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戲是難事,編劇兼導演,若再飾主角,真是難而又難了。然編話劇,猶不若編京劇之難,京劇於配製場子編寫詞句之外,更須兼顧歌唱身段,而歌唱之佐為絃索,身段之佐須鑼鼓,是皆未可貿然從事也。
京戲編劇之因素有二:一是為某角而編某劇,若樊山碩甫諸老,為梅蘭芳而編散花,奔月諸劇是也。一是為某一故事合於戲材而編製成劇,又一種是為某種意義而虛構故事演繹成劇,是皆須為劇本而物色演員,前者如霸王別姬,後者如春閨夢,意味究較深長矣。
梅蘭芳之《天女散花》
凡編劇或多邱壑,或平鋪直敘;或用虛寫,或用實寫;或極意渲染,或輕輕帶過;或用復筆,一寫再寫,要復而不覺可厭;或用簡筆,要簡而意顯;或眼觀一處,而手寫四方,是謂烘雲托月之法;或專注本題,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然其總訣,必須有一貫之線索,目須一場緊似一場,決不可愈演愈松,則觀者演者,皆有不堪終局之勢矣。
舊本編排之佳者,不可勝計,略舉人所習見者。如四郎探母,以楊四郎為一貫之線索,用平鋪直敘之法,而以公主為賓中之主,除坐宮回令一場外,上太后、上關官、上宗保、上六郎、上太君、上四夫人,皆用同一手法作實寫,然人不覺厭倦,何則所上諸角,除太后、四夫人同屬青衣外,其他為醜、為小生、為老生、為老旦,所唱為搖板、為娃娃腔、為原板、為流水,均各不同也。然太后與四夫人雖同屬青衣,猶一唱慢板,一唱原板,一旗裝,一漢裝,又相隔若干場,是皆編者之技巧也。
梅蘭芳、馬連良之《四郎探母》
又如群英會,分明重心在周瑜、孔明,然寫周瑜則極盡渲染,寫孔明卻處處用輕筆,而用力寫一魯肅來極力烘托,至蔣幹、黃蓋,皆用來陪襯周瑜者,周瑜越陪襯得有才有智,越顯得孔明之神妙莫測,然孔明之神妙莫測,決不用孔明自身來表,此所謂虛寫,此亦編者之技巧也。
近年所觀新編各劇,以日出、溫如玉、春閨夢三劇之技巧為最。日出中之金八,始終未一顯露,而觀眾腦際,莫不有一金八勢力浩大之印象。
程硯秋之《春閨夢》
溫如玉中之金鍾兒,始以於素蓮飾之,觀眾多拭淚,餘亦不能自持,素蓮演戲,未有能若是動人者,今易以金素雯,雖再度往觀,而仍悽切悲酸,觀眾手帕,一時乃如蝴蝶飛揚,豈非劇本之足道哉?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是春閨夢之主意取材,硯秋演出之技巧(包括唱做),似更勝於編劇,然劇本亦佳要。
時值子正,倉卒不能盡意,暇當為文再詳論之。
(《申報》1940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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