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黑白色的荧屏上，破旧的农家小屋门口处，一个穿着灰旧棉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坐在小凳子上。他表情紧绷，深沉地望着地面，手中的烟卷升腾起的烟雾化成一个个圈圈缠绕着那张没有一丝生气的脸。许久，他从口袋里艰难地掏出几颗豆子放在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建斌饰演男主
这是《人山人海》的第一个镜头，这个死寂的镜头整整持续了35秒。
如此单调无声、阴沉昏暗的镜头竟然持续了35秒，在电影中极其少见。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刻就是男主的爆发。
紧接着出现了第一句台词：人人都有命，老二死了，那是他的命，为他报仇，那是我的命。
开篇听到这样的台词，我内心还是挺疑惑甚至是有点失望的。为什么导演要把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头？难道这不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观众电影的题材——复仇电影，电影的故事——穿越人山人海，为弟寻凶报仇？毕竟主动地尽早地暴露悬念通常不是对观众友好的选择。但转念又是一喜，或许这部电影的落脚点根本不是“复仇”本身，导演只是在借故事表现更加深远的东西。
待整场电影观看完后，导演确实没有让人失望，其所选择的角度和所要表达的思想远远超出了我的心理预设。只不过那35秒的长镜头并不是为了给男主爆发做伏笔，而是这部电影从头至尾的叙述方式和表现手法就是——长镜头。
长镜头慢放并不是什么新潮的电影手法，相反在这个节奏巨快、人心浮躁、胶片高昂的当下其实是不受市场和观众欢迎的。导演将其一以贯之，真可谓是勇气可嘉，也让我们看到了导演的深度和不为取悦观众的“我行我素”。导演的用意大概可以概括为：一方面是为了淡化了复仇故事本身的节奏，把观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焦点上面；一方面则是用类似白描的手法尽可能真实地冷酷地把这一切呈现在观众面前，不含褒贬，不带感情。所以，喜欢的人应该会深陷其中，震痛心灵；不喜欢的人的就会觉得拖泥带水，缺乏快感。
我算是那种喜欢的人吧，折服于导演精心为我们编制的长镜头里。这一幕幕长镜头既给我们勾勒了是男主的多面性格，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复仇路上人山人海中每一个人的生活态度。那一个个长镜头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幅社会众生相。
在这幅众生相里，男主老铁总是吃、抽、睡，没有什么言语，始终沉默着他的沉默。他的沉默源于生活的各种不顺和打击，但却无力崛起。即便是在追凶的路上，当他再次来到了被他抛弃的前女友的住处时，看到前女友的第一做法便是将前女友摁在床上一番运动；当看到自己从未管过的儿子时也没有丝毫的话语来表达作为一个父亲的感情。后来他只能将自己的钱给到一位素不相识的离婚女人手中以或多或少弥补丢弃妻子的那点儿愧疚。但沉默依旧在他口中延续着。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他没有爆发，所以将复仇作为生活里的寄托，一方面源于对弟弟的爱，一方面也只能借复仇暂时把自己抽离于没有希望的生活中。
在这幅众生相里，我们看到了贫民区里的生活现状。密密麻麻的小黑屋一间接着一间，阴暗又潮湿，各种颜色的电线乱七八糟地盘错着，各种声音混杂着响个不停，人只能低着头、佝着背才能安全地从中间穿过；走进那一间间小屋，男人或在抽着烟，或在打着牌，或在玩游戏，或在家暴中；女人或在做家务，或在看电视，或在看游戏，或在哭泣。但尽管如此，还是能感觉到他们脸上的那种安详与安静。欺骗与凌弱也是这块区域的一部分。老铁被朋友合谋骗走了钱、在找人过程中还遭人威胁只得花钱免灾……
在这幅众生相里，我们了解到了黑煤窑的残酷。一大群年龄各异的人（未成年、青壮年、中老年）在黑煤窑里默默劳作，旁边是拿着钢管铁棍的打手时刻挥棒监督着。劳作的人之间没有什么言语交流，每天排队搜身下井，在没有光线的井下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排队吃饭、洗澡，唯一的消遣或许就是晚上躺在几十个床位排起的通铺上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地抽吸着。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死寂。深沉的夜里只有响个不停鼾声……
在这幅众生相里，还有很多很多，就像电影的题目“人山人海”，需要每一个观影人自己捕捉体会。总的来看，这样的众生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太多的话语，习惯地沉默着。导演将长镜头慢放用到了极致，试图以此最大程度地削弱语言在整部电影中的作用，使其保持一副高冷和中立的态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电影没有主角，不为故事，导演仅仅是在沉默着记录、还原和呈现。但只此就足以掀起一场心灵海啸。
最后我想说：人山人海，其实只有一个人。
观影提示：《人山人海》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拥有两个版本（删减版和未删减版），差别很大，带来的震撼同样也存在一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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