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夫人,实不相瞒,那二十坛忘忧醉正是我派人半路劫去了。”安公子不着痕迹的笑道:“在下有桩买卖,只是不知元润斋做不做的!”
“卑鄙。”元猷见幕后黑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现身,且这般理直气壮,不由气急道。
“元猷,稍安勿躁,我们且听听这位安公子有何买卖要与元润斋做。”苏清影似乎并不着急,淡淡的睨着面前一身白衣,清朗俊秀的年轻男子,她自知来着不善,但那二十坛忘忧醉若是鲁王府追究起来,元润斋只怕凶多吉少,既然面前这人有所求,起码自己手里还握有与对方谈判的筹码,所以想到这里反倒坦然了。
安公子洁白如玉的面上宕开暖如春水般的笑容,颇为欣赏的看着苏清影道:“后天就是酿酒大赛了,在下新近酿的一捧雪亦在参赛名单里,还望元夫人多多指教。”
“你胡说,一捧雪乃是一壶春秋鼎天所酿之酒,怎么就成你酿的酒了?元猷对这安公子极其不喜,说话的语气不免多了几分怒意。
“哎!这位公子,我观你家夫人确是有意与我做成这笔交易,你又何必动怒。”安公子招了招手,跟在一旁的侍女像变戏法一般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取出茶壶,茶具,很快两盏茶香袅袅的清茶便沏好了,那侍女端起其中一盏,绕开凶神恶煞的元猷,放在苏清影面前。
“这仙林镇果真人杰地灵,煮雪茆茶断不可缺了这雪撷山的泉水。 ”安公子轻啜了一小口,方才奉好茶的侍女又从箱子里端出来几碟点心干果,摆放整齐后不等主人吩咐,提着空箱子退了出去。
“不知这笔买卖元润斋可愿意与在下做?还是元夫人另有高见?”白衣公子一拂宽大的袖摆,薄唇一牵,浅笑道。
苏清影将茶递到唇边,青瓷杯色泽圆润光滑,宛若雨过天晴般空灵通透,清浅的茶水在杯中漾开,盈盈香气萦绕入鼻。
“好茶。”苏清影眸光流转,淡道:“安公子这茶乃是上百年的雪茆茶,此类老茶大多生长于雪撷山北面,长年背阴,雪茆茶本身就喜阴,所以北面最适宜,只可惜那底下是万丈悬崖,寻常采茶人亦是不敢冒此风险,上百年的雪茆茶寻常人很少能见。”
“在下曾听闻元夫人有闻味辨识之过人本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安公子太过讲究,可惜了这百年雪茆茶。”苏清影并没有喝杯中的雪峁茶,将那只茶杯又放回了桌上,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底透出的一股极度的自信,不由冷道。
“此话怎讲?”安公子脸上有一丝愠色一闪而过。
“这茶自然是极其难得的好茶,通常得好茶着便会涉最好的山泉水来煎,却不知此类老茶经山泉雨露百年滋润,早已通透,若还是用山泉水来煮,只怕掩盖了它的本味,下次煮茶时,安公子改用井水即可。”
白衣公子俊美的脸色微微放松,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道:“井水可涤清老茶的苦味,若还是用山泉水来煮,这茶水只会更涩。元夫人,你只闻了茶香便知其味,在下佩服。”
“安公子可是想要一壶春的一捧雪夺得此次酿酒大赛的魁首?”苏清影丝毫未理会他的称赞,转而问道:“只是,不知我元润斋能从中得到甚么好处?”
“二十坛忘忧醉已经在去鲁王府的路上了,想来日落之前定能送到。”安公子轻笑道:“有个消息可送给夫人,想必夫人定有兴趣。四年前酿酒大赛十二人葬身火海,有人借参加这次酿酒大赛,暗地里调查此事,想必不日风波再起,恐要殃及无辜,还望夫人早日定夺才是。”
“只可惜元府并无直接评判名次的权利,只怕让你失望了。”苏清影柔软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笃定,淡然一笑。
“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唐突了。”年轻的公子似笑非笑的眼风扫将过去,将那张苍白无色的素洁面容尽收眼底,薄唇一牵,道:“夫人的易容术与夫人的寻味辨识想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元府赫赫百年也算望族,不知夫人缘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夫人另有……目的?”
“公子又何曾以真面目示人?”苏清影丝毫不退让,步步紧逼道。
“哈哈哈哈哈哈……”安公子笑道:“夫人果然慧眼如炬,在下佩服。”说罢他起身朝苏清影道:“如此,多有叨扰,在下告辞。”
“夫人,他究竟是何人?连鲁王府的东西都敢劫?”元猷看着那人离去后,一脸疑狐道。
“倘若我所料未错,他就是鲁王。”苏清影一语道破。
“不好了,不好了,李老六昨日接了单买卖,说是有客人买舟前去金陵,给了他不少银子,今日一大早却看见他的船停在泾河上,船上,船上……有个死人,老六,他,他不见了。”人群中有一身穿粗布短打的青年,一脸惊恐的连比带画对着一群船夫说道,立在最外面略有些上了年纪,披着褐色坎肩的老者,因长年在船上作业的关系,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晒的黝黑发亮,他听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就连手中提着的风灯掉落在地上都不曾发现。
“我昨日午饭后是见过老六的,他喝了点酒,摇摇晃晃的往回走,我还问他下午不出船了么,喝的这么烂醉。”另一人摸着下巴不解道。
“这么说来,我也想起来了,我昨日也遇到过老六的,在贺记酒坊,他在沽酒,还说最近做了笔大买卖,这老六一向爱吹牛,我急着出船也没多问。”
“诸位,诸位,老六的船官府已经派人拉回来了,只是船上多了具尸体,却不见那李老六,大家知道线索的一会都告诉官府,也好早日破案,找到老六。”说话的正是船行的掌柜,满面愁云的看着江边上正在查验船只的捕快。
渡头挤满了人,有赶着上船的,有着急过江的,还有很多搭船前去金陵的商贾,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连船都忘了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终于打断了围观的人群,人们慢慢散开,各自上船的上船,搬货的搬货,收网的收拢一早上的鱼获。
“请问这位小哥,那李老六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叶蓁也在人群里,她换了身素洁的白衫,柔软的质地上纹着同样色调的花枝暗纹,朝那身穿粗布短打的青年打听道。
不难看出此人也是从事船上作业的营生,黝黑的面庞微微一楞,目光落在叶蓁身上:“姑娘是要找李老六么?除他自己外,家中还有一老母,年逾古稀,只是这李老六一惯喜欢喝酒,挣了些钱就去贺记酒坊沽酒喝个烂醉,等酒醒了在去揽客,在船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咧。”
那青年眉头一挑,压低声音又道:“姑娘,你方才可曾听到,那李老六失踪了,他的船被搁在泾河上,上面还发现了一具尸体,眼下官府正在调查,姑娘若是想找那李老六,只怕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人了。”
叶蓁又询问了李老六家中详细地址,方才朝那青年道了谢,此时渡头上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寥寥几位拖着渔网往回走的渔夫,不远处的石阶上身着捕快衣服的中年男子疾步往前跑去。
等叶蓁找到李老六家门口时,才发现这间房子破财不堪,周围皆是石头修葺的房屋,唯独这间屋顶铺着茅草,墙壁是黄土砌成的,经历岁月风霜洗礼,黄土大面积脱落,凹凸不平的墙壁更是让叶蓁怀疑这间屋子里面果真是有人居住么。
“笃笃笃……”叶蓁伸手轻轻叩了叩门板。
等了好久,屋内终于传来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阿六,是阿六回来了吗?”
吱扭一声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一头黑白夹杂的脑袋从打开的狭窄缝隙探了出来:“姑娘,请问……”老妪目光落在叶蓁身上,迟疑不决道:“你是来找老六的?”
叶蓁笑道:“大娘,莫要见怪,我是受六哥之托,来给大娘送些银两。”叶蓁摸出几锭碎银往门缝里塞去。
那老妪颤颤巍巍打开了门,让开身体,同样铺着黄土的小院暴露在了叶蓁前面,屋子虽已破败不堪,但老妪收拾的极干净,院子里种了些花草树木,因着浇过水的关系,地上洇着尚未干涸的水渍,中间一条碎石铺着的小路通往院内的小屋。叶蓁朝那屋内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只摆了几条凳子,并一张木桌。
“姑娘,里面请。”老妪扶着木门,并未去接银子,浑浊的眼珠转了几转,向叶蓁发出了邀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屋内,老妪让了座,并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叶蓁接过道了谢,将碎银塞进老妪的手里:“我搭过六哥几次船,昨日傍晚我在渡头遇见六哥他说临时接了单生意要出远门,便央我过来给大娘送些银子。”
“姑娘,我那儿子嗜酒如命,挣了银子就去沽酒,不喝的烂醉如泥是不会进这个家门的,这家中稍微值钱的物件都被他卖光了。”她抬头看着手里叶蓁递过来的银子,伸手推了回去,摇头叹道:“姑娘,你莫要瞒我,可是阿六又出了甚么事,最近老有人来找阿六,说有笔大买卖要跟他做,他就是个划船的,能做甚么买卖,他是我儿子我比谁都清楚。”
叶蓁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内,面前饱经风霜的老妪,又想到那已经失踪的李老六,将银子放在桌上,问道:“大娘,之前有甚么人来找过六哥?”
“前几日,天已经黑了,有个戴着斗笠穿着黑长袍的人来敲门,那日阿六回来的早,坐在屋里喝酒,我以为那人是阿六一个船行,起先并没有在意,后来阿六与那人发生了争执,我那儿子喝了酒容易惹事,我便出来劝解,那人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便低着头离去了。”
“后来呢?那人长甚么模样,大娘可看清了。”
老妪摇了摇头:“那人却是再也没有来过家中。只是,只是近日我只听阿六说最近可能要去趟金陵,还问我这里的老宅这般破败了,是不是离开本地,去外地讨些生活。”
叶蓁点了点头,心里当下有了计较,便道:“那六哥可曾说几时去?何时回来?”
“只说近日,寻常阿六也会有活计去金陵,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阿六说要离开仙林,我倒是有些不舍,虽说如今这老宅破了些,但也是李家上头传下来的祖业,怎能说丢下就丢下呢”。老妪看着面前的叶蓁,随即调转了口风:“姑娘,我看你样貌,口音似乎并不是本地人士?”
“我姓叶,自幼随爹爹在外地,前不久刚刚搬回仙林,正好搭了六哥的船,所以就认识了六哥。”叶蓁随即顺水推舟道。
“原来是这样。”老妪满意的点了点头:“阿六可曾与你说几时回来?”
“六哥走的急,并未与我细说。”叶蓁实在不忍心将李老六失踪的事情说出来,编了个谎话,心知从李老六母亲这里应该是查探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了,随起身道别。
“叶姑娘,翠微亭的茶舍化成了灰烬,你不去查,怎生又空在这里盘恒?”刘湖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一份戏谑与不屑的口吻道。
叶蓁边往前走边说:“离开仙林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走水路,曹掌柜定是遇到了麻烦,不得已要离开仙林,很大可能会选择水路,所以我想去渡头的几家船行问问。”
“你的意思是李老六的失踪与曹力有关?”刘湖绿从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眨了眨眼道。
“左右也是个线索,问问也无妨。”叶蓁转过脸看了一眼刘湖绿:“怎么拿了人家的钱,还不赶紧离开这里?”
“当时我蒙着面,谁能认出来。”刘湖绿嘿嘿一笑,道:“再说那姓安的,神出鬼没,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挣他的钱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渔歌子。”叶蓁喃喃自语道,突然面色大变,急道:“走,去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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