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2 麻省理工博士: 曾經的“學霸”,我卻不希望孩子以“學霸”為目標


麻省理工博士: 曾經的“學霸”,我卻不希望孩子以“學霸”為目標


本文原載於《教師月刊》


在成為母親之前,我是個循規蹈矩的留美博士生。每天按部就班地到實驗室做科研,週末開車買菜,逛逛公園,偶爾找一群朋友到家裡大吃一頓以秀秀廚藝,或者去聽聽高大上的講座。沉浸在世界名校的優越感裡,生活平靜而美好,未來也清晰明確:做個科學工作者,一生受人尊敬,衣食無憂。

第一個孩子的降生像投進安靜湖面的一塊石頭。這個小軟香首先帶來的是母愛氾濫,但很快就拋給我一個將困擾我很久的問題:該怎樣教育他?各種育兒書籍,全世界的教育理念,各個育兒公眾號和論壇都認真學習。吃喝拉撒都有講究,早期教育更是至關重要,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不能浪費。自己學習的同時還要“改造”千里迢迢來幫忙帶孩子的老人,其中的爭執甚至傷害都不堪回首。

1

作為教育成功的典範

我卻離成功越來越遠


回想起當時近乎強迫症的狀態,最根本的原因是潛意識裡對自己的不滿。幾乎在所有人的眼裡,當時的我是教育成功的典範:來自很小的城市,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年級第一名,保送進重點高中但還是炫耀式地參加了中考,輕鬆拿了個狀元;千軍萬馬中考進北京大學,接著申請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全額獎學金讀博士;同時跑得了運動會,拿得起畫筆,還摻和在各種學生會里——真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然而在這個近乎完美的學霸故事裡,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定有哪裡不對。因為隨著學歷的提升,我的自信心和學習效率都在急劇地降低。我頻繁地做著重回高考考場卻什麼題也不會的噩夢。看看周圍的同學,總覺得自己是最差的那個。每天起床去實驗室都不情願,甚至多次產生過不再繼續讀博士的念頭。小時候當科學家的夢想近在咫尺,可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想著能找到個不錯的工作就行。

麻省理工博士: 曾經的“學霸”,我卻不希望孩子以“學霸”為目標


孩子降生後,我急於教育他的偏執狂狀態,突然讓我意識到我對這樣的人生是不甘心的;同時也讓我靜下來思考,曾經的意氣風發,為何變成了只在乎“眼前的苟且”。

回想起來,從進入大學的時候開始,我的鬥志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因為在這之前,人生目標簡單而清晰:考上名牌大學。即使是現在也有很多家長認同,只要實現這一目標,就可以萬事大吉。實現這一目標的途徑也很明確:考高分。我從沒思考過上大學究竟是為了什麼,也從未想過自己喜歡什麼,只要修煉考試技能就好,其他通通是浪費時間。偏偏我又在考試上有些天賦,加上學校裡分數統治一切的氛圍,我一路成就感爆棚,這又激勵我繼續埋頭苦練,終於拿到了亮閃閃的北大通關證書。

可是通關之後,沒人告訴我應該做什麼。從未獨立思考過的我,一下子迷茫起來。再說到選專業,更是一頭霧水,除了考過的科目,其他的完全沒有概念。最後就選了一個容易出國的專業,至於為什麼要出國,也沒想過。大學的日子,沒有了努力的目標,對專業又缺乏興趣,我和周圍很多同學一樣,大量的時間都在打遊戲、看電影。坦白地說,大學生涯只留給了我拖延症和隱隱的挫敗感。學習動力不足帶來了拖延,而挫敗感則來自除了考試之外的評價體系的出現,比如科研成果和社團活動。

到了畢業時節,不知道該如何做選擇的我隨大流來到了美國讀博士。當時的我對讀博士就意味著選擇科研道路完全不知情。開始讀博之後才發現,考試成績幾乎沒有任何意義了,投身科學研究所需要的基本素質我又都沒有訓練過,加上在麻省理工這樣的頂尖學校,周圍同學全是精英,我不得不接受更嚴重的信心打擊。日復一日枯燥的實驗室工作加上學校之外相對安逸的生活條件,終於讓我忘記了曾經的躊躇滿志。堅持熬到畢業,找個體面的工作,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就很好了吧。

這樣的心路歷程,相信並不是個例。我看到很多大學同學和從國內其他名校來美讀博的學生,和我的狀態一樣。當然,能夠在美國工作、定居,在很多人眼中已經是奮鬥成功了。只是這樣的未來,是否對得起當年埋頭苦讀十二年為拼那萬分之一甚至幾十萬分之一的機會而付出的努力?至少我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那篇“30年1000名高考狀元無一成為頂尖人才”的新聞真的令人唏噓。

然而我想說,學霸們也是受害者。我們無疑是聰明的,但卻被應試教育引入歧途。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修煉在社會中基本沒有用處的考試技能。

一整套的規定動作又早早地扼殺了我們的好奇心和獨立思考的能力,更談不上發展自己的愛好和做自己的選擇。

所有有卓越成就的人,無一不熱愛自己的事業,只有這種熱愛,才是長久地支持他們克服各種艱難堅持下去的源動力,同時也會帶給他們最真實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梁啟超在《學問之趣味》中寫道:“凡人必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若哭喪著臉捱過幾十年,那麼生命便成為沙漠,要來何用?”而我最痛苦的時刻,是告訴爸媽,我不喜歡我的專業,我讀不下去了,他們反問我,那你喜歡什麼?我竟然什麼也答不出來,這種茫然令我近乎絕望。那時,我已經年近三十。

2

我的孩子絕不要再以

考高分、當學霸為目標


養育孩子,一方面能幫我們重溫記憶模糊的童年,另一方面也給我們一個機會去修正自己成長過程中的錯誤。我的孩子絕不要再以考高分、當學霸為目標,這根本不應該成為教育的目的。尤其在我們的生活正在被互聯網顛覆的時代,原來需要靠高分才能獲得的優質教育資源現在都可以從網絡上輕鬆得到,學習的能力和效率將更為重要。

我要努力讓孩子們成為一直充滿好奇心並能自我引導的終身學習者,而不是靠別人設置好的目標去前進;我要讓孩子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並能在過剩信息的迷霧裡看清這個世界,而不是人云亦云,被大眾的觀點綁架。而我最終的目標,是讓孩子們找到他們所喜愛和擅長的事業,為之傾盡熱情和汗水,享受其中的磨難和收穫。不管世界怎麼改變,這都將成為能陪伴他們一生的幸福之源。

這樣的教育,遠比單純的“好好學習”更難。孩子很多關鍵的品質,要從年幼時就開始培養。我為此開始研究教育學和心理學,堅定了信念,學習了技巧,同時也意識到,最為有效的教育方式,永遠是家長的示範。

於是,畢業後我放棄了美國的工作機會,回國,尋找自己的方向。初中時我迷過一段科幻小說,那些站在宇宙視角跨越時間長河的故事,常常讓我感慨人的渺小和無力。在美國時我到過很多國家公園,天地之間的種種壯闊,最能讓人忘卻生活中的雞毛蒜皮,思考人生的意義。

這些年的日子和足跡讓我想明白,到了短暫人生的盡頭,唯一屬於自己的就是經歷,所以能折騰時莫猶豫;唯一能證明你來過這個世界的就是對他人的影響,所以自己的慾望從簡,去做能惠及更多人的事。

我開始在教育行業探索。在參與了兒童早期教育、課後機構創業、留學諮詢等幾個項目後,我發現十年過去了,我們的教育意識並沒有太大改變。應試的風氣愈演愈烈,孩子們的壓力和競爭更加殘酷,童年已經被蠶食殆盡。高中的學生和大學的學生,還是一樣的迷茫,不過是有一批從拼高考變成了拼“洋高考”而已。而如果真正想做出一點改變,只有到最核心的教育環節——義務教育階段的學校中去。

於是,2016年,我非常幸運地遇到了萬瑋校長,接納我這個跨界教育新人到上海市民辦平和學校的課程中心。在這所久負盛名的學校裡,我有機會為一到十二年級的孩子設計科學課程,給高中IB學生上課,甚至按照自己理想中的課程圖景參與創辦了一所小學。在與學生們相處的每一天中,在同時教小學一年級和高三的“分裂”體驗中,在看到那麼多同行為了更好的教育而不斷的付出中,我體會到了“做一件比自己更大的事”的使命感和價值感。I work hard,not for a better life,but for a better world。雖然工作比讀博士時更辛苦,雖然犧牲了很多陪伴孩子的時間,雖然要學習大量的新知識新理論,但我樂此不疲。

我慶幸三十幾歲的自己,讀到“新視野號”搭載著冥王星發現者Clyde Tombaugh的骨灰與冥王星相會,還會感動落淚;我慶幸我的家人,在最初的不解和失望之後選擇支持我的決定。初心仍在,有人陪伴,我會在我熱愛的事業中努力前行,用有意義的人生去引導孩子們追尋幸福的未來。

3

當我們談論科學

我們在談論什麼


我上學的時候,學校走廊裡常掛著這樣的名言:“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於是擅長和科學技術相關的數理化生學科的學生,似乎因為要掌握這“第一”的生產力而有種特別的優越感,比學文科的孩子聰明又有前途。

一路理科成績突出的我也曾一直以為科學就是越來越複雜的公式、越來越繁複的知識,直到到美國開始讀博士做科研,才真正開始瞭解科學的來龍去脈,並殘酷地意識到我在科學研究方面並沒有那麼擅長。背書刷題得來的碎片化知識很快被遺忘,也不知道怎麼應用;最基本的科學研究方法對我來說十分陌生,需要從頭學起。反觀我的美國同學們,他們理科院系的學生比例遠低於國內的大學,但留下的都是對科學研究有很深的熱情和理解、決心成為科學家的學生。與他們之間的差距,一度讓我十分自卑和痛苦。

回國之後,我關注教育領域,個人背景的原因讓我特別深入瞭解了科學教育的現狀。一方面科學似乎越來越被重視,國家頒佈了全新的小學科學課程標準,STEM教育也成了課外機構低年段的新興盈利點;另一方面,學校內的科學教育,在小學的寬鬆之後,初高中仍然在學科知識加刷題的軌道上,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整體上看,對於科學本質和科學素養的教育,無論在課內還是課外,都還十分欠缺。

在美國的高中階段,學生們深入學習理化生學科之前,總要先學科學哲學,把科學是什麼看清楚。在上海市民辦平和學校實施的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IB)課程中,高中生也要學習一門叫Theory of knowledge(知識論)的課,研究各個學科的知識來源、方法、歷史、影響。思維方式永遠比具體的知識更重要,科學素養比科學知識更重要。


那麼科學到底是什麼呢?科學是人類認識世界的方法之一,而且是我們現有的認知方式中被實踐證明比較合理的一種。科學的歷史並不悠久,直到十七世紀牛頓的時代,我們才漸漸地建立起科學認知的基本模式。科學帶給生活非常多的便利,改變了人類文明的進程。

但科學並不代表正確,科學的生命力恰恰在於它從不宣稱自己正確。所有的科學結論都有有限的應用範圍,世界上也有很多現象是科學不能解釋的。非科學的領域同樣有很高的價值,例如宗教,也是人類文明的瑰寶。在教育孩子的時候,要有多元化的態度。

科學結論是可證偽並有連續性的。可證偽性是指對一個論斷,一定可以假設出來一種可觀測的條件,這個條件如果不成立的話,那這個論斷就是錯誤的。如果某個論斷具備這樣的性質,它就是可以用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的。例如“上帝是否存在”這樣的命題,在“上帝全知全能”的前提下,不管觀測到什麼樣的情況,都可以說這是上帝的意志,那麼就不存在一種條件,可以使得“上帝存在”這一命題是假的。

因此它不可證偽,就不是科學研究的範疇。連續性是指,在條件成立的前提下,科學結論在過去是對的,在將來也是對的,在中國是對的,在美國也一樣。也就是說科學結論在時間和空間上是連續一致的。基於科學的這個特質,我們才能夠基於科學成果建造工具、發展技術和推測未來。

科學的認知方式有三個要素:事實依據、邏輯關係、審辯性思維。

事實依據是指所有科學結論都要建立在一個人人皆可觀測的事實證據之上。在所有的科學研究領域中,都是通過實驗取得數據來證明理論。如果理論沒有事實依據,那就不能夠被相信。科學領域有了一個新的發現,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們第一反應是重複實驗,確認事實,而不是像我們現在的很多媒體一樣,看到一個標題,馬上改成一個更吸引眼球的標題,然後傳播出去。對於孩子和處在信息洪流中的每個人來講,重視事實依據,才不會被那些煽動性言論所迷惑和操縱。

邏輯關係是連接事實依據與科學結論的橋樑。邏輯關乎事實依據是否能支持結論,是至關重要的思維品質。例如充分條件和必要條件、相關性和因果關係的區別,是最基本的邏輯學常識,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有非常多的應用。對於邏輯的教育是我們非常欠缺的。很多成人,即使大學畢業,也沒有系統地學習過邏輯學,在生活中也因為很常見的邏輯謬誤被誤導、起爭執。

審辯性思維是獨立地思考的態度。正是因為科學世界並無權威,科學工作者們各自獨立思考事實是否支持理論、邏輯是否合理,有了新的事實發現,會去驗證之前的理論,看看能不能推翻,看結論中有沒有隱藏假設,才逐漸建立起了我們今天看到的無比宏偉的科學大廈。

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尤其需要審辯性思維來避免人云亦云。但在我們的教育環境中培養審辯性思維是比較困難的,因為中國文化崇尚“聽話”,對家長和教師的話要服從。因此,保護並且賦予孩子獨立思考的權利是很必要的。

觀察到事實→用邏輯推出結論→審辯性地看待結論並對其進行調整→尋找新的事實,這樣一個循環,構成完整的科學思維體系。這樣的思維過程,是違揹人類本能的。人是群居的動物,天性傾向於合作和聽信他人,拋開情感訴諸事實並獨立思考的思維方式,需要後天刻意訓練去習得。對科學本質、科學特徵的理解,以及對科學思維過程的掌握和運用,可以幫助孩子們解決比數理化習題寬廣得多的問題,這是科學教育應該達到的重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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