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知道,我媽愛錢,勝過愛我。
上小學時,我被選進校舞蹈隊,需要交90塊錢的服裝費。
我回家跟她要錢,她卻批評我,放著好好的書不念,跳什麼舞,浪費時間。
我跟她解釋,老師說我有天賦,跳得好,是棵好苗子。
她直接用一句話打消了我的念頭:“回去跟你們老師說,咱家沒錢。”
從那之後,我退出了舞蹈隊,再也沒提過跳舞的事。
02
我有兩顆兔子牙,笑的時候很明顯,上初中時,同學們嘲笑我的牙齒像吸血鬼。
我想戴牙套,可我媽卻說:“不當吃,不當喝,戴什麼牙套?花錢不說,又不好看。”
從那時起,我就變得不愛笑,也笑不出來。
漸漸的,別人都覺得我這個人性格內向。
03
我媽愛錢到什麼程度?
當年,她和我爸整天為錢吵架,兩人離婚的時候,還因為錢的事上過法庭。
後來,我媽再婚了,那個叔叔對我們挺好的,可不到一年,她又離了。
用她的話說,那個人掙的錢只想給他兒子攢著。
可是,我明明覺得,那段時間,才是我們家最寬裕的日子。
我媽只想把錢死死捂在自己手裡,其它的都不重要。
在我看來,除了錢,她誰都不信任,誰也不愛。
04
上大學那會,我申請了助學貸款,打了兩份工。
我沒空跟舍友們逛街看電影,沒空談戀愛,甚至沒空去這個美麗的城市到處走走。
大四實習,有個前景不錯的公司來學院要人,輔導員推薦了我,可那家公司沒實習工資。
我考慮了好幾天,最終把名額讓給了舍友,因為我需要賺錢還助學貸款。
整個實習階段,我在遊樂場做玩偶扮演,每天穿著厚重的表演服幾個小時,擺出各種滑稽姿勢,供遊客們拍照。
雖然很苦,很累,對我的專業也沒什麼幫助,但收入不錯,是其他人實習工資的兩倍。
我扮演玩偶的照片經常出現在別人的朋友圈裡,而我自己的朋友圈,卻空空如也,除了賺錢,我根本沒有自己的生活。
後來,替換我去實習的那個室友成功簽約了,成了我們班裡就業單位最好的一個。
我真心替她高興,但也會忍不住想,如果當時去的人是我,也會做得很好吧。
05
我心裡憋著一股氣,卻不知道該跟誰撒。
我只能安慰自己,有得就有失,至少,我還清了助學貸款。
也許會有人問我,為什麼不找你媽要錢,她是你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為錢犯難吧?
事實上,我把這些情況告訴過她,她卻很得意自己的英明:“我就說嘛,大學生活空虛得很,只要自力更生,就能掙夠學費。”
她根本沒想過,我會不會太累?也從沒替我考慮過,為了賺錢,有可能錯過更多的機會。
我知道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可我家真沒窮到那步田地啊。
她只是喜歡把錢攥在手裡,捨不得花而已。
06
參加工作後,我以為再也不會因為錢的事和我媽吵架了,可事實並非如此。
我在水滴籌上捐過一次款,她知道後立馬炸毛:“你有沒有腦子?那些都是騙人的,你這出手就是五百,錢多了扎手啊?怎麼不拿給我花?”
我跟她解釋,那是我的中學老師,他兒子得了白血病,要移植骨髓。
我媽還是不依不饒:“那老師家裡有車有房,不比你有錢,還用得著你捐款?”
我懶得解釋了:“我自己掙的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你管不著。”
我和她的思維軌道不同,完全沒辦法在同一頻道上溝通。
07
27歲那年,我談了一個男朋友,處的不錯,準備談婚論嫁。
結婚前,我們花光所有積蓄,首付了一套九十多平的房子。
所以,打算先不辦婚禮,不擺酒席,等攢夠了錢,再去旅遊,補蜜月。
可我媽不同意,說必須要辦婚禮,要有彩禮,10萬,少一分也不行,說這樣婆家才會重視我,要不然娶個便宜媳婦,人家反而看不起我。
我問她彩禮怎麼處理,她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放在我這兒,我可是你親媽。”
我笑了,她要是願意把彩禮當陪嫁給我帶著,我寧願去銀行給她貸出10萬,可她這樣的小心思,我早就料到了。
我讓她死了這份心,她罵我是白眼狼:“我還不是為你著想,你現在傻乎乎的不知道要錢,等以後被男人甩了,哭都沒地方哭。”
結婚本來是大喜的事,卻被自己親媽這樣咒。
我氣急了,衝她吼道:“對,就算他以後真的踹了我,我也不會像你那樣,為了點錢,三番五次地去法院鬧,讓自己的男人跑路!”
我媽臉色慘白,終於閉了嘴。
08
這是我們家的禁忌話題。
當年,爸媽離婚後,我爸遲遲不給撫養費。
我媽每次都攆著我去跟我爸要錢,我爸帶我去公園玩,給我買糖吃,我便忘了要錢的事。
我媽看我兩手空空地回來,氣得罵我是豬腦子。
後來,她到法院起訴,要求強制執行,我爸就失蹤了。
我知道我爸很不負責任,但那個時候我一邊賭氣,一邊認死理,所以,心底裡還是恨她。
09
結婚後,我很長一段時間不和我媽來往。
老公拉著我上門道歉,我媽連門都不開。
後來,他又隔三差五提著禮物去看她,幫她幹活,才慢慢化解了這段尷尬關係。
老公安慰我:“母女倆哪來那麼多隔夜仇,說到底,她是你媽。”
是啊,她是我媽,哪怕她不理我,我也不能不認她。
10
有了女兒後,我對“媽媽”這個詞有了更多的理解,也體會到她的艱辛和不易,心裡的牴觸,多少軟了幾分。
但我沒有想到,我媽年紀越大,對錢越發看重。
我給她買衣服,買護膚品,她總嫌我浪費,說不如直接給現金來得實惠。
我偏偏不如她的意,非要向她證明,有的時候,心意比金錢更重要。
她雖然不情不願,但也拗不過我。
11
家裡房子拆遷,按政策,她只能分到面積小,戶型差的房子。
我出錢幫她補加了平方數,選了朝陽的戶型。
她終於住上了有電梯,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陽臺上擺滿了花花草草,出出進進都哼著歌。
在那些老姐妹們中,她穿戴時尚,手頭寬裕,是最早坐過飛機的,也是最先去國外旅遊的。
我告訴她:“媽,這些都是你那個‘摳得連彩禮也不出’的女婿做到的,過日子,得講究人心換人心。”
每次,她都不屑一顧,翻個白眼給我。
我知道,我們對她好,她心裡也有觸動,但依然把錢看得很重。
12
生完女兒,婆婆出錢出力,貼心貼肺地照顧我,還給女兒包了五千塊的紅包。
而我媽呢,每次來看寶寶,都是兩手空空,只有過年的時候,給了一百塊的壓歲錢。
我心裡不爽,嘟囔了一句:“你可真摳,第一次給外孫女壓歲錢,就只給一百。”
她懟我:“這麼小的孩子,花什麼錢,我給多少,還不是進你們口袋,意思意思就行了。”
這就是我媽,在她眼裡,錢永遠比親情重要。
對此,老公倒是不在意,他說:“這就很好了,總比沒有強,你媽孤身一人,也不容易。”
是啊,我媽愛錢勝過愛我,我早應該接受這樣的現實。
13
2019年秋天,我媽腿疼,貼了一段時間膏藥,也不見好轉,我讓她去醫院檢查,她嘴上應著,就是不去。
我知道她心疼錢,只好請了假帶她去醫院。
拍片子,抽血化驗,拿單開藥,整整折騰了一天。
回家後,她不問自己的病情,也不關心我在醫院裡跑上跑下累不累,只是一個勁地念叨,到底花了多少錢?
我氣極了,忍不住懟她:“你現在又不缺錢,有病還捨不得看,那些錢放口袋裡幹嘛?就為了數著過癮?小心長毛。”
她說:“長毛我也樂意,我只要看著錢,數著錢就高興,枕著錢就能睡得好,病也好得快。”
我氣笑了。
這樣的老頑固,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14
今年春節,發生了全國性的疫情。
新聞裡,每天上升的數字,看得人心悽惶。
這樣的時刻,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就很幸福,心裡的芥蒂根本不再重要。
我和老公商量著,怎樣才能盡一份愛心?
之後,我故意當著我媽的面,捐了三千塊錢。
她盯著我轉賬,瞅了好幾眼,又把目光挪開了,什麼話也沒說。
我有點意外:“之前我捐五百塊,你都心疼得要命,怎麼現在沒動靜了?”
她冷哼一聲:“我就算老糊塗,也知道你們這是獻愛心,是大愛,我還能再說啥?”
我逗她:“老太太思想境界提高了啊,你要不要也獻點愛心?”
她立馬錶明態度:“別,你媽沒那麼高的覺悟,我能做的就是不出門,不添亂,不給社會惹麻煩。”
這順口溜說得還挺溜,連我女兒都在旁邊學會了。
15
我問我媽:“如果我得了重病,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錢,你會不會給我治?”
她頓時火了,罵我沒良心,說:“我的錢最後還不都是你的,你難道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得病的事了?”
隨著她的話匣子打開,我這才發現,她愛錢是因為我。
我小時候得過心肌炎,總在感冒時發病,醫生說,嚴重的話會導致心衰和猝死。
我媽嚇得要死,千方百計的攢錢,可我爸好賭,不但輸光了錢,還趁她不在家,翻出值錢的東西拿去賣。
她試過跟他拼命,爬上六樓天台,揚言要跳下去。
我爸急的都給她下跪了,但即使這樣,也沒能戒了他的賭癮。
16
離婚後,我媽開始拼命掙錢,存錢,顧不上我的愛好,顧不上生活的體面,讓我活著才是她最大的目標。
她也試過再找個伴,可半路夫妻,畢竟隔著一層,掙點錢都想著自己的親生兒女。
那個時候,她害怕,害怕我的病有個萬一,害怕即將到來的未知。
於是,錢成了她唯一的盾牌,整天捨不得吃,捨不得喝,就是攢著。
後來,我的病慢慢好了,她愛錢的“病”,卻治不好了。
17
其實,我又何嘗沒患上另一種形式的“病”?
我從小不敢談條件,不跟人比吃穿,整個青春期都是灰撲撲的,畢業後又進入了庸俗的現實,找工作考慮的不是愛好,而是薪水。
所以,女兒出生後,我很想保護她的天性。
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我會盡力滿足,數不清的漂亮裙子,幾百上千塊的樂高,滿櫥櫃的洋娃娃。
我媽總嫌我太慣孩子,小孩子心性不定,今天喜歡的,明天就厭了,這麼花錢太浪費。
我藉機挖苦她:“那總比我好,從小到大,都不敢說自己喜歡什麼。”
18
記得有一次,我們逛商場,女兒看到一架鋼琴,她撥弄著琴鍵,玩了好久,還嚷著要我給她買一臺。
那琴太貴了,超出我們的消費預期,我硬拉著她走了,她哭得很傷心。
一路上,我反覆地想,我是有打算讓女兒學件樂器的,現在她五歲多了,也可以學琴了,而且,彈琴可以培養氣質,最關鍵的,是她喜歡。
我再次跟女兒確認,“你真的很喜歡鋼琴嗎?練琴很枯燥,需要有毅力,每天都要堅持,你確定?”
她很認真地點點頭。
於是,我咬咬牙,把那臺鋼琴買回了家,又跟朋友打聽了靠譜的老師,買了一對一課程,一節課要三百塊。
可女兒只上了幾次課,就不喜歡了。
接下來,每次練琴都鬧情緒,先是耍賴,撒嬌,實在不行,就大哭,最後,就死活不肯再去老師那兒了。
我氣急了,抬手打了她:“是不是你自己說的喜歡?是不是你自己說的能堅持?你知道媽媽花了多少錢?”
女兒嚎啕大哭。
我突然愣住了。
這一幕太熟悉了,讓我想起了我媽。
19
小時候我們去逛街,我什麼都不敢要,因為知道得不到。
有一次,我口渴,我媽說等回家再喝水,我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飲料瓶,指著一個最便宜的小瓶,說什麼也不肯走。
她猶豫半天,最終給我買了一瓶。
我特別高興,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那味道太怪了,酸酸的,像是壞了。
我真的喝不下,可又不敢扔,回家偷偷藏到了抽屜裡。
我媽發現後,特別生氣:“是你死活要買的,怎麼不喝了?你知道這一小瓶能買兩顆白菜嗎?”
那天,她硬逼著我把飲料一氣喝光。
我一邊喝一邊哭,差點嗆到,心裡恨死了她。
20
這些年,我一直很自立,想遠離我媽的影響,努力做個和她不一樣的媽媽。
可如今,我對女兒的態度,分明就是當年她的翻版。
我給女兒花錢,與其說是因為她喜歡,不如說是在彌補自己當年的虧欠。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媽的心病,已經成為頑疾,而我的心病,必須要正視起來。
21
因為疫情,我們在一起過年,我給她包了個大紅包。
而且,完全按照她的心願,不轉賬,給的是一沓嶄新的百元鈔票。
她摩挲著,數了又數,臉上的皺紋似乎舒展了很多。
我跟女兒調侃:“看看你姥姥,一看見錢,眼也不花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氣能爬十層樓。”
我媽數著錢,嘴裡重複著之前說過的話:“死丫頭,就知道笑話我,這些錢以後還不都是你們的。”
也許,天底下的親媽大抵相同吧,有時能把你氣得咬牙根,恨不得離她遠遠的。
而某些瞬間,也能讓你眼眶發酸,心裡發軟。
這是最真實的親子關係,不需要和解,不需要煽情,也不需要強行經歷生死危機的考驗,才能知道彼此的感情。
現在,我確信,我媽愛錢,也愛我,但是,未來的日子裡,我不會再用她愛我的方式,去愛我的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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