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流的车停在宿舍楼前的广场上,车头的大喇叭里发出的也是苏城口音:“还有没得发货的啊,还有没得发货的啊,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陈寰看钟涛还在纠结,劝道:“扔硬币吧。正面留下,反面回家。”
钟涛照做,最后是正面,便又磨叽上了:“三局两胜好了。”
陈寰笑了笑,说:“回家吧。”
他很清楚钟涛的性格,大四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都不愿意出去实习,每天盼着家里头汇钱,收到钱如数奉献给后街的网吧。他要是不想回家,就不会提前把包裹整理得那么俏正。
陈寰说:“我下去买饭,帮你寄了吧。”
钟涛有不舍之意,陈寰说:“少跟我煽情啦,猴头和老陶马上回来,你哭给他们看吧。”
烈日当头,陈寰问物流师傅怎么不选个荫凉的地方停车,非要在广场中心蒸桑拿。“这块地方你们四面宿舍楼都能看到啊。”师傅又说:“小年轻,你马上出了校门就晓得钱难赚咯。”
陈寰刚要走,却听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是个女孩子装被褥的包裹撑炸了线。
“你这个袋子容量有限哎,我的乖乖,装上三床被子啊,怪不得。”师傅说,“你搞两个袋子扎在一起没得事啊,我算你一个首重好咧。”
陈寰说:“军训的时候学校不是发过一种专门装被子的迷彩滑雪布袋子吗?”
她说找不着了。
陈寰说:“那你在这等等吧,我拿我的给你。”
陈寰走后,师傅问她:“你们是同学啊?”她说不认识,第一次见。
“那你不要搭他腔哎。”
“啊?”
“哎呦,你们还学生呢!老师没教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笑笑,用手扇风,说:“我看他不像。”
陈寰回来了,帮她理好了推上车。
她问他吃饭了没有。陈寰笑着说:“你回家的人还怕欠我人情吗?”
她问:“你留苏城啊?”
陈寰点点头。
“男生,留下蛮好的。”她坚持请他到食堂吃个饭,“饭卡里还有几十块钱余额,赶紧用掉算了。你卡里留点钱无所谓的,以后路过学校可以进来吃个便饭,外面的饭比学校贵多咧。”
他们在小食堂点了几个菜。等菜的过程中,她自我介绍了一下。
陈寰问:“什么喜?喜欢的喜吗?”
“玉玺的玺。”
陈寰先是朦朦胧胧点点头,后来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说:“玉玺的玺怎么写来着?现在真是提笔忘字。”
周玺芝也笑他,说你真是文学院的吗,太可怕了。
她说“尔”,就是“你”去掉单人旁的那个“尔”,下面加一个玉石的“玉”。
“哦哦,你的宝玉。”陈寰这样解释。
菜来了。水芹炒香干,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外加一个排骨汤。周玺芝问服务员:“海带呢?我让排骨汤加海带的。”服务员说后厨可能忙忘记了。周玺芝说:“那你端回去,让他们加了海带再送过来。”陈寰说算了吧。周玺芝不听劝:“他们就是看你是毕业生,处处打马虎眼。好在我也是这个态度,反正要毕业的人了,也不怕得罪谁。”
陈寰问:“怎么都要回老家呢。你老家是哪里的?”
“河婴,听说过吗?”
“怎么没听说过,我有个姑姑,家就在河婴。”
“女生跟男生还是有所不同吧。女生嘛,工作大差不差就行了,以后结婚生小孩,反正都是那么一回事,求的是个安稳日子。男生在外头打拼打拼还是有必要的,不单单指赚钱哦,各方面都会有好处的。”周玺芝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低头夹菜,可又不夹走,筷子在盘子里拈来拈去。就像她这个看起来有点矛盾的人一样,有时锐利,有时柔软,有时前卫激进,有时落伍退缩。但是这些矛盾又能阴错阳差地达成和解,在她身上得以寄生。
吃完了饭,他们走到楼下,脚步都变得迟缓。
陈寰知道,他们的缘分就止于这顿饭了,他恐怕连个回请的机会都没有。他在想,是不是该要她的电话,但是“要电话”这件事向来是有着公认的深层含义的,尤其是初相识的陌生男女之间。他不清楚周玺芝心中所想,他不了解她,不排除她就是这种性格,别人稍有恩典,赶紧想法还回去,彼此不拖欠。吃饭是最省时省事的办法。他要是张嘴要电话,她会表示奇怪吗——什么?电话?或者,就是要到又如何,她是要回家的人了,她说她要回家结婚生小孩。她的未来规划得有条不紊,他何必搅乱她的秩序。
结果就什么都没讲,各自回了宿舍。这个结尾真的显得非常仓促,因而失去了美感,他们的这场际遇也就担不起“邂逅”这样华丽的词。
三天之后,陈寰不再为这个潦草的收梢感到怅惘。世上真正完美的人生初见又有多少呢,即使初见完美又能如何,还不如把好感省着点花,用来打点日后的岁月,能处处都保有一些惊喜。
宿管在喇叭里喊:“二零八陈寰有人找。二零八陈寰有人找。”
他下了楼,见周玺芝坐在大厅长椅上。她梳着非常整齐的马尾,漆黑光亮犹如一条鱼。穿着白色圆领的波点短袖衬衫和藏青色绸质阔脚裤。脚上是旧的夹趾凉鞋,反衬出一种闲适的不羁之意。
“唉哟,找你费了大事了。”她走过来,笑盈盈的。
她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不知道他的宿舍号。徘徊了半天,宿管急中生智,说你不是来送袋子的吗,袋子里面有统一的编号,你报给我。
陈寰很吃惊,说:“不是吧,你又让家里人把袋子寄回来啦。”
周玺芝先是不作声,后来又笑着说:“让他们连着寄回去的被子一起寄回来的。有个朋友在这边介绍了份现成工作给我,就先不回去了。”
“这一通折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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