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弗吉尼亞。友人上班的老年公寓樓裡，發現一例冠狀病毒陽性。不封樓，也不排查，就是讓患者自行在家隔離。老闆告訴她，可以自己和陪護的老人商量，決定來不來上班。不來，就沒有工錢，代扣的社安、稅會中斷，疫情過後的職位也不能保證。美國是按小時算工資，兩週一結。
她問我該怎麼辦？我送給她幾個口罩。
這是我2月4日從中國帶來的。1月6日我回中國探親辦事，遇上疫情爆發，好不容易回到美國（參看：驚魂回美記）。
那時中國緊張萬分，美國一切如常。沒人相信有狼，可狼終於來了。
今天星期天，她不上班，來我家取口罩。疫情緊張，難得聊聊。她說每週工作6天，每小時12美元，一天96元，一個月26天，不到2500美元。扣過稅和社安，到手2100元。
我問公司給你們買醫保嗎？
她說那是一家政府的合同家政公司，政府把錢劃給公司，再把她們派到符合資格的老人家，給做飯、家務，幫著購物、看病等。公司扣過佣金、管理費，能給她們12元就不錯了，哪會給買醫保，只能自己買。
我問她買了嗎？她說太貴，正在比較，還沒買。
提起醫保，她是一把辛酸淚。
丈夫原來在一家貿易公司做管理，公司有補貼，工資每月再扣600美元，統一買了醫保，還涵蓋了她和兩個孩子。雖然自費是3千美元，超出部分才報銷，也有一些條款限制，但好歹有個基本的保障，防大病。小病像許多美國人一樣扛，或多鍛鍊，大病走保險。
可惜去年打貿易戰，業務滑坡，丈夫被裁，斷了醫保。他現在在一家公司做銷售，公司沒有醫保，得自己買。
她家比較了幾家保險公司，不像公司集體購買、長期穩定，可以砍價，因為是單獨買，四口之家，每月醫保都在1000—1200美元之間，自費部分是4000-6000美元，超出了他們的承受能力。
我說美國不是有醫療白卡，可以免費看病嗎？
她說那是極低收入的人才享有的福利，有嚴格的條件，要看收入、查存款、過去的就業情況等，每年申請、評估，很麻煩。而且免費的都不是什麼好的，限定在一些公立醫院，看醫問藥都有限制。
華人家庭再艱難，也會有點存款，很難通過審核，造假又不願意，不值當。再說移民美國是為了過上想要的幸福生活，不是貪圖那點低層次的福利。有車有房有保障，都得靠自己掙。
我說不是還有奧巴馬care，中低收入人買得起的醫保嗎？
她說早被川普廢得差不多了，保留了一些，但也有條件限制，條款又不太好。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難處在於，上面夠不著，下又下不去，夾在中間很煎熬。這些天一直在琢磨買什麼樣的醫保，不曾想冠狀病毒來了，而且就在她身邊。
二
拿上口罩，她走了，沒有戴。她說自己開車，不用戴，戴上太扎眼，路上怕出意外。
疫情爆發以來，華人-亞裔面臨著雙重壓力，怕被感染，怕被襲擊。多地已出現針對華人的襲擊和傷害事件，歧視言論更是屢見不鮮。一些政客和媒體故意改口，把之前使用的冠狀病毒（Coronavirus），叫做中國病毒、華人病毒（Chinese Virus），推波助瀾，尋找替罪羊，轉移危機。
美國至今，也很少有人戴口罩。我住的地方華人少，更是很少見到口罩。政府和專家都不建議戴口罩，把口罩留給醫護人員和患者，普通人只需勤洗手、消毒擦拭、保持距離就行。
這一方面是美國不產口罩，基本都是中國進口，很難買到。另一方面，美國的文化習慣裡，據說只有三種人才戴口罩：
1 病人；
2 幹壞事的人，打劫、強姦、搶銀行。英語裡的的口罩mask和麵具、面罩、頭套是一個詞；
3 恐怖分子。
我不知道美國疫情的迅速蔓延，是否和不戴口罩有關。今天3月29日，美國確診130000人感染，死亡2300人。
我住的郡，離首都華盛頓40分鐘車程，在杜勒斯國際機場附近，30多萬人，已有54例感染。中小學的公立學校系統，通報了3例員工感染，有一位已於前天不幸去世。她所在的小學，就在我家附近。
郡教育局通報了3例後，不知是出於保護隱私，還是害怕引起恐慌，不再通報，只是說和衛生署正在查找接觸人群。
我很懷疑，因為美國的硬件條件和人力投入，沒法和中國比，沒有什麼攝像頭、人臉識別、刷身份證、各種證件查驗、加班加點。
三
前些天，從美國回去了朋友一家三口。他們是春節時來美自駕遊，等上中國疫情爆發，航班中斷，加上中國當時疫情緊張，單位、學校都關閉，索性留在美國，租了車，東西南北到處逛。
可是後來也麻煩了，一些民宿、經濟酒店，一看中國護照，不給他們入住，預訂好的也以他們搞不懂的條例取消；另外原來安全的美國也覺得不安全了，到處買不到口罩。
最後一站是華盛頓，我們見了面。他們戴上我給的口罩，經阿布扎比轉機回北京，再到西安。回到中國，雖然如臨大敵，但看著到處嚴防死守，反而覺得安全了。他們悄然抵家，休息、倒時差、自我隔離。
第六天下午的時候，他突然接到電話，確認了身份和航班後，夜裡12點防疫部門來車，把他們全家轉到一個四星級的賓館隔離，他一間房，夫人和孩子一間房，一日三餐推車送到門口。
在轉移車上，公安說他們在阿布扎比轉機時，剛好和那個“鄭州毒王”同一航班。鄭州那位確診後，全國排查了6萬名和他飛機、高鐵、其他場合接觸的人，最終也找到了他們。
朋友感謝我的口罩，全家平安。更感慨中國的兩點變化：
1 西安的人性執法。下午給他打電話，確認信息後，讓收拾東西，安排在夜裡12點，悄然來接。這樣既不會引起鄰里恐慌，也不會給他們增加壓力。
2 四星酒店，三人兩間房，三餐14天，不收他們任何費用。
這在美國不可想象。
四
美國目前檢測免費，但治療、隔離，沒有保險，自費。如開始所述，不是每個人都有保險，有保險的也有自費數額，以及保險不涵蓋的部分。如果買得起足夠好的保險，可能自己付的很少。保險的不同，決定救護車、跨區就診、急診、醫藥設備、隔離等的處理不同。
美國的好處是：看病後付費，但就像吃飯後付費一樣，總是要付的，否則會有信用、法律上的麻煩。事實上，任何人看病都會先被問保險。有沒有、好與不好的保險，決定後邊的治療方案、轉診、建議。
實在付不起的，申請破產，清算資產；有一定支付能力的，可以談判，分期或減去一部分。會有救濟、免除，但需要條件、申請和審核，另走程序。
根據美國非盈利機構“公平健康”（FAIR Health）最新的統計：
- 治療冠狀病毒肺炎，住院6天，平均費用是73000美元，如果沒有保險的話。
- 美國有2700萬人沒有保險。
因此對我家這樣的自僱，或者像開始提到的受僱的朋友一家，如果沒有保險補貼的話，要麼一年花上12000—15000美元買保險（仍有自費部分），花錢買踏實。要麼賭家人不看病，萬一生病，比如染上冠狀病毒肺炎，自付73000美元。
五
73000美元是什麼概念呢？
https://www.census.gov/library/stories/2019/09/us-median-household-income-up-in-2018-from-2017.html#
美國四口之家稅前年收入的中位數，2005—2018年，在56300—61937美元之間波動。也就是說，一家一年的收入，不夠支付6天的住院治療費用。
這個收入，勉強可以支付私立大學一年的學費，還不包括住宿費、生活費，如果申請不到獎學金或學費減免的話。
不要驚訝，當你感覺有很多中國人出境遊的時候，想一下美國的情況？
根據美國國務院2016年的統計，只有36%的美國人有護照（加拿大是60%，英澳是75%）。
也就是說，64%的美國人沒有護照，因為沒用，因為沒錢出國。
六
回到開始找我要口罩的朋友，為什麼她覺得一小時12美元、一月2000多美元還不錯，還要冒著風險上班，特別是現在這麼高的失業率下？
她說美國聯邦規定的最低小時工資是7.25美元，資本家、老闆肯定就低不就高。我們所在的弗吉尼亞州，由於物價高，調高了最低小時工資。
這些年，她在沃爾瑪幹過理貨員，一小時10美元；在梅西百貨幹過導購，一小時10.75美元；在杜勒斯機場幹過，發登機牌，一小時14美元，很高了，一天112美元。但停車費一天20美元，還不如現在的家政工一小時12美元，固定上班時間，不用經常倒班，可以照顧孩子。
她先生每年3、4萬，兩口子加起來5、6萬美元，剛好是美國家庭收入的中位數。
“這就是人生”，她引用川普總統的話。當被記者問到，為什麼富人和名流能優先檢測冠狀病毒，而普通人只能排長隊時，川普說：
“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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