》的“創世五部曲”，每張專輯她都會保留自己的夢幻實驗田。
因為這些“怪腔怪調”的前衛氣質，王菲始終得不到臺灣金曲獎的青睞，倒是香港人愛她愛到心尖尖，動不動就給她狂塞各種獎。
2001年金帆獎一口氣塞給她三個大獎，最後一次上臺她都慌了，說：“我覺得好尷尬啊，上來這麼多次。”一旁的張國榮嗆她：“我才尷尬呢，站你旁邊，穿那麼高的高跟鞋做什麼！”
2004年，王菲終於憑《將愛》拿到金曲獎，她大步流星走上臺去，一臉淡定地說：“我會唱歌，這個我知道，對於評審給我的肯定，我也給予充分的肯定。”
說完一轉背就麻利兒下了臺，不整別的虛頭巴腦。
就像她在《楊瀾訪談錄》裡說的：“我這人，最怕的就是做作，一做作，我自己首先就受不了。”
3.演員王菲
王菲演戲不多，她本身也不太樂意演。被她拒過的戲，包括但不限於陳可辛的《甜蜜蜜》以及姜文的《一步之遙》，前者演一個內地來港的打工妹角色，完全為她量身打造，卻被她一句“不適合”就給打發了。
她適合什麼角色？很多人會脫口而出：《重慶森林》！
但是，很難說是這個角色適合王菲，還是王菲的個人氣質成就了這個角色。
王菲在《重慶森林》裡的經典一幕
在《重慶森林》上映後，很多人說王菲在裡頭就是演的自己，畢竟角色名都叫“阿菲”。王菲卻絲毫不認同這種說法，說：“我平時可沒幹過那麼多家務活。”
王家衛倒是對她的表演讚不絕口，誇得像是收了錢。衛哥道：“王菲是我拍過的所有女演員裡最特別的一個，你叫她做什麼，她都有辦法令這個角色成為她自己的一部分。”
衛哥還說，梁朝偉以前演戲，拿著很多“刀”，很有他的方法，但王菲的表演完全是無跡可尋的，梁朝偉只好讓自己的表演更貼近自然。
演到《2046》，王菲終於有點表演心得了，她認真地表示：“以前我不會演哭戲，演這部電影后我發現哭是有技巧的。”一旁的王家衛拆她的臺：“你還說，你只有一個眼睛可以流淚，害我只能拍一邊。”
當年的珍貴合影，左二為王菲
說到底，王菲演戲就是靠自己的感覺。表演，到底是技巧重要，還是感覺重要？說不清楚。
王菲憑感覺一路演著，竟然也提完金像提金馬，還在別的地兒拿了好幾個影后。
比如《重慶森林》拿了瑞典斯德哥爾摩影后，《天下無雙》拿了香港評論協會影后。
後頭這次她去了現場，對自己的獲獎表示莫名其妙：“為什麼這樣的角色也能拿獎？”
看了評審意見後，她似懂非懂，說這個獎可能是大家一起配合的功勞，但“還是覺得很奇怪”。
4.王菲本菲
話不多，唱歌冷感，加上一米七幾的模特架子，站著不笑就是一座冰山。在經紀公司和媒體的推波助瀾下，王菲逐漸被塑造成“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人設，加上她嗆聲記者的強硬歷史，又漸漸背上“脾氣不好”的名聲。
所以無論媒體還是大眾，提到王菲，要不就是恨不得拱上神壇的“敬”，要不就是忌憚其冷硬的“畏”。間或摻雜的還有對她“跌落神壇”幸災樂禍的哂笑。
明星永遠是一個幻象，有時是被賦予的，有時是被塑造的。他們同時承載著崇敬與惡意，揹負著讚美與詆譭，經歷著催熟與打壓。你很難透視他們飽經歷練的殼，去觀察他們的本我。又或者，他們的本體與幻象早就暝晦不清。
王菲不一樣，她就是個很簡單的人，不留戀“明星”的軀殼，而是憑感覺過自己的人生。
她在接受採訪時說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真誠，她裝不出迎合、裝不出熱情，裝不成刀槍不入的烈女，也裝不成沉冤莫雪的受害者。
所以她才能說退出娛樂圈就退出娛樂圈，才能對一切爭擾和非議不置一詞。
2016年，在只開一場的《幻樂一場》演唱會的結尾，王菲唱了首《夢》：
這夢想顛倒 就來了
這泡影衰老 要去了
不去也不來 也很好
這夢幻喧鬧 打擾了
彷彿應了她當年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不唱了，我希望你們忘了我。”
她升起，璀璨，沉落，消逝。
如夢幻泡影。
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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