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3日,
伟大的电影导演黑泽明先生诞辰109年。
黑泽明一生一共拍摄了30部电影,
1943年因执导第一部电影《姿三四郎》一举成名。
1950年执导的电影《罗生门》,
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1954年执导了
日本电影史上最著名的电影《七武士》。
其他比如《生之欲》、《白痴》、
《蜘蛛巢城》、《影子武士》、《乱》、《梦》等,
也都是世界电影史上不朽的经典。
并在1990年获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1998年黑泽明过世后,很多很多人写过他,
但在朝夕相处的家人眼里,
黑泽明究竟什么样?
去年,在黑泽明逝世20周年之际,
《我的爸爸,黑泽明》一书中文版出版。
抱着一定要采访到黑泽明女儿的信念,
一条摄制组经过半年多坚持不懈地努力,
两周前,终于在东京见到了本书的作者,
黑泽明的女儿,黑泽和子,
听她亲口述说了,
与父亲黑泽明一起生活、工作44年的回忆。
“在世人看来,黑泽明是神一般的存在,
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啊。”
65岁的黑泽和子是一位电影服装设计师,她最早参与的电影是黑泽明的《梦》,那时候她还只是服装部门的一个小助手。而现在,她已是电影圈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
山田洋次导演的《黄昏清兵卫》、北野武导演的《座头市》、《极恶非道》,是枝裕和导演的《如父如子》、《步履不停》、去年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小偷家族》,NHK每年的年度大河剧、晨间电视剧等等等等,这些电影、电视剧的服装造型设计全是和子做的。
采访安排在一个雨天的下午三点,黑泽和子结束了NHK来年大河电视剧的试装会议,匆匆赶来。她的助理是自己的三个儿子,二儿子拿着一副巨大的用KT板打印的黑泽明照片走了进来,有些胖胖的是小儿子,手捧着两个塑料箱,里面是和子参与制作电影《梦》时,第一次设计的衣服。
眼前的和子和黑泽明长得太像了,一样身上有着一股电影人的坚韧和体贴。三月的东京还是寒冬的样子,但和子坚持将摄影棚内的空调全部关掉。“声音太吵会影响采访声音不是吗?”真是何等温柔的人啊。
采访开始前,聊到为什么会写父亲的回忆录,和子打趣地说:“因为外面都觉得我父亲是神,黑泽明过世后很多很多人写过他,但所谓在身边人眼里的黑泽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本都没有。”于是,她就动笔了。
和子眼中的父亲,无论在片场还是在家,都只是个孩子般单纯的人。外界总传言黑泽明是个非常严格,脾气很大很恐怖的人,但和子眼中的父亲却是无比侠骨柔情。
”以前父亲总是说,如果媒体把我平时开玩笑,哈哈大笑的样子全部都剪辑在一起,可能黑泽明的形象也会改变吧。我看到的父亲,在现场一半时间都在说着玩笑,哈哈大笑。”
和子说写了这本书以后,好多粉丝纷纷向她投诉说黑泽明不是那种人,还有被愤怒的粉丝骂了一顿的。
“如果神能化身成人,那也可能他的化身和你所相信的完全不同,我和这个人都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呢,你们还无法接受,那我也是很为难了呢……”
两个小时的采访一眨眼,中途卡过一次,因为实在太冷,儿子给黑泽和子的背上贴了两张暖宝宝……
《七武士》庆功宴当天,我出生了
我是黑泽和子, 电影服装设计师。父亲是电影导演黑泽明。我出生于1954年4月29日。家里一家四口,有一个年长我9岁的哥哥。
那年父亲黑泽明44岁,我出生三天前4月26日,电影《七武士》上映。七武士是继《罗生门》后,第二部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作品,也是黑泽明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提名的电影。
七武士讲述了日本战国时代,一小山村面临着山贼的威胁,为了保护秋天的收成,村中长老决定去请武士来保护村子安全,农民在寻人的过程中遇到勘兵卫,他集齐七个人,肩负起了保卫村子的任务。整个防御准备的过程中,武士与农民间发生许多摩擦也闹出不少笑话。而在一次偷袭行动中,有武士为救农民被火枪打死,很快山贼的反扑随之而来,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听母亲说,我出生的那天刚好是电影《七武士》的庆功宴,父亲带着主演三船敏郎先生和众多演员,工作人员们大家都去外地庆祝,并且是住一晚的那种。
酒席正要进入高潮时,一封报告女儿出生的电报送来。那天在场的无论三船先生还是工作人员们,包括父亲的兄弟家也全是男孩,所以听到黑泽明喜得女儿的消息,大家一边说着恭喜,更是频频举杯,在祝福声中,酒席的气氛也是更加热烈。
空的威士忌瓶在墙边摆成一排,数量是平时的一倍之多,场面尤为壮观。
普通人家,妻子生产丈夫都该是陪在身边,但黑泽明并没有想着要立刻回到东京母女身边,反而和大家彻夜痛饮。没错这就是我的父亲黑泽明,对于他,没有比电影更值得兴奋的事儿了。
我们家,感觉就是为了电影而生的。记忆里小时候很少有和父母一起度过的场面,因为父亲的工作,母亲也是极其忙碌。
一早要给父亲准备便当,然后就要出去买菜,因为每天晚上,父亲都会带着很多工作人员一起回家吃饭。
父亲不喜欢餐厅,也不要熟食,又想吃好吃的,那只能是母亲做。每天,家里都有二、三十个黑泽组的成员,过年的时候家里几乎天天有上百人,母亲说家里当时每个月单单是买肉,就要花费100多万日元。
我仅有的记忆里,在黑泽组举办大宴会的时候,被母亲抱着向大家道晚安是惯例。但是要被几十个浑身是酒气的大人抱着传一圈可真难受。
而最让父母困扰的是,我一看到浓妆艳抹的女演员便会大喊:“有鬼呀!”,一到这时候,他们就会慌忙地跑过来捂住我的嘴,我反而开始放声大哭,因为真的很可怕。
那时候家里每天都充满活力,非常热闹,习以为常的我,长大些去到别人家里的时候,特别惊讶,才发现”啊,原来我们家这么特别。”
父亲的新电影上映后,
我开始变得不愿去上学
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是不受同学待见的,经常被欺负、也没有朋友。
1963年,我九岁,也是电影《天国与地狱》上映的一年。在那之前,我从未看过父亲的电影,所以特别期待他能带我去看,但没有实现。电影刚完成时我们家就收到好多恐吓、威胁,甚至有“要拐走你女儿”之类的言论。
这部电影改编自美国著名侦探小说家爱德华‧麦克伯恩所著小说《金格的赎金》,探讨了贫富阶层之间的对立与冲突问题,其中还涉及到了儿童拐卖、毒品等等。
没有比诱拐更恶劣的犯罪,想要让刑罚更重一些,带着这样的想法,父亲拍摄了这部电影,但是电影一经播出后,社会上却有“制作这种电影会助长诱拐”这样的言论,因此家中气氛一片阴沉。
也是从那段时候我开始变得非常讨厌去学校,虽然我没有告诉父母在学校受到了欺负的事,但父亲总能隐约感觉到些什么。
他太忙了,都不知道我几岁,甚至我念哪个学校,念几年级,但他也从没有强迫过我去学校。
有一天父亲给我买了新的颜料、绘画版,“今天来个绘画比赛吧。” 没错,那时候拯救了我的心的就是画画。我只要一拿起画笔,就会忘记时间,一画就是一天。
而父亲会为每一张画起名,“”苍白的马”、“好朋友”、“栗色皮毛”等等,看到我的画,仿佛令他回到了童年。他也从未说过“这样画更好” “这里要修改”之类的话。
有一次父亲还拿我的画送给一个京都古董商,并且开玩笑地说:“以后你潦倒缺钱的时候,这幅画可以卖个价钱哦!”
我们家就是这样,从不会勉强对方做任何事情。对于孩子的教育,父亲一直说的只有两句话。
一是,让孩子自由生长。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天才,如果要让与生俱来的个性在成长过程中不受破坏,就要尽力避免过度要求。能够天真烂漫地成长为大人就好。
还有就是,让她看好东西。以前在江户时代有做黄金买卖的商人家里,从小会给孩子玩百分百的纯黄金,等长大了,把混杂了其他物质的金棒递给他,那孩子把金棒一扔,这是次货,不是真的东西。他就懂了。所以多看好的东西,是很重要的!
不去学校好一阵子之后,我又开始想去学校,而这期间父母对我毫无怨言,后来我从一年级开始重新念,转眼就毕业了。尔《天国与地狱》的恐吓事件后,家里因为电影《红胡子》的开拍而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气氛。
红胡子说的是,刚毕业的医学院学生保本,来到穷乡僻壤的小石川诊所实习。他的老师是一位被称作红胡子的古怪医师。起初,保本对这个贫民窟厌恶之极,并迁怒于红胡子,觉得自己受骗上当,无用武之地。 但在在协助红胡子救死扶伤的过程中,保本逐渐发现了医德的重要,并修正了自己的人生态度……
10岁,第一次看了父亲的电影《红胡子》
《红胡子》是我看的第一部父亲的电影,那年10岁。试映会结束父亲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爸爸的电影看懂了吗?有趣吗?”
“嗯,看懂了。很有趣。” 那电影里不是有一些成人镜头嘛,“你要是看懂了,那还真是挺让人苦恼了呢。”父亲打趣地说。
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驱魔人》,父亲其实是个非常爱操心的人。驱魔人里面小孩的脑袋被扭转了,看完电影那天晚上,父亲时不时就来我房间张望,担心我有没有被幽灵缠身,是不是脖子被扭转了,因为太担心了,半夜来看了好几次。
和父亲一起看电影后来成了我人生的必修课。记得那是电影《教父3》的点映日,看完电影后大批记者守在门口,问电影如何,有什么感受?只是那电影实在叫人难以给出评语,父亲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情急之下,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跑出了电影院……
黑泽明也是有这种淘气的地方!
《虎!虎!虎!》与 自杀未遂的父亲
《红胡子》之后,父亲很快就投入到新电影《虎!虎!虎!》的制作中,这次是美国人为父亲提供拍摄资金,故事讲述了美军偷袭日本珍珠港的故事。
只要电影开拍,家里便会突然变得热闹,那年家里装饰的圣诞树比往年都大,三叠大窗上画着圣诞老人,被电影附体的黑泽明又开始活跃,和制作人员一起杯酒言欢。只是好景不长,因为种种谜团,最后父亲交出了《虎!虎!虎!》的导演权,退出拍摄。
此时流言蜚语满天飞。外面传言说是因为黑泽明精神状况堪忧,但家里的父亲很平静,甚至一点沮丧的心情都没有,他只是作为一个深深爱着电影的人因此事受了伤。
《虎!虎!虎!》流产的第二年,父亲拍了第一部彩色电影作品《暴走列车》。那部电影在日本的上座率并不怎么样,但是在欧洲好评如潮,影迷们寄来的信,堆得像小山一样。
电影上映第二年,我17岁。1971年12月12日,父亲自杀未遂。那天他在自己身上扎了好多刀,倒在中庭的走廊上,身上裹着毛毯……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父亲在众人的惊愕中被送去了医院,还好并无大碍,下午哥哥到医院探望时,虽然外面记者乱作一团,赶来的客人们面带沉痛,此时的父亲已经很精神了并很快就出院了。
至今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自杀,可能连他本人也不清楚吧。父亲每晚都会想吃三明治、奶酪面包来当宵夜,而且食量惊人。我清楚地记得,只有在自杀未遂的前一夜,他对正要做奶酪面包的我呆呆地说他没有胃口。
日本电影界的不景气、不堪重任、江郎才尽……这些都有可能是父亲自杀的理由,但无论什么原因,我觉得父亲都不该这么做,如此强大的父亲身上,有如此软弱的一面。温柔即为强大,不是吗!
亚森尼耶夫率领测量队到大兴安岭,巧遇一位蒙古猎人德苏乌札拉,他对自然相当了解与尊重,藉由他的示范与见解,让人们了解大自然的伟大与残酷,人是可以与大自然和平相处,但当大自然被破坏时,人们将是第一个遭殃。
1972年,父亲接受邀请到前苏联去拍一部俄语片《德尔苏·乌扎拉》。当时前苏联的电影公司还由国家控制,他和一大帮前苏联人一起工作。这部影片用了两年多时间才完成。影片讲述了世纪之交一支探险队深入荒野进行勘测的故事,片中大部分外景都在西伯利亚拍摄。
1976年,影片《德尔苏·乌扎拉》荣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我们家虽说发生的尽是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会让人觉得这个家真是悲哀。但我们家就像是电热水壶一样,可以突然沸腾起来,也可以突然消沉下去。能毫不在意地将事情忘记,又能愉快地生活。这就是我们黑泽家的血脉。
父亲眼里母亲是《最美》
母亲是电影 《最美》的女主角,父亲是这部戏的导演,就这样他们相遇了。
母亲是个性格很爽快的人,家里也是大户人家,当时天皇坐邮轮出访英国,一路陪同的船上的大管家,就是我的外公。而黑泽明当时是个为了省钱买书,宁愿不坐电车光脚走的穷学生。
据说他们相遇以后,父亲给母亲写了很多情书,托一个好朋友转交,没想到父亲这好朋友其实也看上了我母亲,不但没转交情书,更是写信给母亲,数落黑泽明的各种不是。
后来母亲去征求外婆的意见,外婆果然智慧说,一个是骂人的,一个是挨了骂却还相信别人的,你觉得哪个靠谱?就这样母亲最终选择了黑泽明,除了看着父亲的后脑勺觉得以后他有可能成秃子以外,没有任何的担心。
“我们家唯一的大事,就是让你们爸爸拍出好的电影。”
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正因为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嫁给黑泽明后,她更是不能输。 为了让父亲成为一流的大导演,除了电影以外的事,全部都包揽了下来。无论在多么困难的时期,她都必须维护父亲的尊严。
一次父亲去拍摄现场,前来迎接的车破破烂烂的。母亲立刻给卖进口车的店打电话,说:“请立刻送一辆奔驰来,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给父亲拍电影,这个强悍的母亲不惜卖掉戒指、古董、甚至为了还清拍《红胡子》时欠下的债务,她还卖掉了家里的房子。但当时的媒体却说是因为母亲的生活过于奢华,所以才要卖房子… …还好,母亲是丝毫不会被这种东西所影响的人。
我父母有自己的生存哲学,那就是,是否能好好地活着?!除了生死,其他的事儿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事。
有一次家里在御殿場的别墅借给朋友,然后别墅失火,整个房子都烧掉了。“啊,这房子还挺容易烧的嘛。”为了安抚、减少那位朋友的负罪感,父亲轻巧地说到,这该是多么温柔的人啊,怎么说呢,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家庭吧。
一文字秀虎征战多年,手段残忍。在七十岁时,秀虎准备将家业一分为三,由三个儿子分掌大权。他把太郎孝虎、次郎正虎、三郎直虎叫到跟前,以“支箭会断,砚支箭折不断”喻语告诫三兄弟,嘱咐他们要休戚与共。三郎当场把三支箭横在膝上折断,以抗议父亲枉经乱世,而不知人情。秀虎大怒,将三郎驱逐出境。三郎遂到邻国入赘为婿。 而之后一文字家果然被三郎言中,背信弃义的告诫果然成真,父子及兄弟间的纷乱开始,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乱》的开拍与母亲的离世
《乱》开始拍摄的时候,母亲的健康状况恶化了。父亲那时在外景拍摄地,哥哥也因为工作不在家,医生只好跟我商量母亲的病情治疗。
“不治之症。已经无力回天了,还有大概四个月。” 我和哥哥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拍电影的父亲。他只说了一句:“啊,这样啊。”
父亲那时正处于拍摄《乱》的关键时期,脸色一点没变,是那个在拍摄现场的,一如既往的黑泽明。不过还好那时候他在拍电影,因为父亲只要说出“准备,开始!”便会将一切都忘记。
母亲离世的那天,父亲从片场匆匆赶来,他牛仔裤口袋里还塞着手套,魁梧的他站在病房里,让病房看上去宛如电影布景。“要举办不像葬礼的葬礼。” 父亲只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很快又回到了拍摄现场。我和哥哥都心想:“哎呀,他去拍电影,我们就安心啦。”
母亲离世后,哥哥和我开始在黑泽工作室一起工作,而我之后更是与父亲一起生活了十三年。
《乱》杀青后,为了不让父亲感到寂寞,家里人和黑泽组的工作人员们,轮番陪在父亲身边。父亲每晚都沉浸在麻将的世界里,明明打不好却非常喜欢。
虽有人可怜我,说我没有遇到比父亲更值得付出的人。像天真无邪的小孩一样,坦率对待我的父亲,令我感到幸福。
代替母亲照顾父亲这件事情真的非常快乐。他是我生命的意义。
《梦》全片共有八个梦境,分别是:太阳雨、桃园、风雪、隧道、乌鸦、红色富士山、垂泪的魔鬼和水车之村。这八个梦几乎贯穿了人类生活的所有主题,战争与和平、社会与人生。在不同的梦境里有着不同的场景,配合不同的色彩,把人类所面对的所有主题一一呈现。
《梦》
父亲一生拍了30部电影,但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我参与的第一部作品《梦》。
母亲过世以后,我每天都会去给父亲做饭,陪他说说话。你昨天做了什么梦?我的梦是这样的哦,
我们父女每晚都可以梦见几个全彩的、奇怪的梦。就这样说着每天做梦,气氛也高涨起来。
大地震的梦、打麻将的梦,在粉色的果冻上跳跃的梦,还有被间谍追赶、和奥黛丽赫本一起逃离车站的梦。我们互相讲述了各种各样的梦。
做的梦必须要记住才行——睡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啪”,突然醒过来的话,梦会忘记,要在昏沉中反复来回几下,醒来时就能大概记住梦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也都有在记住自己的梦。
有一天父亲突然说,我去写个剧本,后来便有了电影《梦》。
“哎,咱们一起工作吧!”某天在家中,父亲对我说,要不要一起做做看电影……
《梦》的时候,我肯定是从最底层开始做啊。父亲是黑泽组的老大,而我是处于最末尾的手下。作为女儿,必须要维护父亲的尊严。
最初也是想了说做助理导演,后来父亲说做服装也不错啊,就这样,我的人生就在那时改变了。
制作电影中笠智众先生的围裙时,费了不少心思。父亲说要用和绿色相配的红色,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用猩红色。我家用来洗衣服的地方成了我的染缸,先将棉布染黑再染成红色……多次试错后,终于做出来的围裙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所以家里是一片狼藉。
还有一场戏我们前往北海道拍摄。北海道的人告诉我们:“因为天气太热,今天有几十头牛都被热死了。黑泽工作组的人可真是顽强啊。”大家被说成“比牛还结实”,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拍摄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被电影吸引、着了魔。因为突然被加入了黑泽组,所以不得不拼死努力,学习、工作。人吧,只要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努力了,晚上都会睡得很香,这是人类的原点。
时隔很久,我回到东京的家里。父亲看着我的脸问:“拍电影有趣吗?”我说:“实在太有意思了,简直要上瘾了。” 父亲听着我的回答,频频点头。父亲的皮肤由于日晒变得像黑白颠倒的熊猫,女儿的皮肤也被阳光烤成了褐色。二人此时已经超越了父女关系,成了战友。
血缘关系使我们感到安心,两人目光善良、皮肤发光,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拍摄现场。
以梦为首,我和父亲一起制作了三部电影,《八月狂想曲》、《炊烟袅袅》,每天都望着“坂上之云”不断前进。
充实的每一天,弥补了我小时候那些被电影夺取了父亲的日子。
《奥斯卡》
1990年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对晚年的父亲而言充满回忆。
奥斯卡颁奖典礼彩排的时候,父亲最有兴趣的就是观察场内工作人员的样子。他只要看一眼就能分辨这个人负责照明,那个人负责道具。父亲最喜欢现场工作,也从中获得乐趣。
奥斯卡颁奖典礼正式举行的那天,父亲登上领奖台,从乔治卢卡斯和斯皮尔伯格的手里接过奥斯卡小金人,然后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黑泽组的工作成员、演员还有孙子们,甚至还有小狗,大家一起在东京的摄影朋友录制了生日祝福。
惊喜过后,在台上接过小金人的父亲说:“我今年90岁,我一辈子都在学习拍电影。今天得到了这个奖,是鼓励我继续学习怎么拍电影。”
父亲回到后台,从远处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心中感慨万分。
父亲有个称号叫黑泽天皇,他一生获奖无数、威尼斯、戛纳、柏林、奥斯卡,四大电影节他都有斩获奖项,还是日本那更是被授予各种称号、嘉奖。
我家并没有把勋章和奖杯摆在架子上陈列给别人看,父亲一向对这些没什么感觉,有次他的文化勋章不知道放在哪儿了,最后在内衣箱子后面找到。
工作室的仓库里,装奖杯的纸箱堆成了小山。但唯独奥斯卡的奖杯是个例外,父亲总是将他放在身边,经常看它。
父亲过世与电影 《大雨天》
父亲属于,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会因为有趣的事情,而振奋自己。他好像从来没有写不出剧本的时候,
也不是那种会低落、苦恼的人呢,反而可能突然就唱起了歌,哈哈。
简单来说,怎么看都是个孩子,根本没有什么艺术家的感觉,无论什么事都能让他兴奋,眼前看到的东西,都能被他写进剧本。
1995年父亲在京都的旅馆写剧本《大雨天》的时候摔倒,脊椎压迫性骨折,住院三个月,从此他都是靠轮椅移动。三年后1998年,9月6日,父亲病逝。一周后在横滨的黑泽工作室,举办了送别会。
那天大约有35000位客人参加了这次的送别会。后来才听说,影迷们都用相当于电影票价格的1800日元作为贡品。
而在出口处,作为回礼的是印有《梦》的第八部分,老人葬礼场面分镜稿的电话卡……
父亲将一切倾注于电影,没有留下多少财产。但我的心中却有无数关于父亲的事情。讲啊讲,总也讲不完。这就是父亲留给我的财产。
《大雨天》是父亲生前写的最后一个剧本,讲述幕府时期武士浪人的故事。
他以前总说,“哎呀,就算有100个想法写剧本,能拍成电影的也只有一部。” 为了完成父亲的遗作,我们请长年担任父亲副导的小泉尧史先生,来执导这部片子。
黑泽组的成员在一起聚集现场,虽然少了父亲,但大家对电影的热情并不因此而消减,为了一部好的作品,所有人都是出了最大的劲儿。
父亲离世一周年忌日,《大雨天》在威尼斯电影节特别公映。放映厅里装饰着父亲的巨幅遗像。一个半小时后,影片放映完,灯光突然点亮,观众们站起身,鼓掌持续了五分钟,仍未停止。
大家都哭了,一直被隐藏在父亲光辉下的,小泉导演,还有黑泽工作组的老成员们再一次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
我作为黑泽工作组的一员,小泉工作组的一员,感到幸福。
而且我作为黑泽明的女儿感到幸福。
万分的幸福。
图片提供:京都龙谷大学、黑泽电影制作所
閱讀更多 一條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