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新明
傍晚,路過一家音像店,放著筷子兄弟的那首《父親》,我不禁駐足,“謝謝你做的一切,雙手撐起我們的家………”一曲終了,已是淚盈滿眶。
在我記憶中,父親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很少發脾氣,更不用說動手打人了。可有一次,險些被他揍死,至今回想,仍覺後背絲絲涼痛襲來。
那年我八歲,在貧困山村裡,小孩根本就沒有所謂玩具一詞,能勉強登上大雅之堂的可能就數將書本或作業本撕扯下來折成紙炮和紙飛機。因此,當有一種正兒八經的玩具出現時,那瘋迷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洋火槍”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瘋狂肆虐著每個男孩心靈的。
我經多方偵察,終將製作方法與材料搞來。而後又花費半天功夫,幫同學代抄兩張試卷為代價,從另一同學手上換來自行車鏈條,又在小叔叔處撒嬌要來了建房搭架的廢鐵絲,經多次偷偷加工,終於一槍成型,只差皮筋。而此時,父親掛在牆上的新買自行車內胎深深地“勾引”了我。我也知道,這內胎父親一直當寶貝,是當“救急預備”用的,能抵上一家人個把月生活開銷。我也深知,家中那輛“鳳凰”自行車內胎不到不能使用地步,那是決不會派上用場的。一切的一切,為了我的槍夢,我決定挺而走險,“咔嚓!咔嚓!”,我按最低標配剪了四個圈,助成了我人生的第一槍大功告成。
第二天週末,遠方表伯伯來家與父親議事,母親特意加了菜,炒了盤辣椒炒肉。想著有肉吃,我早早就擺好碗筷。外出勞作的父親回來了,剛一落坐,他就一眼看到牆上斷成兩截的單車內胎。
他二話不說,徑直取來內胎,連暴風雨前的“亂風、黑天、打雷,閃電”自然環節都省了,直接零口供的暴雨襲來。可憐我還在想著辣椒炒肉的香呢,直接就被皮鞭內胎抽懵了。當第二下、第三下再次來襲時,我才反應過來,痛得“哇哇”大哭起來。
母親看傻了,伯伯也愣住了,一向溫和的父親忽然像入魔了。母親急忙張手護住我,伯伯也趕忙上來阻攔,搶奪單車內胎。可憤怒的父親左擋右架,抽身而出,用他強而有力的手臂像提雞崽子似的,把我提向河堤閘道口,大聲吼道:“我要圍死(淹死)你咯答化生子!(敗家子)”
母親和伯伯也隨之衝上來,可也架不住暴怒的父親。母親急中生智,轉身回家抄起菜刀,邊哭邊喊:“就一噠(個)崽,你砍死算了,絕了你這代!”
“撲通”一聲,父親把我甩到了河裡。我連嗆了幾口河水後,不覺得皮鞭內胎的抽痛了,明顯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近到我依稀感受到了黑白無常的臨近。千鈞一髮之際,提著菜刀的母親,氣勢洶洶趕到了。這忽如其來的一幕反差,讓父親震住了,伯伯藉機跳到河裡抱起我游上岸就跑。我怕了,懼了,惶恐不安,頭也不敢抬躲在伯伯懷裡跟著他回他家去。
當走到蘆下橋小學門口時,讓我既熟悉又感到恐懼身影出現在我回頭的視野裡——父親騎著那輛“鳳凰”自行車“追風逐日”般趕來。不知父親與伯伯怎麼交談的,我又回到了父親手上,他帶著我去了村上“赤腳醫生”信爺爺家做了檢查,還給我買了瓶“補腦汁”。回程路上,父親撫摸著我溼漉漉的頭,含淚輕言而問:“痛不?”——短短兩字,有如滿天慈愛之風瞬間襲轉全身委屈,有如神話魔幻之手瞬間撫平全身傷痛,我顫抖中熱淚盈眶,嗦嗦抖抖說:“不痛。”
人的成長,懂事往往就是那麼一瞬間,再次見父親流淚是他四十歲生日那晚。
父親小時侯家很窮,15歲那年,我奶奶就過世了,而爺爺也為生計長年奔波異省他鄉。上有一哥哥,在縣城讀高中,由此家中“千斤擔”壓在他本來就矮小而瘦弱的肩上。那年,父親外出割豬草,不小心掉入沼泥塘裡,當同伴驚慌尖叫引來過往大人把他救起,父親已處於假死狀態,後經搶救雖保住了一條小命,可卻傷及肺腑,落得支氣管炎病跟隨一生。現回想父親,腦海回應的就是咳咳咳。吃飯、走路、睡覺、白天、夜晚,感覺好端端的,忽然就毫無徵兆的咳起來了。咳的面色蒼白,咳得眼淚直流,咳得撕心裂肺,嚴重時常咳出血來。
看著父親那痛苦憔悴的樣子,我心如刀絞,常在深夜夢到其忽然離世,我悲痛不已,向天祈求哭訴,訴他辛勞一生,撫子女成人,而今清福未享而去,願將自己餘生陽壽換父重生並健康長存!然後,就是夢中哭醒……
痴兒不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然而,年幼的我,那時並不懂父母的艱苦,雖知道父親身體不好,但也並沒放在心上。懵懂無知,沒心沒肺,加上有兩個姐姐照顧,在家儼然成“少爺”。
改變這一感觀的是在十歲那年的七月初五晚。
至今猶記,七月初六是父親生日。那晚家中氣氛很不尋常,母親帶著姐姐們與同宗另一伯伯在密謀什麼,而且還是趁父親晚上放魚網不在家的時候。至第二天我才明白,原來父親執意不肯四十歲舉辦生日宴會,而母親與姐姐們卻一直擔心父親身體不好,怕他撐不到五十歲。因為在那幾年,同鄉有兩個和父親類似病痛的同齡人都先後不到四十就過世了。所以,母親暗度陳倉,將生日宴在沒通知的父親情況下直接辦起來了。
生日宴很熱鬧,也很隆重。當晚,還特意租請了電影播放來活躍氣氛,回謝鄉親。可於母親姐姐們來說,那一天是何等煎熬難受,喜悅與悲傷交織,內心的悲痛反襯出臉上卻還要滿面笑容,而心裡的悲傷也讓她們的笑容有些僵硬,有點彆扭。終到賓走人散,大姐忍不住抱著父親淚如雨下,當我明白真相時,一家人抱一起哭成一團。那一刻,我只覺得天旋地轉,那個我爬上肩頭,將我高高舉起;那個我坐在肩上,能讓我摸星摘月的偉岸雄山忽然感覺就開始塌陷起來。淚水長流而下,眼前一片模糊,又見那照亮我人生的燭光好似被秋風掃過,拉長的火焰開始左右瘋狂搖曳,似乎下一刻就要熄滅。
父親撫摸著我們的頭,眼角泛著淚花安慰著我們說:“沒事,爸爸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嘛”。從那起,我忽然頓悟了什麼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之後歲月裡,我一直謹小慎微,不做任何惹父生氣的事,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而傷及父親加劇他的病痛,也從那一刻我悄然立誓:父親守護家,我來守護他!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父親今年65歲,正好建國七十週年,我所在的公司聯誠集團開展大型徵文賽。我的《改革,讓我都市安家夢圓》一文,機緣巧合下被《國防時報》刊發,收到報紙那一刻,我好激動,特想立馬飛奔回家,將報紙呈給父親一閱,讓他也驕傲下:兒子不只會“武”亦能“文”。
等待是煎熬的,但抱有希望的等待卻是甜蜜的。終盼到星期天,一大早我就喚醒女兒,開車直往家趕,幻想著父親看到報紙時的喜悅,心裡美滋滋的。
到家後,我直奔父親房間,將手中報紙伸到他面前,強壓內心激動和“怦怦”直跳的心,故作平靜輕描淡寫的說:“爸,給份報紙您看。”
父親接過報紙瞄了眼我,淡淡說道:“有啥好看的,字這麼小,要戴老花鏡才看得到,好費眼力勁的!”
或是出於對我好意的心領,他扭頭對女兒說:“鈺瑩,幫爺爺讀讀報紙,爺爺也考考你識得多少字了。”
女兒貪玩,不樂意讀報,我正要喝斥。父親抬頭瞪了我一眼,起身走向抽屜拿出了他的老花鏡,嘴裡喃喃道:“不曉得有什麼好看的。”爾後翻開報紙,走馬觀花似的快速的想尋找報紙亮點,當翻過反面,見到標題下代表其兒子三個字名時,父親顫了下,下意識的低了下頭,又將報紙伸出去,向著窗口光亮處再次確認。然後,摘下眼鏡,一臉詫異的望著我:“你?你寫的?”
“是的!爸爸寫的,上報紙了!”未等我回答,女兒搶先說道。
“好!好!好!”父親拍著腳連說三個好,說完後他收回瞭望我的眼光,重新戴上眼鏡,挪了挪椅子,調整了下坐姿,一臉喜悅的讀起文章來。十幾分鍾後,他摘下眼鏡,忽然衝廚房大喊起來:“堂客們!堂客們(湖南方言,即老婆)——你快來啊,快來看你崽寫的文章,上報紙了嘞!”。
說完,又一臉笑容地再次閱讀起來。我不忍打擾,悄悄退了出來打整我的鴿棚。
大約半小時左右,女兒驚風火扯地跑過來告訴我:“爸爸,不好了,爺爺奶奶看完報紙後哭了!”
我心一震,對女兒說:“沒關係的,這是爺爺奶奶心酸的開心淚。”
忙完手中的活,當我再次回到父親房間時,屋內空無一人。我正要電話尋找他們,院裡傳來父親電動車的剎車聲。我跑出院子,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電動車上,父親一臉微笑,嘴角還叼了根菸,車座前放了箱啤酒。見我發呆,父親抱怨道:“幫你媽打下手,中午加菜!我請你洽(湖南方言,意為吃)瓶酒。”說完,徑直抱酒回屋。母親見狀,笑呵呵地說:“你爸瘋了,硬是要去買酒買菜,還把報紙帶給他同學去看,回來時還執意去買了包好煙,他都戒菸好久了,不曉得買來做什麼?”母親說完,又回廚房忙碌去了。
透過窗口,我又見到父親,重新坐在窗戶邊上閱讀那份報紙,那神情安靜而詳和。
男兒有淚不輕彈,父親的三次流淚,讓我在其淚光中讀懂了什麼是如山的父愛。我祈禱,命運多多賜福父親,讓他平安健康。也請父親放心,兒子將永遠在你身邊陪伴,我的前面是平安,後面是幸福,吉祥是領子,如意是袖子,快樂是釦子。
我是父親的兒子,掌心留著他的溫暖,血液裡流淌著他的激情,眼神裡繼承著他的剛毅。所以,我會努力,我會堅強,做一個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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