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告」帶血黑金,山西煤老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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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孔尚任《桃花扇》


「專題報告」帶血黑金,山西煤老闆往事

在一般人眼裡,煤老闆靠的是老天給的資源,用的是見不得光的手段,趕巧碰上了好年景,發財發得容易。有了錢之後,尤其是短時間內的暴富後,自重變成天方夜譚,奢侈腐化、緋聞滿天飛。但如果只從表面現象看人看事,實在武斷,任何人都有很多面,煤老闆也一樣。如果細細品味,會發現煤老闆也有不簡單的地方。老一代煤老闆開始創業時,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豁出身家性命,身先士卒,帶頭下井挖煤;八十年代礦難頻繁,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產權不清、技術落後,這個暫且不談。可被礦工家屬打死,家門口被人埋雷管的煤老闆大有人在;再算上和當地村民大規模械鬥的經歷,當煤老闆著實是個玩命的行當。

悲慘的故事大多相似,暴富的傳奇各有各的精彩。煤老闆的看頭不是錢如雨下,而是充滿更多可能性的人生。在那段時代大戲裡,煤老闆們命運背後的智慧、荒唐與眼淚不由得讓人戲謔喟嘆。


開山派:安土重遷,回饋鄉里


八十年代創業的第一代煤老闆都完整地經歷過五六十年代,他們的人生不缺磨難和折騰,這讓他們的人格充滿硬度和吃苦精神。他們在那個年代搞煤礦,沒人是自願的,都是迫於無奈,抱著落草為寇的心態,投身煤焦事業。在納稅問題上,他們誠實得近乎迂腐。在浪漫理想主義勁頭上,他們則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最突出的當屬老於。老於的理想雖然無關民生,卻事關生死,億分之一他成功了呢,豈不大震撼。

這些老牌開山派基本都沒什麼文化,好多甚至不識字。煤老闆二鐵有個私人電話本,外人翻開看一定覺得跟天書似的,裡邊除了數字,全是自創的象形文字,高度抽象,像是搞密碼工作的。算起來老於學歷最高,完小畢業,相當於現在的小學六年級。元老派出身貧苦,卻守土愛家,捨得花大錢支援家鄉建設。

他們自己沒知識,卻很尊重文化,大多熱心教育,有錢之後,捐建了不少學校。他們不懂傳統文化,卻秉承了傳統精神,有了錢,不嗜賭,不淫亂,從來沒有被燒壞的痕跡。他們憎惡貪得無厭的官員,卻敬畏神聖的官位。

骨子裡,他們覺得自己仍只是個農民。


少壯派:投機享樂為主


與第一代煤老闆相比,四十歲左右的少壯派煤老闆顯然不太節約,不太老實,不像前輩們那樣愛盡義務和責任。花花腸子不少,喜歡投機走捷徑。

其實不只是煤老闆圈子是這樣,別的行業的老闆圈子又能好到哪裡呢?一代比一代不厚道,很難說是個人素質問題,基本是受大環境影響。時代在劇變,人情容易高於法治,捷徑成為主路,投機成為習慣,努力和犧牲變得很傻很天真。

少壯派煤老闆只是整個這一代民營企業家群體中一部分,很多缺點都是共性的問題。比如講迷信的問題,其實容易理解。煤老闆屬於高危行業,出門看黃曆,買樓看風水,基本上成為行規。

一般來說,個人資產十億以下的煤老闆是最奢侈的,媒體上曝光的一些傻人傻事基本說的都是他們。一些資產十億以下的兄弟們,普遍沒大追求,拿命換來幾個億資產,也就不再想發展的事了,可著勁造錢享受。至於公益事業,他們有時候也豪捐,但多是出於面子問題的考慮。

個人資產十億以上的,一個比一個摳門,一個比一個會算計,請人喝假茅臺,送人假LV包,讓司機把酒桌上用過的擦臉毛巾都收起來擦車,乾的都賊自然。這撥人錢多人摳,但有追求,滿腦子想的不是享受,而是怎麼把事業做大,他們對公益事業、地方建設事業的貢獻也很大。但凡有追求,愛做事的人,手段或許多元化,但出發點和目標絕對不是隻滿足個人私慾。

至於包養二奶和小三的風氣,在少壯派煤老闆群體中確實比較普遍。有意思的是,煤老闆們雖然在外面花,但離婚率不高,正房大多還是從前的糟糠之妻。

一方面是離婚的成本過高,假如離了婚,自己辛苦打拼的財產要有一半分走,這對於暴富的煤老闆來說心如刀絞;一方面,源於煤老闆們妻子們的包容,中國傳統女性在婚姻中大多比較忍讓,對於丈夫的花天酒地,多采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的態度;另一方面,煤老闆們重面子,在鄉里發家致富之後,立馬甩掉糟糠之妻,社會上的輿論讓他們的面子掛不住。


說到底,煤老闆不是從神經病院畢業的高材生,也不是煤堆裡修煉出來的妖魔,都是凡人、普通人,不斷地犯錯,不斷地改錯,再不斷地犯錯。


每一塊煤礦石都沾著人命


八十年代末,當時幹煤礦辛苦,有些井礦工沒人敢下,都是煤老闆喝幾口燒酒,帶頭下去幹。當時的山西煤礦普遍問題是不用先進技術,先期設計建設投入不足,工人超負荷運轉情況嚴重。深層次的問題是煤礦產權不清,煤價過低,煤老闆掙得錢還不夠還債,根本沒辦法按照安全規定生產。那時候,大煤礦、小煤礦都差不多,井下像地獄,巷道里滿是積水,瓦斯探測器亮著紅燈,顯示瓦斯濃度超標。當時幾乎所有的井下瓦斯探測器都被做過手腳,本該顯示1.2時只顯示即便是調校過的探測器,正常情況下都亮著紅燈,意味著超標超得厲害,幹活的工人們很危險。按照規定,採風迴風巷、採掘工作面迴風巷風流中瓦斯濃度超過1070就應該停工通風,但沒人會遵守這規定,本來就不大掙錢,該停工就停工,煤礦真的不用幹了。安全檢察員倒是常會來,那是來拿外快和煙的,不是來找茬的。

本來煤礦的通風井只能用於通風,嚴禁進行生產。沛東煤礦當時為了趕工期,通風井也用於生產,導致突出的瓦斯撞開風門,漫到整個巷道里,造成井下爆炸,有7處嚴重塌方,死了二十五個人,重傷兩人。本縣本村的礦工,死一個賠五萬,有一對是父子倆,賠了十二萬,多賠了兩萬。本縣外村死的礦工,死一個賠四萬。外地礦工便宜點,死一個賠三萬,外加一個軍大衣,兩條毯子,裹屍體用。四川的礦工死了三個,家屬都選擇把人在當地火化,拿骨灰盒走。山東的礦工死了一個,來處理後事的是死者的弟弟,思想比較傳統,想把屍體拉回去土葬。當地人嫌不吉利,不給拉。小夥子一咬牙,用礦上賠的錢買了輛摩托,把少了半條腿的哥哥綁在背上,活生生騎回山東。當時正是冬天最冷的時候,騎十個小時摩托,小夥子肯定被凍在上面了。

本縣本村的十五個礦工一起出殯,那天冷極了,風像刀子一樣,整村人都穿著白衣白褲,抬著十五口棺材,在山路上走,招魂幡被風吹得飛了起來,嗩吶和哭聲讓人聽得心裡發毛。


重傷的兩個人,一個被炸飛的大面積燒傷,在醫院住了三年,做了十幾次手術,花了三十多萬;離炸點遠的被礦車砸癱瘓了,礦上給他發份工資,算是永久性養起來。

好像是從1992、1993年開始,煤礦都不太想用本地的工人了,嫌出了事麻煩,賠得多不說,煤礦也有被剷平的風險。大家開始喜歡用四川工人,大約因為出了事,四川礦工的家屬比較豁達,拿了錢就走人,不十分討價還價。

在那漆黑的年代,煤礦出事很正常。礦工們工作在充滿危險的井下,犧牲在“黑色的金子”中,也被遺忘在揚起的漫天塵埃裡。


戰鬥!拼殺!為了錢!

煤礦開到哪裡,煤老闆和當地村民的戰火就燃燒到哪裡,符合哲學規律,萬事萬物必然有矛盾,利益越突出,矛盾越尖銳。

開煤礦要佔農民的地,煤老闆覺得一畝田給個幾千塊補償款夠多了,農民覺得自己是高產田,這麼點錢哪夠。再說,煤礦一開,村無寧日,機器響得能把房子震開縫,二十幾個輪子的大貨車像萬人坑裡開出來的大靈車,從早到晚吵死個人,汙染就不用說了,誰讓咱生在煤炭大省呢。

還有就是安全問題,不提煤礦有拿硝銨私制炸藥的潛規則,光炸藥庫的存在絕對就是風險,火力大得能把村子從宇宙中徹底抹掉,這筆血賬一畝幾千塊能抵平嗎?承包地、自留地、集體用地,統統得加錢。

農民要加錢,煤老闆不同意,怎麼辦?亮劍唄。百十來個農民堵著不讓煤礦開工,派某胖大嬸抱煤老闆的大腿,算開胃小摩擦。有摩擦就有火星,死耗著畢竟不解決問題,嗓子喊幹了,開始打吧,再不打該耽誤吃晚飯了。

煤老闆出來混,身邊自然有專職應付打仗的猛士,打架正規專業,把農民的腦袋當磚開,是煤老闆戰鬥隊的急先鋒。礦工也不是遊兵散勇,大多是四川民工,天生抱團,而且招的時候,煤老闆刻意招些父子兵,就是為了打仗時有戰鬥力。

農民這邊的凝聚力不用懷疑,但編制不固定,上千人的大村子自然兵多將廣,小村子人肯定少,最少只有幾十個人;戰鬥力也不穩定,人多地少的村子戰鬥力強,窮了自然少顧慮,打起來敢上,啥武器也敢使,富裕點的村子戰鬥力相對弱些,但很富裕的村子也麻煩,他們僱得起傭兵,能殺煤老闆個措手不及。

第一仗很重要,摸底之戰,士氣之戰,信心之戰。一般來說,煤老闆軍團戰鬥經驗豐富,準備充分;而農民畢竟不常打,戰鬥經驗少,玩起真的來,反應遲緩,支援不力,容易在第一仗落於下風。對於煤老闆來說,第一仗不僅要勝,還要有技巧,既要把村民打怕,又不能打太狠,容易出反效果。曾經有個煤老闆第一仗沒有見好就收,把村長的兒子乾死了,本來可以速戰速決的勝利變成了五十集戰爭劇,打累死了,苦不堪言。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有的村子看著人多,心不齊,勢不眾,容易認慫。煤老闆在第一仗打贏之後,迅速收買內奸,積極展開分化瓦解工作,對於第一批願意接受補償款的群眾,還會附贈一些福利,比如幾袋好米,幾桶油,並承諾優先安排第一批群眾在礦上工作。只要有了第一批人,剩下些沒了心氣的人,就更好對付了。

有的村子,人窮命橫,第一仗打輸了,反而會極大激發出他們的戰鬥激情,積極改良武器,自制燃燒彈,把農用鐵鎬、鐵鍬改造成軍用性質的,把鐮刀安上木把,當鉤鐮槍用。

遇到水土硬的窮村刁民,第二仗必然成為生死之戰,死傷在所難免。在這樣的戰鬥前,煤老闆一定要拍出幾箱人民幣,以激勵士氣,務必明確規定,往死裡打,打死一個農民五十萬,礦上負責養全家,打殘一個農民十萬,保證終生就業,誰敢臨陣脫逃,老子第一個弄死他。

當然,煤老闆不希望出人命,但必須拿出要人命的氣勢,把手下人鼓動起來,要不然遇到這樣的硬仗,一頂不住,補償款就成了天價,正在建設的煤礦也會有被剷平的危險,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第二仗最為血腥,不躺倒一片戰鬥就不會結束,基本人人殺紅眼,家家有重傷,沒有真正的勝利者。說來也怪,凡是打得狠的戰鬥,重傷不少,死反而不容易,或許因為大家部打得太投入了,反而不容易死。

第二仗驚天動地打下來,上頭就會派幹部、公安出面調停了。

他們的工作不好做,有些幹部沒經驗,一出事就趕到一線,自然慘遭村裡婦女們的圍攻,聽一通粗野無比的亂罵不說,手、臉、衣服都會被鄉下婦女們撕破。

有經驗的幹部會這麼處理,把鄉長、村支書先叫來,讓他們先把村裡帶頭鬧事的列出了名單來,針對這些起義頭領研究相應對策,爭取採用合理的方法分化瓦解。

戰略戰術制定好之後,鄉長、村支書組建十幾個工作組,在村裡不停地開會,開名目繁多的會,黨團工作生活會、婦女民主生活會、農村文化建設示範典型會、人才振興會……通過開會,一邊做工作,一邊消解農民的對立情緒,消磨他們的鬥志。幾十個會開下來,村民們都被開傻了,再開會談條件相對好談些。


煤老闆們大多數不識幾個字,但在社會中摸爬滾打後,對人心有著徹骨的認識。


善與惡的結合


山西煤老闆,他們大多出身貧寒,在那個窮困的年代,靠著自己的膽識與魄力闖出了一條活路。他們身上大多還留有中國傳統農民的質樸,勤勞奮進。在擺脫貧困之後,也樂於為家鄉建設捐款出力。這時的煤老闆是一副慈善企業家的模樣,是帶領家鄉脫貧致富的榜樣。

另一面,他們也是為了利益敢於豁出性命的“亡命之徒”,只要能夠賺錢,他們可以在不聽話的村民腦袋上“開瓢”,也可以將礦工的命當做不值錢的草芥。他們是爬在中國大地上的吸血蟲,貪婪的攫取利益。

但終究,他們也是普通的凡人,避免不了惡,也抹去不了善。他們只是在那段歷史中走在舞臺中央的演員,演出完畢,也就退下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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