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弥留之际,却正是贾宝玉的成婚之时,笙管笛箫之声隐约传至潇湘馆,紫鹃心如刀绞,生怕这追魂催命的声乐被黛玉听见,亦发要惹得黛玉肝肠寸断了。
紫鹃急忙关了门窗,试图将“潇湘馆”与世隔绝开来。然,这鼓乐之声岂是几扇门窗可以挡得住的?竟是愈怕越刺耳了。
林黛玉魂不守舍,芳魂艳魄几次三番出入躯体,难舍难离,胶着缠绵。人亦显得浑浑噩噩,半痴半迷起来。此刻的黛玉,再无眼泪可流,欠命的,命已还,还泪的,泪已尽,只一心求死。
前世,那神瑛侍者在灵河岸边,见她干旱缺水,株黄苗弱,奄奄一息,眼看命将不保,因心生恻隐,日日以甘露浇灌滋养。她无以为报,今生只得以泪偿还。如今,恩已报、泪已干,活着还有何意义?
黛玉魂归离恨天前,宝玉曾恍惚看见黛玉一身新娘盛装前来辞行,说道:“今儿我要回去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说罢,忽见她嫁衣自行脱落,内现一身青白素衣,如雾如纱,飘然离去——
宝玉痴痴望着身着新娘衣装的宝钗,问道:“林妹妹,你又说要回去,这是要回哪里去?你身体还虚着,如何能走的路,又怎禁得车船劳顿?”袭人见宝玉又魔怔起来,急忙把宝钗搀扶到内室避开。
洞房花烛不见喜,空对红烛心泪滴,纵有心事难启齿,咫尺天涯何相依?
夜入三更,袭人复把宝玉搀扶进洞房,意欲离去,成人之美,又恐宝玉再说出什么疯话来惹宝姑娘伤心,便犹疑再三,踟蹰不定。
宝玉哭道:“袭人,你们也不必骗我,我知道,林妹妹已经去了。刚才妹妹来向我辞行,我问她要到哪里去。她说她要走了,就像晴雯一样,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袭人大惊,忙说道:“二爷,这是哪里的话?林姑娘在潇湘馆养病呢,哪里就去了?她能去哪里呢?”
宝钗说道:“袭人,你先去睡吧,我跟他说。”袭人迟疑了一阵,又不好违命的,只得退出去。
宝玉自言自语哽咽道:“我那林妹妹好可怜,可怜她无依无靠,如今去了,竟连个送她的人都不见。”
宝钗端坐在床边,听罢此话潸然泪下,说道:“我倒是羡慕林妹妹,好歹,她是有人疼的,老祖宗生前那样疼她,又有你日夜记挂着。临了,还有人真心为她哭一场,也算值得了。林妹妹这一世,总还有个真心疼她的人。这一去,竟是一身轻了。”
宝玉冷冷说道:“是啊,妹妹早就说过‘早知你来,她就不来了。’这回你留下了,她却走了。太太与姨妈安排的这桩“金玉良缘”,你可称心?罢了,好在,我的心也死了,横竖我是要随她一起去的。”
宝钗道:“不曾想,你竟怨恨我到这般田地,硬生生把妹妹的死因记在我的头上。你若非要与她一起去,我也自知拦不住。只是,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跟你说明白。”
宝玉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你的便罢。”
宝钗低头捧起胸前的金锁,不由潸然泪下,未语便先哽咽起来。宝钗不比黛玉,素日里是极少动悲的。宝玉见她这般,竟有些不忍,意欲劝慰,又觉心中愤然怨气未除,不由又按捺住心性,原地坐定。
宝钗哭泣道:“你只道林妹妹可怜,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人?万事不由己,风刀霜剑严相逼;亦如这把金锁,原非我所愿,戴着它如枷锁一般,重如千斤,桎梏自身。这是母亲所赐,亦非我所喜,亦非我所选。”
宝玉听罢这话,似觉有理,无言以对,只冷冷地坐着不说话。
一把金锁重千斤,误人误己误终身,弱女欲强撑家业,事与愿违难随心
宝钗继续哭道:“若非父亲早逝,若非哥哥是那样不省事的,母亲也不会带着我兄妹投奔到这里。我岂不知你与林妹妹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又岂不知我们一住这些年,是被人多嫌着的?这把金锁,终是误人误己了。
方才你说,你横竖要随妹妹一起死的,我倒又羡慕起你来。你与林妹妹只为彼此活,只为彼此生,宁可不顾及老爷太太,也舍得下众兄弟姐妹,且生死都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而我却不能,不能有你们那样的超逸与‘福分’。倘或我死了,母亲依靠何人、如何自处?比起死,活着才是更难的。”
宝玉听罢这话,一腔悲凉怨愤无的放矢,亦有些羞惭负疚;既不忍再言语刻薄,又不甘屈从就范,便静默不语,怔怔地呆坐着。
洞房花烛夜,一对新婚小夫妻,就这样如天涯路人般,各自默默坐了一夜,如同两具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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