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者”刘雪霞:来不及准备,就面对了第一次死亡

“快跑者”刘雪霞:来不及准备,就面对了第一次死亡

“快跑者”刘雪霞:来不及准备,就面对了第一次死亡

汕头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副护士长,汕头大学医学院医学硕士。作为汕头市首批、广东省第二批驰援武汉抗疫医疗队队员奔赴武汉,支援汉口医院新冠患者救治工作。

为支援武汉前线,这群汉口医院的广东护士们,一个顶仨,成了整个医院跑得最快的一群人。刘雪霞也是其中一个。作为此次广东医疗队支援武汉新冠肺炎的一员,这个来自汕头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护士长,带着南方女孩的沉静,第一次踏足荆楚。

在前线护士的眼里,生命通常以最无遮拦的样子出现。被病痛折磨到脱人形、在抢救关头的挣扎拼命、只剩吃喝拉撒的原始诉求,还有逝去者们渐渐冷却的遗体。

当生命不再以美好、平和的面貌继续,刘雪霞和这群前线的护士们,陪在患者身边,“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他们想为患者留住作为人的一份体面——生有生的尊严,死有死的尊严。

温柔自有千钧之力。这一股贯穿始终的温柔力量,成为新冠肺炎阴霾下,无数患者走向康复的精神支撑。

第一次到武汉,偌大的城市没有白天

当天晚上十点,飞机落地的一刻,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响起,刘雪霞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来武汉。

后来,她在寄给汕头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家书里写道,“偌大的城市安静得如同没有白天。气氛是凝重的,目光是迷茫的,听不到欢笑,看不到表情。人和人之间没有亲密的交流,宽广的道路是空荡荡的,我心疼武汉。”

在遥远的南部城市,刘雪霞的家乡汕头,她度过了自己护理学习的漫长生涯。大学的时候学了护理专业,2006年在汕头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就职,一干就是14年。

所以大年初二,决定要去武汉支援的时候,她没太犹豫。“家里有人照顾,本身经验也够,我觉得就可以了。”

但说不匆忙是假,说不紧张也不现实。刘雪霞和同事们,一行147个人下了飞机,车子一路朝着宾馆开,不堵车,速度硬是没降下来过。

她知道留给自己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此刻距离正式进入病区,还有36个小时。

36个小时的倒计时,一场沉默的目送

进入汉口医院前,知识培训,技能学习,只有一天半的时间。

这一天半里,刘雪霞把一件事干了无数遍:穿上防护服,再小心翼翼地脱掉。

“有时间就穿,有时间就脱,抓住一点空闲,就要不停地练。”跨入感染区的一刻,保障自己和同事的安全尤为重要。“这是个一损俱损的事情,一点错都不能出。” 防护服闷、热,她和同事们累得满头大汗。“后来进病区了才知道,当时这点苦能算什么啊。”

刘雪霞是此行9名护士长之一,因此被选为护理组组长,和14名护士组成一个护理组。1月30日下午,为了提前了解医院和科室环境,刘雪霞和首轮接班的医生们一起前往汉口医院。

15分钟的路程,车停在汉口医院大门,他们径直走向里走。

武汉市汉口医院,七个红色的大字挂在楼顶层。这里是第一批收治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之一,也是其中唯一非传染病的专科医院。

向里走,500米,左侧一个步梯,爬上三楼,就是刘雪霞和同事们要接管的呼吸七病区。看着楼梯周围,好像还有一些施工搬运的痕迹,部分的平台空间,还堆着些未清理的杂物,匆忙的痕迹处处可见。

刘雪霞仔细观察这个陌生的病区,她要基本摸底。条件没有想象中的好,甚至可以说简陋,这就是他们的新战场。

来不及犹豫,十几个接班者就在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换防护服,开放,而且极度拥挤。手套、口罩、护目镜、防护服,赶紧戴上,互相检查,再互相写上名字。今天不再是演练了,今天是要走向战场。

直到装备完毕,刘雪霞掏出手机,想给大家拍个照。短暂的合影,几位同事没多说话,大家笑笑,转身离开,正式开始接班。

刘雪霞跟在后面,目送着一行人进入病区,眼神没离开过,直到大门陡然紧闭。她一个人站在外面,没说出话,流下两行泪。

什么都缺的病区,他们说“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我们这群护士,就是整栋楼里跑得最快的人。”

跑得不快是不行的。一床的病人正在按铃,三床的病人病情又加重了,五床的着急着插尿管,七床刚刚小便等着处理。等一下,四床的先抢救!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种突然的、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刘雪霞还是紧张了。

“更何况,这个病区还没有准备好。”这个百年历史的老院,在传染病救治方面并没有做足准备。首先是缺氧——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新冠肺炎病人最基本的支持治疗就是吸氧。但刘雪霞和同事们发现,靠病区现有的氧流量,就算是开到最大,也只是平常医院低流量的水平。“这根本不能满足患者使用,氧不够是绝对不行的,必须上氧气瓶。”

所谓氧气瓶,就是医院常见的一个个蓝色的大钢罐。不搬怎么办?护士们跑出去,一个个地运,一个个地搬,再抡上扳手使尽最后的力气卸下再拧紧流量表,让病人能够不间断地吸上足够的氧气。高流量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要换一瓶,一个班至少搬十几桶。“确实重,但十年前也搬过,还能扛得住。”

“真正面对患者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原来这里的护士是一个人当三个用的。”面上的问题处理了,人力不足的隐患又暴露出来。

由于病情突然,这个病区只留下了病人和医护人员,“其余的护工、家属,甚至清洁工,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本职护理外,护士们要承担起其余的全部工作。

喂饭、配药、打针、扔污染垃圾、处理大小便、参与紧急抢救……在前线护士的眼里,生命正以最无遮拦的样子出现。被病痛折磨到脱人形、抢救关头的挣扎拼命、只剩吃喝拉撒的原始诉求,这一切的背后只有三个字,活下去。“我们清楚,眼前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真想让病人体体面面地走啊”

抢救的频率越高,护士就越紧张,意味着工作强度越大。两天后,刘雪霞目睹了第一场死亡。

这是一个60多岁的男性病人,从急诊送来,当时情况已经很严重了。“都来不及沟通病史,接到就马上送去抢救。”刘雪霞看着床上的病人,没有意识,整个人的嘴唇都是乌黑乌黑的。她心里一凉。

快,赶紧测血氧饱和度,只有五六十。再看心率是多少?不行,太慢了。等一下,血氧饱和度已经测不到了。快上肾上腺素,上多巴胺!

一个小时过去,病人无生命体征,最终没能抢救回来。需要护士们进行遗体料理。

死亡是这个病区里无法逃避的现实,由于传染病患者的遗体特殊,搬离医院前必须经过严格处理。

年轻的护士们有点怕,刘雪霞见过死人,她定了定神。也许是十几年的经验,看多了生死,刘雪霞不允许此刻的自己有任何的情感波动。

她弯下腰,先把患者身上的插管,轻轻拔掉。再拿起棉球,把耳朵、嘴巴等器官一个个填充好。拿来消毒液,全身都要喷,再做两层严严实实的包裹。最后,还要再喷一次消毒液。

“我不想喷这个消毒液,但又怕病毒蔓延。真想让病人体体面面地走啊,做最后的善终。”死亡,这早已不是刘雪霞避讳的事情,但面对此时此刻的死亡,她还想再做点什么。

在无数关注落在生命被挽回的一瞬时,他们想为去世的患者留住作为人的一份体面——生有生的尊严,死有死的尊严。

随即是接二连三的患者抢救,刘雪霞再来不及有什么感触。“太急了,马上要接手下一个人。你只能去想,刚才的病人护理还有什么欠缺,那下一个病人就要做到更好。”

2月7日凌晨,李文亮医生因病离世。一声警钟,是他在用生命告诉所有医护人员和普通人——这场病究竟有多凶险。

“那一天很沉重,真的。后来大家商量,等病人都治好了,我们去看李医生,献一束花。”

不能喝水的时候,收到患者一袋水果

2月16日,武汉下了一场雪。

刘雪霞从来没有见过雪。当天凌晨4点,下了班,夜雪扑面,她只记得冷。

第二天,刘雪霞在宾馆休息。隔着窗户,她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

“其实我心情挺复杂的。因为这病毒,怕热不怕冷,怎么又来了场雪?”

刘雪霞没什么看雪的心思,想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被子怕是不够?空调有没有热风?“还有那些还在家隔离的,没等到床位的患者,千万不能着凉啊。”

刘雪霞心里放不下。

还记得第一次进病房的时候,“安静,只有仪器和呼吸的声音。”刘雪霞轻轻进去,她不敢讲话,默默做事。怕病人烦,也怕他们着急。

今天有老人没吃饭,就把自己的奶粉带去。明天有人想吃鸡蛋羹,就从宾馆要两个生鸡蛋塞在包里。从陌生到熟悉,从犹豫到依赖。病患之间的纯粹关系,是要靠时间一点点搭起来的。刘雪霞不急。

“有一天,有人给我们拎来一袋水果,说是一位患者的。”刘雪霞在病区门口帮患者接过水果。“后来才知道,这是他托外面朋友送给我们的,说是想感谢。”刘雪霞又心酸又感动,“我们只能心领了,因为穿着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戴着口罩,水都不能喝,自然也是没办法吃水果的。”

水果送不成,该如何传递心意?

病患之间达成了一个默契协议,“我们拍照,没事就一起合影,一起笑,能留点什么就是什么吧。”

雪后的武汉回暖,阳光很好。

喷了一身消毒水,冷得直哆嗦

今天是来武汉的第34天。

下了夜班,喷了一身消毒水,冷得直哆嗦。

冲进浴室,洗个热水澡,再灌上一大杯热水。自己是不能倒下的。

床头摆着一本小说,是汕头同事寄来的。再翻翻情人节那天的视频——也是同事们给拍的,存在她手机里,没事就看看。“那天下班,我淋着大雨往车上跑,一打开手机看到这个,哎呀真看哭了。”

等回去,等所有人都把口罩摘了,刘雪霞说也许会去旅个游,不久的将来,她还要再次来看看美丽繁华的武汉, “这是我们和这片大地的约定!”

关了灯,定好第二天的闹铃,刘雪霞很快睡着了。

采写:南都记者董晓妍

摄影:南都记者 谭庆驹

校对:邱艳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