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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格格说：醋这东西，一点可调味，太过即呛人。
文 | 籽粒儿 图 | 花瓣网
01
若说这京城耍流氓之人，我最服肖晋。
少年生得好生倜傥，行事作风向来风流。他饱读诗书却大智若愚，情话满篇；他家财万贯却财不外露，吝啬至极。
他这人有一癖好——撩妹。
随便在大街上碰到一位年轻姑娘，他便大呼：“姑娘你东西丢了？”待姑娘猛一回头，疑惑地问：“什么丢了。”
他便眉眼一挑，面露羞涩，答曰：“你相公丢了。”十五六岁的姑娘先是一愣，再抬头碰上肖晋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立马就被撩拨得心花荡漾，正要羞启朱唇定佳期，肖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彼时的肖晋，正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花，悠闲地坐在我的小馆里，夸赞道：“这豆花细腻柔润，火候恰到好处，莫娘的手艺又长进了。”我叫林莫娆，城郊西角一豆腐小馆的老板娘，来往之人都喜欢称我莫娘。肖晋算得上我这里的常客了，他每次撩完妹后必定往我这豆腐小馆跑一趟，点上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花，边吃边跟我炫耀他撩妹的日常。我对此只有鄙视：每次撩完妹就跑，从不提娶人家的，这不是耍流氓吗？
我便好心劝他平日里少撩姑娘，毕竟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万一哪天这些被撩的姑娘心里不平，挨个找上门来该怎么办？
肖晋吃完豆腐花，淡定地擦擦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悠地道：“她们并不知道我家在哪里，要找也只能找到莫娘你这里来。”
我不免有些好笑，开玩笑道：“好哇，到时我可要好好看一出好戏，看看肖大少是如何挨揍的……”
02
三日后，我的玩笑话一语成谶。
肖晋果然挨揍了，被他撩过的姑娘组了个团找到我这小馆，把肖晋摁在地上狠狠地暴打了一顿。那时我正好出去采购食材，并未看到他被打的一幕。
待我回来时，他已是鼻青脸肿，静静地坐在桌子上，怀疑人生。
虽说他这是活该，自找的。但毕竟他是在我这里出的事，看他昔日那一张英俊潇洒的脸此刻变得毁了容一般。我不免有些心疼，遂去药铺抓了药，回来捣了给他往脸上敷。
我本是好意，没想到他得寸进尺：“莫娘，这次出事你也有责任，你这个老板娘没尽到保护顾客的责任。”这……这怎么还赖上我了呢！
我很是恼火，把药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扔，不忿地道：“明明是你平日里作孽太多才落的如此下场的，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肖晋讪讪地道，“但我毕竟是你的常客，经常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你这小馆里恐怕影响不好……”
是啊，之前凭他那张英俊的脸都可做我的招牌，方圆百里的姑娘都能被他吸引过来。如今他变成这副鬼样子，别说招客了，不把我的客人吓跑我就阿弥陀佛了。他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见我面色有所缓和，肖晋舒了口气，继而忙说：“莫娘，咱能先把药敷完吗？”
……
我其实一直不理解肖晋这种不正常的撩妹行为。若说他只是寂寞了想找个娘子，那大可在撩过的姑娘里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好过日子，可他偏偏又不谈婚论嫁；若说他是想耍流氓占点姑娘们的便宜，可他从没做出过出格的事，只不过说几句情话便溜了。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听说肖晋原是有一个结发妻子的，他娘子酷爱吃醋，只因肖晋不小心碰了下端茶丫鬟的手便气得跳崖自尽，至今生死未卜。
算来肖晋开始四处撩妹的日子，正是从她娘子跳崖之后。莫不是那次的事件使肖晋受了刺激，然后他就变得不正常？
如此看来他倒是一个深情之人，我有些同情他了。
我说：“肖晋，你日后若再要挨打，就跑到莫娘我这小馆里，我替你善后。”
肖晋“呸呸呸”了三声：“莫娘你诅咒谁呢！”
03
自从我许下了替肖晋善后的诺言后，他就记在了心里，索性撩完妹后直接把姑娘引到我的豆腐小馆。
那日，我正忙着调和豆腐花的味料，只见一个黑影噌的一下从我身后飞过，接着就从桌子底下传来肖晋急促的声音：“莫娘我先进去躲躲，今天这是个厉害的主儿！”
果不其然，他话语刚落，一侠女风范的姑娘便提着一把碧青色的长剑冲进我这小馆。我见来者不善，想我莫娘要是不出马处理好，肖晋这次就不仅仅是挨拳头那么简单了。
“老板娘，我到这里找人，刚刚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跑进你这馆子了。”姑娘快言快语，说完便探头往里四处张望。我见姑娘来势汹汹，拦是拦不住的，于是心生一计。
我强挤出几滴眼泪，梨花带雨地问道：“姑娘说的是我那傻相公吧！”
“肖晋是你相公？”
“是啊，他脑子受了点刺激，经常会做一些傻事，今日不知为何冒犯了姑娘，我代他向姑娘赔罪，只求姑娘留他一条小命，我这豆腐小馆的生意还离不了他啊。”我努力刻画出一个相公有病在外面闯祸、娘子在小馆里苦苦支撑的可怜样子，还不忘用手帕掩面，假哭出来。
可能是我的演技颇佳，姑娘听了有所动容，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他其实也并没怎么冒犯我，只是他既有家室，你就该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在外沾花惹草了。”
说罢，姑娘离开了。肖晋才诺诺地从里面桌子底下爬出来。
“莫娘，这招高啊！”见我成功打发走了姑娘，肖晋拍手称赞道，“以后我再撩妹就不用挨打了！”
什么，还要撩啊？！我哀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孽，摊上了肖晋这么一个主儿。
肖晋涎着脸说：“说不定你就是我那位娘子，只是不记得我了……”
我大惊：“疯了疯了真疯了，这胡话说的越来越没边了……”
04
我林莫娆确实成过亲，也有一位相公。但我绝不可能是肖晋的娘子。不说别的，就说肖晋娘子爱吃醋这个特征，我可一点都不具备。街坊邻里都知道我莫娘是这世上最大度的人了，肖晋明目张胆地撩了那么多次妹，我都没有感觉。
可肖晋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非说我就是他的娘子。
没办法，为了使他尽快痊愈，白天我在豆腐小馆里卖豆腐，晚上便熬着夜去书馆查阅古籍看有没有治疗这种失心疯的方法。
日夜的劳累使我疲惫不堪，白天也打不起精神做生意。一日我竟将客人点的豆腐不小心摔在地上。我连忙上前道歉，告知他们今日的豆腐卖光了，请他们明日再来。哪知这几个彪形大汉不好说话。
他们调戏我道：“今日若吃不到这新鲜出炉的豆腐，就吃老板娘你的‘豆腐’。”说罢，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心里明白摊上事了，正想着怎么脱身时，肖晋猛然出现，挡在我的面前，冲那群大汉喊道：“她是我娘子，有什么事冲我来！”
肖晋也没学过武功，左右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这样护我岂不是又要找揍吗？
果然我下一刻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肖晋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说着“打人别打脸，打脸伤自尊”一类的话。
那几个大汉打完他后自觉不妙，赶紧溜走了。我这才敢上前去看他，只见他又是鼻青脸肿地毁了容！
我在世上活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肖晋这般重情重义的人，看着他的脸，我这次是真的心疼了，眼泪都流下来了，“疼不疼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见我难过得哭了，反而开心地笑了。“不疼，也不傻。”
05
我有时就在想，若我真的就是肖晋的那位娘子该多好啊，我不会在意他碰丫鬟的手，不在意他四处撩妹浪荡，也不会吃醋。
不过这终究是幻想。
因为我发现对面的茶馆里，脸伤痊愈的肖晋又在跟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相谈甚欢。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这撩妹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一次，不知为何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我不顾三七二十一，拿着一块刚切好的豆腐就冲去了对面的茶馆。
当肖晋被一块豆腐砸的晕头转向时，才向我解释他旁边的姑娘是他妹妹，亲的。
我仔细看了看那姑娘，确实跟肖晋长得很像。
那天的场面挺尴尬的。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揍他，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跟别的姑娘在一块儿？我又不是他真正的娘子！
我傻站在那里，一脸窘态。
肖晋霎时间就明白了，但是看破不说破，“莫娘，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哪里怪了？”我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好意思地问他道。
肖晋凑近我的肩头，吸了一口气，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怪好看的……”
“我……”
好啊肖晋，撩妹撩到老娘身上了！
06
我承认我对肖晋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感。
这种情感说不清，道不明。我就是不想让他撩妹，不想让他跟其他姑娘做出亲昵的举动。西街的王婆婆跟我讲我这是动心了、吃醋了。我这才知晓原来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我也会吃醋，只不过之前没有遇到可令我吃醋的人罢了。
而如今，肖晋成了能让我吃醋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午间小憩时，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到我回到了我相公的家里。院子里的桃花树下，他摘下一朵桃花，轻轻地别在我的耳朵后。他说：“莫娘，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女人。”我笑了，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那时的日子可真好啊！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丫鬟给他端茶时，他竟摸了丫鬟的手！我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我伤心难过得不行，以为他不再爱我，偷偷跑到悬崖边准备跳崖自尽。
当我觉得命将绝于此的时候，突然咣当一下从梦中醒了过来。
这太可怕了。
“不能，我绝不能喜欢上肖晋！”我对自己说。
再见肖晋时我故意旁敲侧击地说一些他年纪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等诸如此类的话。
“莫娘，你希望我成亲？”某天肖晋终于忍不住了，大问。
“是啊……”
在肖晋面前，我连装作他的娘子都没有几分底气。他那么肆意风流，而我却那么爱吃醋。如果他以后发现我会因为他撩妹而吃醋，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吗？不如早日斩断这段孽缘，给双方一个体面的收场。
07
肖晋怎么可能听我的话乖乖找个姑娘成亲呢？为此，我只好帮他物色。
哪知肖晋竟不领情，不仅没了往日撩妹的那番彬彬风姿，而且当众就拂了我领来的那位姑娘的面子。末了，还质问我：“莫娘，你是不是有一位相公？”
“是啊。”我答。
“那我告诉你，就是我。”肖晋严肃道。
这怎么可能，我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停不下来：“我相公最老实了，哪像你四处耍流氓？再说，我怎么可能记不得我的相公？”
“你既然记不得了，那我帮你好好回忆回忆。”肖晋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冬天生病，极想吃阳春面，你相公冒着大雪跑到东街去给你买？”
我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倒确有我相公冒雪给我买阳春面的事件。不过，有一处对不上：“地点不对。西街就有一家做阳春面的面馆，我相公又不是傻子，干嘛舍近求远去东街？”
“好。那我也豁出去了。”肖晋见我置疑，也不反驳，继而问道，“若是你相公为了你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你怎么办？”
话到这个份上，我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直接厉声说道：“凉拌！”
08
后来，我再没见过肖晋。
也许是他失心疯好了，终于认清我不是他的娘子，所以不再纠缠我。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着，直到有一天，王婆婆来我这里买豆腐，说了一件大事，我这才知道肖晋出了事。
听说那一日公主巡游回宫，肖晋竟然胆大地拦下公主的轿子，当众撩起了公主。
公主把他那句“落叶归根，我归你”的情话细细斟酌了三遍，就要带他回宫召为驸马。
肖晋急了，死活不从，但一时没跑过公主随行的侍卫，被逮到了京城的大牢里。
在牢里，肖晋仍在喊：“我有娘子，誓死不娶公主。”
公主听得不耐烦了，说：“也行，那你把你娘子找来。”
我仔细一想那日他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难道他是为了我才做出当众撩公主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虽说我那日无情地说不管他，可那也是三分真，七分假，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肖晋死在牢狱里。
我带着好酒好菜去牢里探望肖晋。
肖晋见我来，大喜过望，一直不停地问：“莫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能想起什么？
我把酒菜摆好，给肖晋敬了一杯酒，说道：“那日你替我挨了一顿打，终是我莫娘欠你一个人情。今日，就当我莫娘还你人情了。”
肖晋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苦涩地饮下酒：“我都这样了，还是没能让你想起我……”
我也不理会他，给他敬完酒后就去见公主。
我跟公主说：“我就是肖晋的娘子。”
公主看了我一眼，不屑地道：“好啊，我看上了肖晋，可是他说他有娘子，他怕他娘子吃醋，所以不愿娶我。我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能受这样的羞辱？”
紧接着公主诡异地一笑：“如果有你存在，肖晋是一定不会娶我的。
我自知公主的隐晦意思，大义凛然道：“只要饶肖晋不死，我愿意去死。”
这次来见肖晋我就抱了必死的心来的。我知道，肖晋这次犯了大罪。唯有此法，才能留住他一条性命。
“好，是个爽快之人。”公主拍了拍手，便有一个侍卫端着一碗毒酒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想都没想，决然地端起了毒酒……
就在喝下毒酒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那一年冬天我生大病，唯一想吃的就是阳春面，因西街做阳春面的老板是个女人家，相公怕我多想便冒着大雪饶了远路去东街那家男人开的面馆买了阳春面回来。
那日丫鬟给相公端茶时，因茶水太烫没端稳，相公怕杯子碎掉我心疼钱，便握住丫鬟的手端稳了茶杯。这一幕恰恰被我看到了。我装作吃醋跑去悬崖，没想到却失足坠落了下去。后来我被好心人救过来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都想起来了，没错，肖晋就是我的相公！
可是一切都晚了，毒酒已被我饮下，我命不久矣。
09
公主命人将肖晋带到我的面前见我最后一面。
我对肖晋说，我想起他了，我以后我再也不吃醋了，我也不会再介意他跟别的女人接触，甚至不介意他去撩别的姑娘。还有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愿意做他的娘子。
肖晋一把搂住我，放声大哭：“莫娘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知不知道我装傻卖疯、四处撩妹都是为了你啊！我听说你掉下悬崖后失了忆，开了家豆腐小馆，于是我便撩妹去你那炫耀，目的就是刺激你吃醋，让你想起我。我装傻，我卖疯，都是为了能有理由日夜陪在你身边。如今，你想起了我，没想到却是这种光景……”
很好，在我临死之前能听到这些也还不错。
我看了看肖晋，想今生终是没有什么缘分了，不过能在他的怀里死去，也是一件幸事。过了许久，我一直察觉不出身体有什么中毒的异样，还感到舌尖酸溜溜的，我忍不住问公主：“这毒酒是不是坏了，是酸的！”
公主见我这么问，“噗”地一声笑了，道：“肖夫人，这哪是酒，分明是醋啊！”
我大吃一惊。
原来，公主那日被肖晋撩后并没有真看上肖晋。只不过那日公主恰好得知皇帝有把自己送去异国和亲的念头，肖晋又拦了公主的轿子，当众撩了公主。公主便将计就计，以肖晋胆大包天撩公主，皇家颜面尽失为由将肖晋关进大牢，自己也顺便躲过了和亲这一劫。
说来肖晋也算歪打正着帮了公主个大忙，当公主问及他要什么赏赐时，肖晋只是在公主耳边耳语了一番，便有了这出“肖晋娘子为爱喝醋”的好戏。
肖晋为了唤醒我的记忆，可谓费尽了心思。不过好在，我终是没有辜负肖晋，什么都记起来了。结局是好的，皆大欢喜。
后来，我问肖晋如此费尽心机，到底是喜欢我那一点？
肖晋说：“娘子，我就是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我低头浅笑，笑魇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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